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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黯淡无光的海底,一只硕大生物的可怖尸骸安静的沉睡在一片布满了凹凸不平的岩石碎块的海沟深处。这里是距离海平面有足足三千余米的深渊。在这里生存着的大多是一些以浮游生物和海底火山喷发出的硫化物为食的各种小型生物,其中大部分都是各种软体生物和小型甲壳类。这里的照明也仅仅由铺满整片海底的某种蓝黑色粘稠物质提供。
透过这些暗淡的微弱光芒,可以看到这只巨大海怪的大部分尸骸都已经腐烂,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大量的深蓝色真菌状生命从这具怪物尸骸的体内蔓延而出,几乎已经覆盖了整片海沟的底部,时而闪烁着淡淡的光芒。继续靠近,可以看到尸骸的附近躺倒着数不清的类人生物尸骸,他们大多已经化作白骨,但大部分都被这深蓝色的真菌所包裹,还有不少已经被深蓝色的真菌裹成了巨大的茧。
这些大约两米高的茧大部分已经破损,里面的生物已经化作了一个个狰狞扭曲的遗骸,这些残骸有的和暴露在海床上的遗体并无差别,但有些骸骨已经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变形和扭曲,它们有的整个下半身已经变成了如同鱼类的尾部,有的则是四肢出现了额外的增生或破损,更有甚者整个上半身都化作了一张巨大的嘴巴,密密麻麻地生长着锋利的骨质尖牙。
靠近怪物尸体的茧大部分已经彻底石化,但这些相对完整的茧中少见的出现了幸存的个体。
也许是唯一一个幸运儿。
【幼子啊,接受馈赠,活下去。你并不孤单,你从不孤单,大群与你同在……】
冥冥的低语声回荡在这片埋骨之地,某种东西被它激活。
一只被鳞片覆盖的利爪费力的撕开了坚硬的卵壳,这只爪子有着人类双手的雏形,只不过更加细长且手指最内侧的关节都被蹼连接在了一起,青色的鳞片严实的覆盖着它的皮肤。
这只茧中的生物似乎十分虚弱,它挣扎了好一阵才将坚硬的外壳撕开了一个小洞,冰冷的海水涌入茧内,带出了些许淡蓝色的血迹。它缓慢的蠕动着离开囚禁着它的卵壳,一条苍白的,一指宽的脐带连接着它的腹腔,在挣扎中被它扯出了自己的肚子,带出了大量的血迹。
它大致还留有人形,赤裸的身上覆盖着一层柔软的细鳞,四肢十分的瘦弱,只能勉强支撑它的身体。它的身形能够明显看到人类女性的构造,脸上大部分还保留着人类的特征,只是在脸颊上有着些许增生的鳞片。
一头银白色的长发覆盖在它的后背上,猩红的双眼充斥着惊恐和迷茫。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混杂着十分亲切的呢喃回响在它的脑海。
一柄巨大的槊穿透了它的身体,从腹部直接穿透了它的脊背,和它的身躯长在了一起,携带着如此沉重的武器似乎是它如此痛苦且行动不便的主要原因。
过了一会,似乎是透过脖子上的鳞片中张开的数个鳃裂获取到了足够的氧气,它挣扎着用双爪抓住了槊的长柄,随后缓慢且痛苦的将插在它体内的武器伴随着鲜血拔了出来。身上的数个破洞很快就被复原,似乎它身下的菌类正主动将自己的身体分解成供应它修复和成长的养料。
浑浑噩噩的意识逐渐苏醒,朦胧的双眼逐渐清晰,孱弱的身体逐渐恢复往日的活力。
它回忆起了自己的名字,粘稠的思绪开始恢复活力,属于它的过往映入脑海。
它是歌蕾蒂娅,一名深海猎人,可如今猎人也变成了曾经的猎物。它那高傲和自信的人格在那残酷的现实面前如同脆弱的玻璃一样被砸个粉碎。参加最终狩猎的猎人们整整四个大队付出了所有人的生命,才将这深海的孽物彻底终结。但即便如此,死去的怪物也并非停止最后的反击。它的血肉化作溟痕,吸引过来的大量恐鱼将苟延残喘的猎人们逼上了绝路。
而她也在苦战后力竭倒地,被这厚重的溟痕包裹起来,并被转化而成这些怪物的一员。
“咕噜噜噜……”
它本能的想要说话,但只能徒劳的从鳃裂中喷出少许气泡,体内组织已经完全成为在深水中生存的海嗣组织的它连声带和肺都不再拥有,又怎能说得出话来?
它痛苦的在水中上下沉浮,锋利的爪子切碎岩石和周围的遗骸,将它自己撕扯的遍体鳞伤。它想要就此死去,可属于海嗣的本能却不让它这么做,反而是让它因过重的伤势而产生了巨大的饥饿感,引导着它想要去进食那些怪物的遗骸。
【进化……代价……了解异类……了解族群……】
【幼子,汲取营养,成长……存续……】
低语声再次响起。
它徒劳的与这份本能对抗着,但个人意志怎么对抗的了,属于基因中铭刻着的本能呢?在挣扎了好一阵之后它也只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自己残破的身躯游到海怪那巨大的尸体前,用饱含仇恨的双眼死死的盯着这具丑陋的尸骸,用尽全身的力气撕扯着粘连在骸骨上的大块血肉。
锋利的牙齿刺穿怪物那坚韧的鳞片,挖下一大块依旧没有腐烂的血肉,歌蕾蒂娅完全没有咀嚼,就将这血肉囫囵吞下。黏腻湿滑的肉块一进入腹中就快速的分解成歌蕾蒂娅所需要的养料,不仅快速的修复了它的损伤,甚至让它的身体发生了进一步的进化。
作为海嗣这一物种的核心之一,伊莎马拉的尸骸并非仅仅是一堆普通的血肉,它蕴含的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进化信息对于其他海嗣来说是无上至宝,但不知为何没有一只海嗣胆敢侵入到这具尸骸附近,更别提汲取尸骸的精华完成进化了。
这也便宜了歌蕾蒂娅。
【我们不需要界限……大群无穷无尽,弱小者将被捕食,威胁者将被驱逐,探索……了解未知,斗争……迎来改变……】
又一个低语声响起。
随着它进食的越来越多,它身上的鳞片也越来越富有光泽并大大的增加了强度。它变得更大,更快,更加强壮。它的体长增长到两米有余,四肢的关节处生长出深蓝色的鱼鳍,浑身上下充斥着强壮的肌肉线条。
海怪的尸体似乎对歌蕾蒂娅有着别样的吸引力,不知不觉间歌蕾蒂娅已经吃下了足足有它体重两倍的残骸,但它的腹部不但没有出现鼓胀,反而愈发干瘪,似乎在它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汲取着它体内的养分。
