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遥虽是盯着窗外的芭蕉,实则神思皆在整理思路。
她胸中虽有千言,可杂乱的一大堆,无从下笔,只得一条一条地理清楚。
顾遥细细地想清楚了,面上才露出一点微笑来,这才从容地拿了笔,沉稳而仔细地将先前的思量仔细写出来。
不急不缓的,这样一路写下来,虽然不知不觉地耗费了许多时间,可效果很好出奇的好。
等到写完,顾遥才下意识地一边搁笔一面抬头去看那西洋钟,果然已经耗费了许久,时间也差点不够。
不过,总算是写好了。
顾遥低头检查了一遍,飞快地誊抄好了,恰好时间也到了。
把卷子交了,顾遥坐回去,才长长地松一口气,觉得浑身都松下来了。
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一松,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也没注意其他。
忽地就听见一声巨响,原来是坐在身后的刘从嘉的桌子上传来的,叫顾遥猝不及防地一惊。
“我……”刘从嘉的喘着粗气,气息及其不稳,整个人都要崩溃似的。
宋问笑呵呵地走过去,一拍刘从嘉的肩头,慈祥笑道:“时候到啦,卷子叫了罢,年轻人,做什么这样大的火气。”
刘从嘉虽然下意识地想要和跟他说话的发脾气,可看到眼高于顶及其清高的老先生这样慈祥,又因自家老爹交代过,一时之间只得把怒气憋回去,笑得嘴角直抽抽道:“自然自然。”
再慢吞吞地将底下的卷子抽出来,递给了宋问,脸却已经低下了。
宋问只扫了一眼,便将卷子收了,脸上没什么神情。
顾遥瞧见耳房里的诸位讲师,便知道这是打算当面把人定出来,自己自然不必走,因此只是沉默地坐着。
果然,宋问当即把卷子糊名了,再转交到耳房里的诸位讲师手里。
只见几位讲师手里各拿了几枚印章,检阅一番,便刻上一个等次,再糊上传到下一位手里,只等最后一位把糊起的撕开,两者相比对。
因为只有两份卷子,自然不消片刻的功夫,讲师们已经批改出来了,由最后除糊名的那位送给宋问。
宋问这才去看两份卷子,他看得仔细,脸上始终是淡淡的,下巴抬得颇高,显得清瞿傲慢。
顾遥和刘从嘉皆是觉得心被紧紧提着,都有些不着痕迹地打量宋问的神情,却看不出来什么。
只得耐心等下去。
“唔……”宋问发出点声音来,这才要把目光从卷子上移开,然后便瞧着两人道:“从嘉啊,你回去罢。”
两人的表情都微妙一瞬,随即,顾遥归于平淡,刘从嘉归于张惶。
“宋……宋先生,是学,是晚辈的卷子答得不好吗?”自然是的,而且很不好,他心里清楚,可是不愿意相信。
明明,从小到大,他都是才华横溢的人物,除了林治,从没有哪个平辈在读书一项上风头盖过他。
可近来,他什么都要败给一个外乡的乡巴佬。
如何能忍?!
“是这样的,你看。”宋问十分好脾气地给他晃一晃卷子,刘从嘉卷子上的数个中等极为扎眼。
偏偏,他也能看见顾秋生的卷子上,清一色的上等。
顾遥倒是掀了掀眼皮,心中默默道,这个动作不是您老人家体贴,好心给他看,而是故意去扎刘三的心的吧。
刘三已经红着眼睛盯向了顾遥:“你怎么老是和我作对,是我刘从嘉与你有仇,还是我刘家与你有仇?”
顾遥揉了揉额角,无奈道:“刘兄言重了,自然都不是。”
纵然刘从嘉自幼骄傲,刘尚书又是极希望幺子成才,可她赢了就是赢了,他也该承认才是。
“呵呵。”刘从嘉冷笑两声,只对着顾遥一睨,手里紧握着一只白玉镇纸。
见他手上青筋暴露,顾遥心道不好,只得暗自退几步,当即不打算和刘从嘉讲道理。
似乎,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主。
若是用拳头讲道理,她又不会打架。
“顾秋生,就算你背地里编排我心胸狭隘,或是为人自私也好,总归我是和你杠上了,以后有我刘从嘉,就必定要与你顾秋生挣出个高低来!”
“好。”顾遥当即道。
刘从嘉当即一转脸,对着宋问振振有词道:“前辈明知顾兄是院考的魁首,才学高处晚辈极多,却偏要晚辈来和顾兄一较高下,岂不是把晚辈的面子搁在地上踩!”
宋问没想到这一茬,且刘从嘉语速极快,宋问也被他一时转变的态度和话砸得有些懵。
还没等他解释或是掩饰,便听得刘从嘉继续像是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且从容有条理道:“叫晚辈承认顾兄这个魁首,晚辈承认;叫晚辈承认不如顾兄,晚辈也承认;可前辈明知晚辈不如顾兄,却偏要将晚辈叫过来与顾兄比试,岂不是刻意给晚辈难堪?!前辈大儒,何必作此小人!”
这话说得,宋问的脸当即挂不住了。
原先想着,再怎么着,刘从嘉就是发泄怒气,也该是朝着顾秋生的啊。
可谁知,刘家这小子不好糊弄。
宋问原是想要把得罪人的事情推开的,可谁知,也沾一身的不好看。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纵然牙疼,也得忍着,谁叫自己贪心耍滑头。
“你这小子!老夫见你颇有才华,与顾秋生一个魁首一个第二罢了,你何以说出这样诛心之话!”宋问也确实觉得他不错,故而也有几分这个意思。
却不是最重要的。
刘三冷哼一声,也不多说下去。
纵然他有刘尚书的权势护着,不必怕宋问,可到底不好把人得罪死了,回头他还得上学的。
沉默了一会,见宋问没有说话的意思,刘从嘉淡淡道:“晚辈一时情急,还请前辈莫要计较。”
再恭谨且满是花架子地赔罪了,刘从嘉才算是消停,考试收弟子一事才算告一段落。
顾遥在边上瞧见了这一幕,心里也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只觉得刘从嘉确实聪明,往后若是两人作对,她得多留点心思。
被聪明人记恨,想想就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