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杳,这三年,我日日夜夜都盼着你活过来。”他站在夕阳光里,背后层层凤尾森森,长长的庑廊几乎看不到尽头,忽地伸出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你说,我怎么会将你的活过来的事情泄露出去?”
顾遥心里越发惶恐,几乎喘不过来气,却又无端觉得,像是有什么要被撕开似的。
她紧握住自己的袖子,指甲扣进手心,又开始惶恐起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遥神色惶然。
孟辞静静地看着她的神色变幻,眸子里翻滚的黑浪终于平静下来,这才又退了半步:“阿杳,我视你为亲妹。”
在他心里,杜杳的重量远胜孟章。孟章和赵氏,从他父亲死后,就仅仅是个不得已接受的血亲罢了。
顾遥忽地松开自己的袖子,长长地松了口气,乱糟糟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些。
她一贯知道,孟辞是个重情的人。他恨父皇杀他亲父,却也愿意视懵懂的她为亲妹。
从杜杳到顾遥,她都愿意相信孟辞的人品。
“……好。”顾遥默默道。
她还想再说什么,忽地被孟辞一拉,就听见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确实如此,顾遥想着,便和孟辞一起离开。
等到了孟辞的书房,顾遥已经完全镇静下来了。既然只有孟辞一个人察觉,那么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让孟辞不泄密。
其次,就是得想办法牵制住孟辞。他今日顾念情分,来日就未必了。
她必须有足够的条件与孟辞抗衡……这辈子,她不打算任人摆布。
两人在矮桌前相对而坐,顾遥先说话。
“紫筠楼那边调查得如何?”顾遥极为端正地跪坐在桌案前,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雪白的脸微微仰起。
这是她作为公主时的习惯,熟悉感朝孟辞扑面而来。
孟辞静默了会,调子略微清冷:“今晚你随我去看看。”
“好。”
冰冷的月光照进来,帘子隔开一半如钩明月。她听见屋外有树叶沙沙,几声清脆的鸟鸣传来。
“笃笃笃”地几声敲门声忽地响起来:“侯爷,晚膳可要现在布置?”
顾遥这才想起来,两人都没有吃晚饭。原本对着孟辞就不自在,当即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才迈开一步,孟辞慢悠悠的声音忽地响起,声线偏冷偏沉,在静幽幽的夜里格外好听。
他说:“留下。”
她不想留下。
顾遥稍微皱眉,扭头板着脸道:“我也该回去吃饭了,明日的课业也未曾预习。”
便转回脸就要继续往外走,半点都不犹豫,干脆利落。
孟辞忽地起身,她才瞥见他的身影,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直直往下一栽。
却落进一个微淡香味的怀里,顾遥一时胡思乱想,他身上的零陵香味倒是不错,一闻便叫人安心。
孟辞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来,冷淡中绷着一点子笑意,显得有点故作正经:“我叫你留下。”
叫她留下她就留下?她的面子就不是面子啊!
顾遥一时有点恼,皱皱眉,撑着他的胳膊便站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面对孟辞,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明明小时候极为喜欢他的。
“安排晚膳准备两人的,子远在我这里用。”孟辞已经对着外面的陈古交代了,根本不给顾遥挣扎的机会。
她那个倔脾气,和她商量上不成的。
“……侯爷请人吃饭的方式还真是直接。”顾遥呛回去一口,重活过来就死命压住自己的脾气,见了孟辞却像是忽地回到了过去。
“阿杳不是外人,何须客气?”孟辞也呛回去,脸上带点笑,顺手给顾遥倒了杯茶。
“……”
求你客气客气。
陈古听见孟辞竟然会留人吃饭,一时诧异极了。他家侯爷惯来行事冷厉,所以人缘其实不好,就算有客也绝少留饭。
啧啧啧,这位名叫子远的郎君委实厉害。
一面想着,一面赶紧去安排。
不过半个时辰,一众饭菜就被准备好了,顾遥坐在孟辞对面,下意识地等了等再伸筷子。
……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孟辞教规矩的恐惧感。此人的出身武陵孟氏嫡支,家风严谨到叫人绝望。
大齐皇室被世家嫌弃了许多年,文康帝见她喜欢黏孟辞,二话不说地将她丢给孟辞教规矩,企图使皇室子弟也有世家的风范。
承然,她最后也有个差不离了,但是过程却是一把血泪史。
孟辞看她伸筷子伸得战战兢兢,忽地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道:“这是当年教的规矩都忘光了,不好意思在我面前伸筷子了?”
从在牛头村相处时的做派就看出来了,换了个身份,就放飞自我得厉害了。
顾遥尴尬地咳一声,然后借势搁下筷子,捏着帕子去掩鼻子。一面纠结,重活过来之后,她就把自己当做是男子,怕是有些不习惯啊……
“拿着。”
孟辞自然看得出来顾遥上有意拖延,便伸手递给她一双银箸,眼底笑意融融。
顾遥伸手接过,安静地低眉取菜。她自认为没什么问题,只是再没有当初刻意的柔婉。
武陵孟氏是个对女子要求严格到苛酷的家族,明明如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等大家族都极为尊重女子,孟氏却十分奇怪。
“嗯。”孟辞瞧着她,忽地蹙眉,“你回来那么久,却转身便进了沧浪书院,这是打算一辈子都当个男子了?”
这句话他问过她,那时却不晓得她就是杜杳。
对于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思量。
顾遥点点头,道:“顾遥这个身份,一身孤寡,半丝牵挂都没有……兴许是上天的意思。”
这样一来,这个身子便可以随她做什么,半丝牵绊都没有。
顾遥想了想,决定对孟辞说点什么:“我死前,曾对林修恨极,”还有他的母亲赵氏,“只是,却也在死的时候,忽地想明白了。这皇位无论是杜杳坐着,还是杜梓坐着,于天下人半丝关系都没有。总归,要治理好天下便是好的。”
如今,大齐的天下开始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