很快,歌蕾蒂娅已经几乎将这个怪物的身体吃成一副骨架,它那疯狂的进食行为才终于停止。随着它脸上一直保持着的享受神态逐渐退去,它那朦胧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晰,它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如此令人作呕的事情。
它瞪大了双眼,惊恐的将双爪伸进自己的咽喉,完全不顾利爪和骨刺将它的嘴巴、喉咙甚至是食道扯个稀烂,它疯狂的想要将自己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但这注定是徒劳的。突然之间的疼痛感让它如同虾米一样弓起身子,随后它的后背就猛然炸裂开来,六条末端生有利刃的血红色触须撕开它的背部在一片血雾中肆意挥舞。
【于我们的遗骸之上繁衍,大群将与你同在……】
随后生长出触手的真凶—一只在歌蕾蒂娅体内孕育而出的恐鱼离开了它的母体,那六条触手就是这条恐鱼过分发育的尾巴。
在脱离歌蕾蒂娅的身体后这条恐鱼的身体就迅速成长起来,六条尾巴中的五条都迅速萎缩化为养料,短短五秒这只恐鱼就成长为了一只一米长的如同鳄鱼和蜥蜴的混合体一般的生物,它随后就在歌蕾蒂娅身前趴下,用倒三角形的头颅上生长着的六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它。
歌蕾蒂娅自暴自弃的看着面前这个自它的血脉中诞生的孽物,它彻底认清了现实,接受了自己已然成为曾经被自己最为厌恶和恐惧的存在。
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但很快,随着它接受这一事实,海嗣的本能便彻底的将它属于人的心智完全浸染,以海嗣的思维开始思考的它便轻易的接受了这一事实,甚至还认为曾经的自己无比愚蠢和自负。
【生存……进化……捕食……繁衍……】
低语声逐渐沉寂……
几个呼吸之间,歌蕾蒂娅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背部的伤口愈合,苍白色的皮肤重新被深蓝色的鳞片覆盖,如同新生。
它仍然保留着所有的记忆,但由于价值观的改变,它对这些记忆的理解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或许是因为十几年的猎人生涯已经将猎杀海嗣化做同样的本能,这让如今的它依旧以狩猎其他海嗣为目标,没有了海嗣集群意识的束缚,歌蕾蒂娅失去了融合进大群的机会,反而借助这个空档彻底与之独立,并朝着海嗣的天敌的方向一路高歌猛进。它的利爪可以分泌出不到一秒就能瘫痪所有神经系统的剧毒,自带的血槽可以在撕裂海嗣的伤口后造成难以快速愈合的伤痕,它十几年的战斗技艺在与本能融合后变得更加暴力与致命,如果说曾经的歌蕾蒂娅光是用槊的劈砍就能消灭成群的恐鱼,如今的它更倾向于高效的使用剧毒瞬间麻痹猎物,随后转瞬之间就将其穿成一串肉串。
歌蕾蒂娅拾起斜插在海床上的武器,开始巡视起它的领地。
这片裂谷几乎铺满了被溟痕淹没的骸骨,大部分都是各种拥有外骨骼的恐鱼被杀死后留下的,也有一小部分是战死的猎人的遗骸。
没来由的,属于狩猎者的本能让它突然打了个冷颤,它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观察它。
它停下了脚步,警惕的观望着四周的黑暗,被它孵化出的恐鱼也开始不安的摆动起尾巴。
很快,它就锁定了右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凸起的岩石。
它缓缓地举起手中的槊,随后如同投掷标枪一般将它猛的扔了出去。槊带着巨大的动能,如同一枚导弹一般猛的冲向不远处的岩石,瞬间就将其轰成碎片。飞溅起的岩石碎块和泥沙遮蔽了歌蕾蒂娅的视野,但它确定自己的攻击并没有命中。它缓慢的靠近因攻击而一片污浊的水域,寻找着它的目标。
水流的改变让它警觉,它猛的向后弯曲自己的腰肢,几乎是在它这么做的瞬间,一个黑影带着狂暴的水流和无比巨大的动能擦过它原本脑袋停留的位置。
那是一个被打磨的极其尖锐的船锚。
攻击它的是一名男性深海猎人,近乎两米的身高与此时的歌蕾蒂娅差别不大,他身上的制服有着些许破损,裸露在外的脸颊和双臂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看到这个如此熟悉的身影,歌蕾蒂娅惊讶的张了张嘴。
那名猎人则是一副赞赏的样子。
“看来即使变成了它们你的直觉依旧是十分敏锐啊,歌蕾蒂娅执政官。”
见歌蕾蒂娅闭口不言的样子,男性的深海猎人乌尔比安皱了皱眉,继续说道:“连语言能力都失去了吗?真可怜。”
乌尔比安的这些话如同利剑一般撕开了歌蕾蒂娅此时无比脆弱的心防,它张开嘴发出无声的怒吼,但在发现自己的确无法说话之后,它只能抚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怒视着乌尔比安。
乌尔比安看到歌蕾蒂娅的动作不由得有些想笑,毕竟见到曾经那个十分高傲且极其嘴臭的女人变成如此模样除了感到可笑就是无比的悲哀。
他沉默了一会,随后缓缓说道:“闭上眼,我会让你一一个人类的身份死去,保证没有痛苦。”
歌蕾蒂娅没有动作,它的内心无比挣扎。一方面,见到还有幸存的猎人这让它仅存的点点人性很是高兴,另一方面,身为海嗣的立场让它想要撕碎眼前挑衅它的猎物。但最终,它选择双膝跪地,闭上了双眼。
乌尔比安缓缓靠近,随后将船锚高高举起,但就在他挥动的同时,在不远处趴着的恐鱼突然向他扑来,被干扰的乌尔比安失了准头,船锚劈进了歌蕾蒂娅坚硬的脊背,穿透了它的右胸,并没有致命。
受伤使歌蕾蒂娅的海嗣本能再次暴动,好不容易被唤醒的人性虽然极力挣扎,但在大量失血和剧痛的刺激下,脑中再次响起的低语再次盖过了属于人类的理智,无名的怒火裹挟着负面的情绪向它袭来,它猛的一扯,脱离了乌尔比安的攻击范围,身上的伤口飞快的愈合,几乎转瞬之间就恢复如初。
随后它的速度猛然提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到了乌尔比安身后,只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只见歌蕾蒂娅的一只利爪穿透了他的胸膛,随后便是躯体在快速的失去知觉,变得麻木僵硬起来。
“靠……!”
