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簪被林祈握在手里,他仔细而谨慎地把玉簪收好,看向宋氏一张水光盈盈的脸。
宋氏年轻时便是一个美人,这么多年养尊处优,即使已经是中年,仍旧美得韵味恰好。
柔美纤细间透出端庄沉稳,十足的美好。如今这般盈盈姿态,更是叫人心下不舍。
“你……”
林祈觉得,自己的气,都不知道怎么发了。
他长长叹一口气,心神几番沉浮。
“你害了姝雪一条命啊……”
先前暴怒的林祈几乎平静下来了,凉凉道,便极为阴冷地看着宋氏,眼底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就这样盯了半晌,猛然一挥手,桌子上的瓶子被他狠狠一扫,“嘭”地一声落地。
碎瓷片落了一地,凌乱至极。
林祈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宋氏,他所有的遗憾都在此时被发泄出来。
关于刘姝雪的回忆与想念,全在这时被想起来。
*
那时候,林祈的父亲还没有如今的位高权重,他和刘御史极为交好,下朝或是闲余,会经常去刘御史家走走。
林祈有时候也会跟着去。
就有一天,他在刘御史家里看见了个小姑娘,五六岁,生得玉雪可爱,穿着一身浅蓝的白碎花衫子,雪白罗裙。
鸦黑的发梳成双环垂挂髻,戴两朵粉蓝的珠花,眉眼稚嫩姣好,尤其是一张雪白皎洁的脸,好看得想是个白玉雕成的娃娃似的。
看见了他,不出来玩耍也不出来叫他,反倒是往柱子后头一躲,露出一半的小脸来,抿着嘴角微微地笑。
小姑娘笑得真甜,像是蘸了蜜糖似的,能甜进人的心里去。
那时候他站在廊庑下,斜着眼神望过去,就看呆了,忘了把目光收回来。
被父亲和刘伯父好好嘲笑了一回,他觉得这比往日的训斥还有丢人。
往日被训斥,周围可没有个这个好看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也是真的好看,像是天上皎洁的月亮,地上雪白的雪花。
那时候他也不大,嘲笑完被赶出来玩,他们要讨论大事呢。
他站在廊庑里,刘家的廊子又长又宽,他闲着没事也有点尴尬,就胡乱往前走。
拐过一个角,面前就是一片小池子,池子边上种了一棵树,他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书,竟然在六月里也开出那样好看的一树繁花。
池子的水面上铺满了落花,微风一吹,落花飘摇晃荡,像是簌簌的细雪。
小姑娘坐在池子边上的石头上,拿着纱囊拾落花,浅蓝的纱囊装了雪白的花瓣,鼓鼓的。
“你……”
他站在岸边,像个呆头鹅似的。
“啊?”
她被惊得抬头,就看见穿着水蓝直裰的少年,模样清俊羞涩,被淋了一身的花雨,尤为俊朗。
“妹妹在做什么?”他记得自己是花费了半天时间,才带着笑,温和地去问她的。
她又是对她甜甜地笑,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里面亮晶晶的,梨窝里盛满蜜糖。
“做香囊。”
小姑娘的调子软软的、糯糯的,偏生有一点清脆,手里握着的东西也拿给他看。
“哦――”
他了一眼香囊,还是去看小姑娘,真是奇怪,他就是觉得,这个小姑娘看着极为顺眼,像是往前就看了无数遍似的。
地上毯子似的都是落花,他也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替她拾着花瓣,一句话不说。
平日里的油嘴滑舌,一时间一点也不想用……捡捡落花也挺好的。
林修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儿子一身的花瓣,瞧着怪模怪样的,打趣了他两句。
平日里顶厚脸皮的人,竟然没敢吱声……
后来他就极喜欢去刘府,闲着没事,就提醒自己的父亲,该去刘府探望探望。
不知怎的,后来不少人都知道他喜欢去刘御史家,打趣他就说,不如叫刘御史亲爹罢。
他这人其实脸皮颇厚,扛着打趣,也要去刘家晃荡几回。
回回,小姑娘都在池子边上。
心照不宣似的。
小姑娘甜甜地喊他哥哥,跟他讲读书的有趣事儿,还有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东西不好吃。
乱七八糟的小忧愁,他也听得起劲,也回回记得给小姑娘带陈记的糕点。
后来……
后来刘御史就被人弹劾下去了,说是结党营私。刘御史被砍了首,而刘姝雪,却在流放途中丢失。
刘家没有余力找她,他那时也没有能力找她,那个叫做刘姝雪的小姑娘,就这么消失了。
林祈想起那时候,只觉得回忆里都是怅然的,他此生极为珍重的一样东西,就这么,没了。
待他成年后,终于有了自己的党羽,第一件事,他就是安排人手去找当年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玉白无暇,就是一颗痣都是不曾有的,可惜那么多年了,实在难以找到她。
那时候他在想,他该忘记她了,因为刘姝雪这个人,再也找不到了。
林家在那时快要踏上权力顶峰,风头无两,父亲给他定下了崔家的嫡女。
当初太祖皇帝想定的崔家女,成了林家的媳妇,他的妻子。整个林家,都是喜悦的。
他放弃了。
这世间,没有比崔婉君更好的妻子,容貌姣好世无双,言语合适懂道理,无论主内还是主外,全都提不出一丝的毛病来。
世间最好的妻子,他都有了。
虚无缥缈的人,他也该忘了的。否则,如何对得起眼前人。
崔婉君去得快,生下长女林暄,就撒手人寰,他仍旧是寂寂一个人。
在江南出差,他与同僚四处探寻。
有一位想买瘦马,偷偷养在扬州,于是拉上他们一起去相看,他无不可。
庭院深深,罗幕重重。
被教养的纤细姣好的女子一个一个地被叫出来,花般容貌玉般眉眼,像是一树繁花开了,只觉得艳丽,却赏不出哪朵好看。
他与友人一个一个地看,从前往后,先看脚,再看腰,再看胸脯与脸庞。
点点算好,买的是货物罢了,自然赶好的挑,没什么不对。
看到最后一张脸,他愣了许久,回不过神来。
友人一拍大腿,高声叫道:“呐,最后一个,就这个,我就喜欢这样细腰丰臀的美人服侍。”
旁边的一起起哄:“想来是细腰丰臀的美人,床榻之上别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