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隔得尚远,孟辞的声音也不大。只是刚刚好,倒是叫这边的人都听得见。
崔十娘最先开始笑了,她可不用给陈霏好脸色。陈霏听见崔十娘笑得这样毫不掩饰,更是觉得脸面全无,几乎想要躲开。
只是那车里坐着的,定然就是孟章无疑的。如今她被顾遥崔嬛一起嘲笑欺负了,下不来台,只能期望孟章给她撑面子。
只是,孟章身边却还有她的兄长孟辞……
陈霏的心渐渐沉下去,她可是被孟辞批评了,京都少女争相偷看的孟辞!
“兄长,兄长先走罢,我与阿霏一起上去。”
帘子被掀开来,水蓝的帘子衬着少女雪白的一张脸,明净柔糯得皎洁无暇。
“不急――”马鞭一扬,孟辞已经勒马转身往一旁的树荫下去了,原是要在边上等孟章了。
孟章微微一咬牙,看向一边的三个少女,又把目光转到顾遥脸上,道:“阿遥做什么要出口伤人?口出恶言,怕也人品堪疑罢!”
马车隔音,又是在孟辞身后,孟章倒是没有听见几人先前的争执,只知道顾遥骂陈霏是鲍鱼。
连她不敢对着顶嘴的兄长,居然还帮着顾遥来骂了阿霏!也不知这个阿遥是个什么迷魂汤!
顾遥只道孟章也忒糊涂了些,陈霏其人,先前林逸尚且得意时她捧着,转眼就来讥讽林逸,这样的人倒还能让她来帮忙说话。遂只眼风一扫,懒得接口。
崔十娘笑声未消,顾遥也一句话不接,陈霏憋红了脸瞪着两个人,愤然道:“她原本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跟着阿逸阿暄便以为自己也高出常人一筹,人品?也当得上称人品?!”
见陈霏被孟章长了势,反倒是对顾遥反咬一口,崔十娘也不由对陈霏生出浓浓的厌恶来,一口呛回去:“你也有脸提阿逸?是谁刻意揪着阿逸的丑事,再来骂阿遥。见过没皮,可难见到皮这样厚的,可莫说自己是个姑娘家!”
崔十娘骂完,便十分的解气,脸不红气不喘地坐回去,悠悠然地啜了口丫鬟递过来的温茶。
这可说的都是真话,陈霏一时间从眼睛红到耳根子,羞恼得一时说不出来话。
她是最晓得孟章林逸之流轻鄙顾遥的身份,所以故意这样来贬低顾遥,提醒孟章,顾遥是她最厌恶的低贱人。
可惜,崔十娘这一顿打脸打得啪啪响,以至于几人只听到打脸声,倒是没听见她的意有所指。
孟章不傻,崔十娘虽然不是讨喜性子,可是这么多年的相处,孟章也晓得她是个公允磊落的人。
既然崔十娘说陈霏骂林逸踩顾遥,那么就绝对是有问题了。只是顾遥和崔十娘还在,她不能拂逆陈霏的面子,只一咬牙,扬声道:“对错自在人心,有什么好争的,走罢。”
帘子猛地往下一放,便不见了孟章的影儿。留下的陈霏面色却是越发不好看了,尴尬得几乎要找个地钻进去。
虽然孟章的语气是帮着她说话,可是若是孟章真心维护她,必然要较真地羞辱顾遥一番。
可这样一句对错自在人心,可真是打她的脸。可不就是说她不对么?这是孟章悄无声息地警告她呢。
只是面子上怎么也要对付过去,陈霏只得也学着孟章,摔下帘子,冷哼一声也吩咐车夫继续走。
留下的崔十娘笑嘻嘻地看着顾遥,见顾遥还是一派的稳妥,只当她是不大放在心上,又有理不怕陈霏的作为,故而神色淡漠。
只是顾遥的心神早奔到伽蓝山山顶的护国寺里去了,又不屑于与陈霏争吵,故而实在懒得说话。
顾遥与崔十娘聊几句,便随着马车往山上移去。只见四处树木丛生,云蒸霞蔚,浩浩荡荡一派华美。
行马车的长道蜿蜒盘旋而上,一路可见伽蓝山岸的种种林木,其间怪石嶙峋,树木繁茂。
愈是往上,也越发寒冷。山风透过树木袭过来,冰冷簌飒。稍微挑开帘子,便看见处处渺渺的烟云,仿如仙人之境。
蓝伽山顾遥来过一两回,可是是太过久远的事情,那时候,她也是被严严实实地搁在轿辇里,看不见外头半分的风景。
那时候蓝伽山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僧,有人说他俗家是在江南一带的,后来却自己去了一趟天竺,回来后四处云游。
总归,都是些道听途说,算不得准确。可是那老僧很是有名,至京都上蔡时,文康帝就遣人请了那老僧。
先是入宫谈话,探讨佛学,杜杳原是想听听的,结果被春池三两句忽悠着只记得翻花绳了。
可是她就是想见见那位僧人,于是后来就去了护国寺。文康帝与老僧谈论完,便在护国寺给其辟出了僧位,赐了佛号。
山路颠簸,马车骨碌骨碌的,弄得像个摇篮似的。顾遥原本就没睡好,此时被马车晃着,竟然沉沉地坠入梦里去了。
她梦到自己才三岁的时候,面前是一尊数丈高的鎏金佛像,那佛像眉眼慈悲,唇角含笑,衣袂璀璨,脚下莲花圣洁。
那佛像像是对她笑,她也歪着脑袋对佛像笑。一大一小,都笑得眉眼弯弯。
忽然间,她被人抱着搁在了膝上,于是她也扭过头去看,是一张清瞿苍老的脸,可
眸子如洗,十分清亮,那老僧对着杜杳微笑,道:“公主缘何而笑?”
“佛像对我笑,我对佛像笑。”她觉得,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那若是佛像不对公主笑呢?”
杜杳“吧唧”咬一口自己的指头,十分软糯天真地道:“我自己笑。”就“咯咯咯”地一连串笑出来。
面前的老僧面目似乎是十分模糊,可是杜杳却觉得再慈悲善良不过,也不害怕,只是扭几下蹭到地上。
哒哒哒地就往边上跑去,猛地往前一扑,顾遥在梦里尤觉得心里漏跳一拍,浑身仿佛失重。
只是没有跌倒,却是栽进了一个暖和的怀抱,面前就冒出文康帝一张威严的脸。
梦里的杜杳并不觉得威严,只觉得安心,像是只小奶狗似的啃指头,在文康帝一张威严古板如面瘫的脸上扯来挠去。
浑然不知自己父亲在外人面前的尴尬,他的脸啊!被自家闺女满是口水的爪子挠来抓去,面子碎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