乌尔比安暗骂一声,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被歌蕾蒂娅就地肢解的时候,只见歌蕾蒂娅重重的咬在了乌尔比安的脖子上,开始吸食他的血液。
与此同时,乌尔比安感受到歌蕾蒂娅将什么东西注射到了自己体内,很快他就感觉僵硬麻木的躯体开始逐渐恢复知觉,原本已经近乎衰竭的呼吸系统重新开始工作,让他免于被溺毙在海中。
乌尔比安艰难的转动僵硬的脖颈,将视线投向已经几乎趴在他身上的歌蕾蒂娅。
此时的它体内残存的人性似乎与海嗣的本能达成了某种脆弱且诡异的平衡,它猩红色的眼眸中看不到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但也不是海嗣独有的无神与迷茫,它的人性似乎已经被海嗣的血脉蚕食殆尽,但它此时的动作却如同恋人一般轻柔。
察觉到乌尔比安的目光,歌蕾蒂娅凶狠的瞪了回去,似乎是为了报复乌尔比安之前所说的那些毫无情商的话语,它突然用力撕扯下一大块血肉,让他猛地一颤,随后意识重新变得恍惚。
昏昏沉沉之间,乌尔比安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拖拽着自己不断向上……
……
寒冷的海风和浪花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惊醒了乌尔比安。
他努力张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始终都无法聚焦,他努力的想要做起来,可胸口的疼痛令他难以动弹。他的喉咙干的可怕,这代表他至少得有一周没有饮用过淡水。
“啪嗒,啪嗒……”
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他。
他模糊的视线看到他的老熟人歌蕾蒂娅穿着整洁的制服,先是在他面前站了一会,随后缓缓俯下身来。紧接着他就感到还带着咸腥味的温热嘴唇接触到了他那干涸的口腔,一股带着些许甘甜的水流流进了他的喉咙。
大约持续了两三分钟,这股涓涓细流才渐渐停止。
随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拍着自己的脸颊,但这触感并非人类的双手,更像是某种兽类的爪子。
“唔……呃……”
他努力地发出几声短促的呻吟。
面前的人再次站了起来。
随后乌尔比安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舔舐着他的脸颊。
“别打扰他了,小可爱,那个二愣子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跟我再去抓点猎物回来。”
一个沙哑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随后耳边的生物发出了几声尖锐的吼叫,小跑着跑到了人影的旁边。
“歌蕾……蒂娅?”
乌尔比安艰难的低声说道。
“……”
面前的人影沉默了一会。
“如果你希望的话,是我,乌尔比安,我在。”
“很高兴……能再次听到……你的声音……呵呵……”
“闭上你的嘴然后躺在那别动,不然我可不会保证你身上不会多出什么新的伤痕。”
“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攻击性。”
人影离开了。
迷迷糊糊之间,乌尔比安又睡了过去。
乌尔比安再次醒来时太阳已经几乎要隐没在海平线下,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恢复,至少他现在能挣扎着坐起来而不用躺在坚硬的石头上。
透过昏黄的夕阳,他能分辨出自己躺倒的的地方是一片残破的废墟中,破碎的石砖墙和被杂草覆盖的瓦砾透露出一股萧瑟之感。他望向远处,两个影子被夕阳映照的斜长,正从岸边向这里走来。歌蕾蒂娅一只手提着一块还在蠕动着的深蓝色血肉,而它身旁的那只体型庞大的恐鱼的口中则咬着一只半米长的鳞兽的尾巴。
歌蕾蒂娅的身上不着片缕,青蓝色的鳞片覆盖着它的身体,为了方便游泳的鱼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它的四肢关节处消失。
乌尔比安注意到,此时的岸边被海浪拍打的地方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蓝紫色的溟痕。
他意识到,歌蕾蒂娅正在她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海洋中的灾厄逐渐领上陆地。
恐鱼拖拽着鳞兽的尾巴,将它放到了乌尔比安的面前,虽然有一半的血肉已经被尖锐的岩石撕扯的不成样子,但好在肉质最好肉量也最多的腹部没有受到多少损伤。歌蕾蒂娅也走到他身旁坐下,它先是将其中一块蓝色的血肉递给了这只恐鱼,随后才用双手捧起剩下的一块,开始用利齿撕扯上面的血肉。
乌尔比安看着歌蕾蒂娅用异化的双爪捧着这块一眼就能看出是来自海嗣的血肉大快朵颐,这视线如此的不加掩饰,以至于没过几秒就引起了歌蕾蒂娅的注意。
“什么?”
它一边咀嚼一边问道。
“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吧?”
“同胞,亦是养料。我知道这在你看来有些匪夷所思……”
它享受的咽下口中的血肉,随后再次撕下一块。
“我的脑子里一直有很多个低语声,这声音似乎是已经刻进了我的本能之中,我无法向你解释这种奇特的感觉……”
歌蕾蒂娅顿了顿。
“每次我下潜到海中,那些声音就会愈发强烈……”
“那些声音……说了什么?”
“它说……祂们说……”
歌蕾蒂娅皱着眉头。
【新生的幼嗣,进食,成长,接受馈赠,接受大群……】
无法被乌尔比安理解的语言从歌蕾蒂娅的口中传出。
【探索未知……不断改变……】
【痛苦永在,希望永存,大群不灭……】
【加入大群……加入大群……成为我们……成为我们……】
更多低语声被歌蕾蒂娅低声说出。
“……”
歌蕾蒂娅突然陷入了沉默,它的身体微微颤抖,并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
它的体表开始渗出深蓝色的液体,这些液体不是血液,它们一接触地面就开始消化在地上生长着的杂草和枯树,并开始覆盖整个地面。
“溟痕?不,溟痕不可能扩散的如此之快……”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两人所蜗居的这部分废墟就已经被蓝紫色的菌丝所覆盖,趴在歌蕾蒂娅脚边的恐鱼似乎十分喜欢这种环境,甚至已经十分放松的趴在了地上。
“歌蕾蒂娅!清醒一点!”
乌尔比安挣扎着站起,他用双手按住歌蕾蒂娅的肩膀,不顾被它肩膀上增生的骨刺划伤双手,用力的摇晃着它的身体。
“我能听到……我一直能够听到……”
它低语着。
“什么?”
“祂们在呼唤我……大群在渴望我……我必须……”
“你得留在我身边!歌蕾蒂娅!你是高贵的深海猎人,不是那些野兽!”
乌尔比安用一只手捏着歌蕾蒂娅的下巴,与歌蕾蒂娅逐渐被蓝色浸染的双眼对视着,蓝紫色的菌毯已经逐渐爬上他的身躯,但他并未理会。
“不……不再是了……”
“什么?”
“我已经……回不去了……一切都是谎言……”
“我的身体……我的心智……我所坚信的一切……”
它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个冰冷的生物吞噬,但与此同时,它又感觉自己正在成为这个意识。
无数的凌乱画面涌进它的脑海,那是海洋中数以亿计的海嗣所记录的一切。
它看到阿戈尔人在水下建起最初的都市,发展科技,最终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统治了这片大海……
“我们……阿戈尔……”
“阿戈尔唤醒了我们……阿戈尔唤醒了海洋……”
“不……你们这些丑陋的野兽!你们怎么敢带走她!”
乌尔比安眼睁睁的看着歌蕾蒂娅的双眼被湛蓝所覆盖,但他只能无能的怒吼,每一个深海猎人都知道,海嗣的同化是不可逆的。
湛蓝色覆盖了歌蕾蒂娅的双眼。
但与此同时,这些蓝色在刚完成覆盖后又再次褪去。
猩红色再次占据了主导,但与此同时,一抹深蓝却被保留到了歌蕾蒂娅双眸的瞳仁中,与猩红色融合成深沉的紫色。
它眨了眨眼,视线重新聚焦之后它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乌尔比安,你到底要抓我抓到什么时候?你的痛觉神经是已经退化掉了吗?”
一边说着,它猛的将乌尔比安按在地上。
疼痛让乌尔比安回过神来,他惊疑不定的看着歌蕾蒂娅,试探性的问道:“你是歌蕾蒂娅还是海嗣?”
歌蕾蒂娅莫名其妙地看了乌尔比安一眼,以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回应道:“是我注射的毒液降低了你的智商吗?这么明显的东西你都看不出来了?我当然是海嗣。”
注意到乌尔比安惊恐的眼神,歌蕾蒂娅发出了不屑的嗤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按你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的话,这算是一种进化,一种我们新的尝试。我的确还是歌蕾蒂娅,我甚至拥有她所有的记忆与思想,我也像她一样思考,你甚至可以继续使用对人的指代词称呼我。但与此同时,我也是大群的一部分。我可以听到同胞们的声音,感受到它们的意识,在我们的伊莎马拉失败之后,进化的本能驱使着我们寻找一条新的路线。‘我’便诞生了。或者说,正因如此,我,也就是歌蕾蒂娅才能再次苏醒。”
“所以,你是歌蕾蒂娅,对吧……”
“对,没错,我选择接受而非对抗,因此我虽然是海嗣,但我仍以……人类的方式思考。”
歌蕾蒂娅蹲下身并握住了乌尔比安的双手。
“我在这里,乌尔比安,我一直都在。”
……
第二天。
乌尔比安在朝阳中苏醒,覆盖在岛屿上的菌毯已经尽数褪去,除了那些消失的杂草和树木可以证明昨天的遭遇的确发生而并非乌尔比安他在痛苦中诞生的噩梦之外,一切就如同平常一般。
头还是很疼,乌尔比安只能大概回忆起昨晚两人补充完食物,在确认了他的伤势已经基本愈合之后就直接睡下了,那时他还牵着歌蕾蒂娅的手。
他环顾四周,心中咯噔一下。
他没能看到歌蕾蒂娅的身影。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当他以为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个梦境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撇见了远处的沙地上有几个脚印。
这串脚印指向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他毫不犹豫的循着脚印所指的方向向海中进发。
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歌蕾蒂娅带回来。
乌尔比安循着气息一路向下,阳光愈发暗淡,随后彻底消失,他的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仍能感受到歌蕾蒂娅的气息,这种在他们被改造成深海猎人之后就产生的感应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东西。
循着气息,他一路向下,穿过狭窄的隧道,冲过湍急的暗流,躲避恐鱼的聚落。
他感到了一丝熟悉,这段路程的某些地方他似乎来过。
很快他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穿过数个海底洞穴之后,他抵达了目的地。在这里,他理解了事情的真相,见到了他无法理解的高大且奇特的建筑群,以及伊莎马拉,无数的伊莎马拉。
大量进化出发光器官的恐鱼在建筑四周穿梭着,为这片水域提供了可以视物的光亮。
粗壮但干瘪的枝干穿透了这些建筑的外壳,几乎笼罩了方圆十里的水域。无数海嗣栖息在这里,它们大多是体型较小,尚未完全成熟的幼嗣,这些幼嗣以腐朽的枝条为食,在被猎人称作孕母的海嗣个体的照料下茁壮成长。
乌尔比安一眼就看到了在另一端孤独的啃噬着枝条的歌蕾蒂娅。湛蓝色的鱼鳍从她的脊背和四肢关节处生长出来,尖锐细长的耳朵后面也生长着一簇簇骨刺。
他窥向了歌蕾蒂娅的双眼,却只看到了痛苦和深切的绝望。
只要还保留着属于人的思考方式,属于歌蕾蒂娅那高傲的意志就不会彻底的消失,或许将她换成其他任何一人,那个人就会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但歌蕾蒂娅不能。
不论是她接受的教育,抑或是幼时她那毫不关心她的生母对她的人格造成的影响,都让她坚信自己作为一个优秀的人类,只要不断尝试,没有什么是自己无法完成的。
但海嗣彻彻底底的证明了她的无能。
当她循着大群的呼唤来到这片奇特的金属丛林之后,她看到的东西彻底击碎了她的自信和高傲,并狠狠的嗤笑着她的无能和天真。在海嗣面前,在大群面前,她就如同是一名孩童,拥有的仅仅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无法理解的建筑物,被阿戈尔高层矢口否认的海嗣生态环境,以及那即便已经死去还在生长出腐朽衰败的枝桠为大群的其他成员提供食物的,她的,它的,它们的父。
湛蓝色再次漫上她的双眼,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一个温暖的存在所包围,大群的呼唤此时前所未有的温暖与亲切。
意识在溶解,在与大群融为一体,很快它们就将不分彼此,大群就是它,它即是大群。
一阵骚乱从不远处传来。
它将视线投向洞口,那里站着一个奇怪的同胞,它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它飞快的游了过去,但就在它想要用利爪撕开囚禁这个同胞的牢笼的时候,它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这突如其来的感觉令它慢了半拍,随后便被这个被困住的同胞抓住了双手。
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它听到这个同胞在发出什么声音,那是同样让它熟悉而又陌生的语言。
忽的,那个同胞将它搂在了怀中,它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还有胸腔的温暖。
它下意识的也搂住了对方。
“歌蕾蒂娅……”
它听到。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它问。
“因为你是我的同伴。”
他回答。
“我已经失去了被称为人的资格……现在的我……是海嗣……是怪物……现在的我,服务于大群……”
“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你的身份?歌蕾蒂娅,在我看来,你还说着人类的语言,拥有人类的思想,那么我就可以将你视为人类,视为深海猎人,视为同伴。”
“回到我身边吧,歌蕾蒂娅。一定还有其他的猎人活着,我需要你和我一起去寻找他们。”
“我真的……还算是人类?看,乌尔比安,我的躯壳已经异化,我的心智已被扭曲,大群视我为亲族,我视海嗣为姐妹。这样的的我,你真的还觉得我是一个人类吗?”
歌蕾蒂娅用那猩红色的瞳孔紧盯着乌尔比安的双眼,那眼中充斥着扭曲和疯狂,包含着无尽的欲望和憎恨。
乌尔比安没有说话,只是坚定的看着她。
“真是个傻瓜……”
歌蕾蒂娅的嘴角微微翘起,深入灵魂的疲惫彻底压垮了她的意识,她只感觉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乌尔比安紧紧的抱着歌蕾蒂娅,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恐鱼。但令他疑惑的是,在最初的警惕之后,这些恐鱼并未对他产生半点敌意,似乎直接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同类。
乌尔比安没有多想,他迅速的离开了这里,一路向上,朝着海岸方向游去。
歌蕾蒂娅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大群之中不断上升,随着上升的越来越高她与大群的意志就联系的愈发紧密,她知道,自己应该很快就要消失了,海嗣的她会接管她的身体,将她变成一个可怖的怪物。
恍惚之间,她感觉自己穿过了一道明亮的大门。
门后的景象她十分熟悉,这是她儿时在阿戈尔的家中的一间卧室。此时的她是人类的姿态,正穿着整洁的执政官制服,站在一面落地镜面前。
镜中映照着的不是她的样貌,而是已经变成海嗣的她。
还没等她思考出其中的缘由,只见镜中的海嗣穿过镜面径直向她冲来,还没来得及做出招架的姿势,歌蕾蒂娅只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是被重型运输车撞了一般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闷哼,半跪着栽倒在地上,但等她环顾四周时,那个海嗣化的她却消失不见了。但当她回过神来在看向面前的落地镜时,镜中的景象令她无法理解。
落地镜已经恢复正常,映照出的情景也已经变成了她的卧室,她甚至能看到卧室中那巨大的书柜和钢琴。
让她无法理解的是镜中的人。
她看到,海嗣化的她半跪在地上,身上穿着整洁的执政官制服,制服上甚至还有被裁剪出的能够让她身上的鱼鳍可以穿过的开口。
似乎是人类的她胜利了。
但当她仔细看去,她能看到,她仍是大群中的一员,她的眼中无法表露出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属于野兽一般的冷漠和极致的恶意。
她抬起一只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感受着爪尖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随后她又看向镜中的自己。
苍白的皮肤,尖锐的耳朵在根部生长出了几簇尖锐的骨刺,青蓝色的鳞片覆盖了整个脖子,却在下巴附近消失。她微微张嘴,可以看到一口利齿和转换为深蓝色的肌肉。
“这就是……‘我’。”
……
木柴燃烧产生的噼啪声和烤肉的气味唤醒了歌蕾蒂娅。
她刚睁开眼,正午的阳光就让她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等到双眼适应了强烈的阳光之后,她看向香味的源头。
乌尔比安正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他生起了一滩篝火,被树枝穿起来的鳞兽被他拿在手中,靠在火旁烧烤着。
“鳞兽的鳞都没去,皮也烤的焦黑一片,你就是这么烤肉的?”
听到背后的声音,乌尔比安有些欣喜的回过头,看到歌蕾蒂娅安然无恙让他的嘴角微微翘起。
“哈?你这张冰块脸居然还会笑?我一直以为你的面部神经在改造手术的时候就坏死了呢。”
“你就是这样对救命恩人说话的?”
乌尔比安挑了挑眉。
“我想你一定搞错了什么,即便没有你我也能解决我身上的问题。”
“哦,没错,无非就是变成那些……”
乌尔比安刚想下意识的嘲讽回去,突然就想起了歌蕾蒂娅现在的状况,随即闭上了嘴。
“……抱歉。”
“抱歉?有什么可道歉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变成那些怪物而已’,对吧?”
歌蕾蒂娅走到乌尔比安面前。
“那么现在,我变成了海嗣,变成了你说的怪物,你要怎么办?”
歌蕾蒂娅看着沉默不语的乌尔比安,轻声笑了笑。
“好了,看把你吓得,现在想想,变成海嗣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不,不如说我还挺喜欢现在这具身体的,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并且,我们永不孤单。”
“顺带提示你一下,你再不管管的话可就只能吃碳了。”
乌尔比安干脆将手中的树枝扔进了火中,他转过身,严肃的看着歌蕾蒂娅暗红色的双眼。
“看来,我还是没能救回你……”
“你在说什么鬼话?如果你失败的话我还能站在这里和你吵架?”
“可你依旧变成了海嗣……”
“所以呢?这改变了什么吗?还是说你忘记了你之前说过的话?”
“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乌尔比安,现在想想,当初的我为什么不愿意加入我们呢?就因为那可笑的自尊心?”
歌蕾蒂娅搂住了乌尔比安的脖颈。
“我承认,大群改变了我很多,但它也给了我一个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而现在,我认为我才是完整的。”
乌尔比安叹了口气,似乎是放弃了思考。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伶牙俐齿……”
“不管如何,很高兴你能安然无恙,歌蕾蒂娅。”
……
午饭两人是在海边解决的。
在海岸边的一块礁石后,歌蕾蒂娅取回了自己的武器,随后开始准备下海捕鱼。
凭借着极高的机动性和身为海嗣的捕食本能,歌蕾蒂娅不出五分钟就抓到了三条肥美的鳞兽,每个都有几乎两斤重。
这可羡慕死了乌尔比安,要知道他为了抓到那两只被烤成碳的巴掌大的鳞兽可是废了半天的功夫。
乌尔比安立刻开始生火,可歌蕾蒂娅却直接提起一条鳞兽的尾巴,用爪子刮去表皮上的鳞片,直接生吃了起来。
腥甜的气息让她食欲大增,乌尔比安刚生完火,就看到歌蕾蒂娅已经将一条鳞兽吃了个干干净净。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还是说怕我抢走你的劳动果实?”
乌尔比安无奈的说道。
“我可不会和一个捕猎都不会的家伙斤斤计较,只不过我现在似乎更偏向食用活食,这和我海嗣的部分有关,可以看作是无法违逆的本能。”
歌蕾蒂娅意犹未尽的舔干净嘴角和双手上的鲜血,将剩下的鳞兽如法炮制的开膛破肚,随后递给了乌尔比安。
“烤鳞兽要用小火慢烤,你之前直接把鳞兽放到火里还不翻转,当然会直接碳化掉。”
“懂的还挺多。”
“那当然,我可不像某人一样,我小时候得到的奖杯甚至要比你玩坏的玩具还要多!”
一边说着,歌蕾蒂娅摆了摆手,随后再次进入海洋。
沿着浅海耐心的寻找,歌蕾蒂娅很快就再次收集到了可以食用的东西,海带作为素食是一种广受阿戈尔人喜爱的食物,吃海带的海胆同样是十分珍惜的美味。将自己埋在泥沙之下的贝类和螃蟹被歌蕾蒂娅用海带做成的网子包住,随后一并带上了岸。
“好了,这些应该已经够我们解决午餐了,现在我们应该想想怎么找到文明世界了……虽然我并不愿意将那些原始的陆上人称之为文明……”
“这也是海嗣的影响?”
“也许吧?我更愿意将其理解为我个人对那些低效且粗鲁的生物的某种偏见。毕竟不管是阿戈尔中的书籍还是任务时对岸上的短暂观察,都让我没法对那些陆上的东西产生什么好感。”
她用利爪轻易的撬开了一个贝壳,简单处理掉不能吃的部分就丢进了嘴里。
“你都说了那是你的偏见,我建议你还是尽量改改你的脾气的好。”
“如果那些原始人真的能做出什么令我眼前一亮的事情的话,我会考虑提高对他们的评价的。”
“好吧……我在你睡着的时候收集生火的木柴的时候简单逛了逛这个小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片废墟应该是伊比利亚建造的大型灯塔之一。”
“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大群摧毁了那些野蛮人的黄金舰队,顺便铲平了这些灯塔。阿戈尔的资料库里有这段记录。呵,那些蠢货以为得到了阿戈尔的一点残渣就天下无敌了,罪有应得。”
歌蕾蒂娅低沉的笑了笑。
“不过这么说来,这片岛屿附近一定有伊比利亚的沿海城市,这应该可以称为大群渗透进陆地的突破点……”
“咳咳,歌蕾蒂娅,当着我这个深海猎人的面说这些真的好吗?”
“有何不可,反正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城镇,就算毁灭了也没人会在意。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呢吗?你会阻止我的,对吧?”
乌尔比安翻了翻白眼,“你讲笑话的能力一直都这么差劲。”
“呵呵……”
……
在废墟中躲避了正午毒辣的阳光之后,一人一嗣在夕阳下穿梭在倒塌的塔楼顶部的废墟中,用来照明的机械已经锈蚀,甚至歌蕾蒂娅刚刚触碰就化作了一地锈粉。泥土和瓦砾之间散落着已经发黄并破损的纸页,上面的记录已经模糊,失去了参考价值。
属于人的痕迹已经逐渐在这座岛屿中消失殆尽。
“行了别找了!这群野蛮人甚至连份像样的地图或是指南针都没留下,这片地方如果记录没错的话已经荒废了50年,如果连塔身的机械结构都腐朽成这个样子估计是剩不下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歌蕾蒂娅有些烦闷的踢了踢倒塌的塔身。
“那就难办了,没有指明方向的工具,胡乱瞎跑的话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陆地。”
乌尔比安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下,苦恼的挠了挠头。
“我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看你能不能接受了。”
乌尔比安抬头看向歌蕾蒂娅,“还有什么办法?”
歌蕾蒂娅没有回答,她的口中传来一阵古怪但富有节奏的音调。
歌蕾蒂娅唱了大约有五分钟,随后便向着悬崖边走去。
“跟我来。”
“你做了什么?”
“安静的看着就好。”
两人安静的等待着。
一开始,一切和往常一样,但在某个时刻,有些声音消失了。先是晚间的海风,随后是虫鸣,直到连海浪拍打崖壁的声音都逐渐减弱随后消失。乌尔比安仍能感受到微风吹拂着自己的脸颊,仍能看到海浪拍击着岩石。
但他听不到哪怕一点声响。
他下意识的挪了挪步子。
脚底传来一股粘稠的触感。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低下头,溟痕已经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完全覆盖了整片岛屿,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触及海洋,他的瞳孔猛然一紧。
深蓝色的扭曲之物在海中穿梭,它们发出的叫声盖过了所有其他的声响,它们浩浩荡荡,它们无穷无尽,它们饥肠辘辘。
“我们是从东边上的岸……那就只剩下三个方向。”
歌蕾蒂娅的声音惊醒了乌尔比安。
“我的天……这是……!”
“这是‘集体’的力量,这是大群的力量。”
“西边……啊……丰富的食物,但不是陆地……”
歌蕾蒂娅微微眯着双眼,族群成为了她的双眼,让她得以观察到遥不可及的地方。
“这些海嗣……这么多的恐鱼……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对吧?”
乌尔比安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这么多的东西跑上了岸……”
“这会是一场盛宴……南边……不,这边通向的是海洋,那一定就是北边了……”
“该死的,歌蕾蒂娅快停下!那些陆上人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让我看看……啊……肮脏的街道,毫无美感的建筑……教堂?那些鸟儿居然还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很好……同胞们,你们非常优秀的完成了我的任务……现在,退回海洋吧……去西方的海域,那里有充足的食物……”
“……看,很简单,对不对?”
歌蕾蒂娅看向乌尔比安。
“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我们的目的地还能看到活人?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多的恐鱼!你用了什么方法能驱使如此之多的恐鱼?!”
“答案是……我也不知道。这也许算是一种本能行为?”
“我可没见过有海嗣能对这么多的恐鱼下命令……”
“现在你看到了……我并没有入侵那座小的可怜的城市,大群仅仅是在远海进行了些许观察,但说实在的,这些小鸟的城市真是差劲。”
歌蕾蒂娅皱着眉头,眼中浮现的是对陆上人不加掩饰的不屑和鄙夷。
“……我们要怎么过去?而且,你身上这些明显是海嗣的特征怎么解决,你甚至现在还光着身子……”
“很简单,我们游过去。那座城市距离这里只有1000公里左右,持续游的话,我大概只需要半天,如果考虑到你的速度的话,我们现在出发大概第二天凌晨就能到达。”
“我天……1000公里,我现在才大病初愈你就要让我长途奔袭……算了,现在就走?”
“如果你已经准备好了。至于我的身体,上岸之后你就知道了。不过,至于得体的衣物,这点就只能靠你了,但愿那些小鸟的城市里还有掌握相关技艺的阿戈尔人。”
……
在第二天的凌晨,两人成功登陆。
歌蕾蒂娅对这座小城的观察行为还是给这座城市带来了不少紧张的气氛,城市的入口被全副武装的惩戒军严密看守,并对进出城的居民进行严格的审查。
不过这种光靠人力没有任何技术手段的搜查对身经百战的深海猎人而言起不到半点作用,他们顺着城墙无声地爬行,躲过在城墙上巡逻的守卫,随后顺着狭窄阴暗的巷子消失在黑暗中。
一个人影出现在小巷内。
“……两个搁浅的猎人?不,不对……”
一个女性的声音在低语。
她蹲下身,捡起了地上指甲盖大小的一枚鳞片。
鳞片还十分柔软,上面附着的粘液散发出属于海洋的咸腥味和一股淡淡的女性体香。
“你的行为在任何一个文明社会都是极其无理且难以理解的,但作为一个野蛮人来说做出这种粗鲁的行为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毕竟好奇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冷漠的话语伴随着海洋的潮湿与腥咸突兀的出现在女人旁边,但还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来自脖子的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窒息让她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嘿!嘿!放轻松,歌蕾蒂娅,我们现在可不在阿戈尔!”
“你想替这个无理之徒辩解?是你的脑子因为缺水而萎缩了吗?”
歌蕾蒂娅反问道,但随即她又轻叹了口气。
“也罢,抓个俘虏回去审问总比盲目寻找信息要更加高效,我总是感觉到这座城市中有令我熟悉的气息……”
歌蕾蒂娅稍稍用了点力。
凯尔希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一股海洋的腥咸迸入她的鼻腔,让她下意识的咳嗽了起来。
“以一个陆上人的水平来说,您恢复的速度就连我也对此刮目相看,然而这并不能改观我对您的最初评价。”
这里似乎是这座城市的某个排水系统,也就是人们俗称的下水道。
散发出深蓝色光芒的溟痕覆盖了每一处角落,让这里变得亮堂些的同时也去除了下水道那难闻的气味。
歌蕾蒂娅从一个拐角后走了出来,她双腿上的鳞片和鱼鳍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人类一般苍白皮肤,但从她的腹部开始却依旧保留着海嗣的样貌,这让她像是一个实验失败的改造人。
在经历了本能的惊慌之后,凯尔希迅速的冷静了下来,她缓缓地站起,并缓慢地将双手举过头顶,表示出自己并没有威胁。她并没有尝试召唤出她的MON3TER,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反抗都是徒劳。
“您很冷静,您知道反抗的后果,这很好。”
“在正式的交谈之前,我是否可以知晓您的名字?猎人。”
“有意思,您居然能说出猎人这个词……我是歌蕾蒂娅,您是从哪获得关于我们的信息的?”
“这片大地一直在关注着海洋,歌蕾蒂娅女士。”
“有意思,那您算是他们的先驱?还是又一个想要得到阿戈尔科技的愚蠢之徒?”
凯尔希陷入了简短的沉默。
“您在观察我,并不是因为我赤身裸体,您似乎在好奇我身上的变化?”
“您在向着那些东西转化……不……您已经是……?”
凯尔希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您居然也知道‘我们’,不得不说,您成功地激发了我的好奇心,我希望您也能告知我您的姓名。”
“凯尔希。”
“凯尔希女士,如您所见,我是一只海嗣,也就是您口中的‘那些东西’,但您非但没有任何恐惧,甚至也没有丝毫的敌意,为什么?当然,这并非是大群的问题,这只是我个人的小小疑问。”
良久的沉默。
“好吧,看得出来您并不是很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我换一个。为何要跟踪我们?”
“(阿戈尔语)三个月零七天前,伊比利亚以南的海域再次发生了强烈的海洋异象,这消息被伊比利亚的审判庭封锁了,但我有了解详细情报的个人手段。而12个小时之前,还是在南海一带,大批的鱼群冲上海岸搁浅,其中甚至还出现了深海鱼类。审判庭有人收到报告,有人看到了大批海怪在远海游荡,很快就被确认为是恐鱼群在活动。审判庭已经派出了两名审判官,预计今天下午就会赶到这里展开调查。”
“我本以为,是有落单的猎人在与恐鱼交战,便开始留意城市的人员流动。”
“随后您发现了我们……有意思,这么说来,您跟踪我们并非是纯粹的好奇?您甚至会说正宗的阿戈尔语,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事有求于我们。”
“我来寻求合作。”
“合作?”
“海洋也许骄傲到极少关注大地,但大地却不能对海中发生的灾难熟视无睹。”
“很崇高的想法。但我想您一点没有预料到两个猎人的其中一个变成了海嗣。”
“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哒,哒,哒”
又一个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
“是什么原因让你花了足足三个小时才回来?乌尔比安。”
“我找到了一个还记得怎么做深海猎人特殊制服的阿戈尔人,他让我用部分食物作为制作衣物的报酬。如果你给我的三维数据是正确的话,明天你就能换上新衣服了。”
“十分感谢,乌尔比安。”
乌尔比安看向凯尔希,对方向他点了点头。
“我很高兴你们能和平相处,说实话我都已经做好你把她涂得到处都是的心理准备了。”
“乌尔比安,深海猎人。”
“凯尔希,姑且算是个学者。”
“凯尔希女士希望与我们合作,共同寻找对抗海嗣的办法……”
歌蕾蒂娅看向凯尔希。
“对吧?凯尔希女士。”
凯尔希点了点头,回答道:“正有此意,歌蕾蒂娅女士,但首先,能否向我分享一些关于您身上发生的变化?我对此十分好奇。”
“您还真是迫不及待。我当然可以向您分享一些我这里的情报,但同样的,不知您能为我们,尤其是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在这座城市提供些什么?”
“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住所,详细且安全的身份证件用来避开审判官的搜查,还可以提供足够的食物和饮水,如果你们需要,我也可以提供缓解你们缺水症状的海水。”
“十分感谢您,凯尔希女士,但海水只需要给乌尔比安就好了,如您所见,我正在适应陆地上的环境,这也是我首先要说明的关于海嗣的特点。我们适应性很强,只要用些时日就能适应完全不同的环境。当然,正常的海嗣并不会像我适应的这般迅速,那些低等生物在我眼中只能算是一堆垃圾,它们进化速度缓慢且无用,您观测到的那些海嗣集群就是我驱使的,用来探明陆地的方向。我应当是唯一一个可以主动进化的海嗣个体,而目前我并不打算产下更多后代。”
“原来如此。”
凯尔希点了点头,随后眼神开始飘忽,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之前一直粘着你的那只恐鱼呢?”
乌尔比安凑到歌蕾蒂娅的耳边低声问道。
“它死了,它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作为我……成长的养料。”
歌蕾蒂娅叹了口气,随后看向还在思考的凯尔希,说道:“请您允许我暂时失陪,我需要尽快褪去我身上的鳞片才能适应陆地上的环境,其余有关合作的事项,请您和乌尔比安继续商讨,他是我最亲密的同僚之一,虽然并非与我一样是一名执政官,但也了解所有与深海猎人有关的必要信息。”
“我了解了,谢谢你的提议。”
……
审判官来的很快。
下午三点,隶属于伊比利亚国教会的大审判官达里奥和他最优秀的学徒艾丽妮就来到了这座名为普利玛维拉的沿海小城。
审判官达里奥谨慎的观察着街道四周,按照他的经验,如果汇报中形容的“大批量的恐鱼群,数量至少数百”确定属实的话,那么他必须提防这座城市内可能出现的污染。
小审判官艾丽妮也步步紧跟在达里奥身后,她也在观察着四周,但年轻的她还稍显稚嫩,因此她的观察主要还是因为好奇而并非谨慎。
因为目击到海嗣的关系,街道上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他们大多都是因生活所迫而不得不外出劳动的穷人。大部分都是黎博利,只有几个阿戈尔人,也被称作“岛民”。
第一次大静谧对伊比利亚的影响实在是太过深重,大海吞没了伊比利亚足足三分之一的国土,数十万人要么死去要么流离失所,也让伊比利亚直到今天也未能走出这片阴霾。街道上十分潮湿,到处都是长时间没有清洁的污渍,弥漫着难闻的腥臭味。
艾丽妮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场景,她的童年一直是在伊比利亚靠近首都的大城市中度过的,那里的生活氛围虽然同样沉重,但至少所有人都能每天吃到新鲜的食物,街道上也被人经常打扫,完全闻不到一点异味。
一个十分格格不入的高挑女性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穿着纯白色的紧身连体衣,身上穿着蓝黑色的外套,一头苍白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她的身后背着一柄大约两米半的武器,看她前进的方向似乎目的地是教堂。
她是阿戈尔人,艾丽妮十分确信这一点。她身上的衣物并不脏乱,并且流露在外的气质也与周围的人们格格不入,那是肉眼可见的高傲。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高挑的女性微微转头,一对暗红色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您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歌蕾蒂娅看向面前的这只小鸟,询问道。
“啊!很抱歉,我的视线有些太不礼貌了!”
艾丽妮被吓了一跳,有些紧张的说道。
她身旁的达里奥同样转过头看向歌蕾蒂娅,以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这位女士,您似乎是这座城市的生面孔?”
“我的确才来没有多久,您有什么事吗?”
“我需要向您确认昨天是否在这座城里,您昨天是否看到了那些海怪?我是指昨天海中出现的那些异象。”
达里奥的左手放到了他的枪套上,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格格不入的阿戈尔人与昨天的恐鱼聚集一定有什么关系。
歌蕾蒂娅注意到了达里奥充满挑衅意味的动作,她轻轻的哼了一声,随后说道:“关于这点,我确实知情,但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我正要去教堂,若是您希望我给您讲解一下的话,我希望能够边走边说,毕竟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不是吗?”
“乐意之至,艾丽妮,我先要和这位女士聊一聊,你先自由行动吧,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
两人来到了一条漆黑的巷子深处。
“这位美丽的小姐,这里似乎……不是去教堂的路吧?”
达里奥的声音从歌蕾蒂娅身后传来,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他将佩剑拔出来的声音。
“聪慧如您想必已经猜到了吧?达里奥审判官,还要在这里明知故问吗?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阿戈尔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海中的异象肯定与你有很大的关联!”
“虽然您对海中异象的猜测确实在某种程度是正确的……但我不得不反驳您,我并非阿戈尔人,似乎是这副阿戈尔人样貌的躯壳误导了您?”
歌蕾蒂娅微微皱眉,一副困扰的模样。
深蓝色的溟痕自潮湿的墙体中蔓延而出,并将小巷的路口快速的封堵起来,歌蕾蒂娅泰然自若的走向达里奥,迅捷且汇聚了他全部力量的斩击被歌蕾蒂娅轻轻一拍就被轻松化解。
“以陆上人的标准,您的技艺十分精湛,但这并不能弥补物种之间的差距。”
歌蕾蒂娅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我无意制造矛盾,我选择和您在此交谈并非对您图谋不轨,而是只有用溟痕隔绝出一片空间才能阻止他们的窥探。我需要您的帮助。”
“我才不会去帮一个阿戈尔人!”
“不,您会的。那些叛徒正在有组织的渗透进陆地,将我高贵的的同胞用你们陆上人那粗劣低等的基因污染,如果您和您代表的本土势力没有能力或者不愿协助我铲除他们的话,那我只能以海洋自己的方式消灭这群爬虫了。”
“你什么意思?!”
“当浪潮席卷陆地,当我那亲族的触须踏足这片小小的岩石之上……猜猜看,这里会发生什么……?”
歌蕾蒂娅眯着眼睛,低头看着达里奥那逐渐凝重的双眼。
“……我可以暂时与你达成你所说的「合作」,但仅限于维持这座城市的稳定,并且,在此之后,我会将这里的情报如实上报给审判庭的最高掌权人。”
达里奥叹了口气,尽管他一直在尝试让自己相信面前的这个诡异的绝对不是阿戈尔人的东西是在诓骗他,但身为审判官的职责终究还是让他选择暂时放下手中的武器。
“明智的决定,我能感知到,那些污秽的杂碎正蜷缩于你们那座荒废教堂的地下,我需要你和你带来的那只小可爱一起协助我尽可能的活捉他们。”
歌蕾蒂娅露出了一抹浅笑,随后封闭了路口的溟痕原路返回到了她的身上消失不见。
而听到歌蕾蒂娅要让自己那未经多少世事的徒弟也拉入这场十分异常且危险的行动中时,达里奥的脸上再次出现了不容质疑的决绝。
“不行!艾丽妮她才刚刚接任审判官一职,她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知晓接下来的所有行动!”
“您最好先看看您的身后,而不是将您那肮脏的口水随着您的无能狂怒污染我的耳朵。”
达里奥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他猛地回头,左手凭借惯性将枪套中的手炮快速拔出,径直指向了身后。
但随即他就感觉自己的脖子一痛,然后意识迅速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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