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遥没有如宋明礼预料的惊慌或是冷冷地问他,而是一转身,走进去,再出来手里已经是一壶茶。
广袖随意在院子里桑树下的石椅上一扫,对着宋明礼一请,自己坐下去了。
“就是如此,我一介草民,知道还不如不知道。”便自己倒出茶来了,一面喝一面眯眼不语。
见顾遥如此平静,宋明礼有些琢磨不透顾遥,只是目的还未达成,犹豫了会,还是走过去坐在了顾遥对面。
顾遥便顺手给他倒了杯茶,唇角勾起点笑来,再被长睫压进漆黑的眸子里,叫宋明礼半点看不出来。
“我特地来告诉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先不急着拒绝,”就一抬手,顺手喝了一大口继续道,“你知道啊,这个沧浪书院,我也是想要进的……”
顾遥打断他,替他继续道:“你也要进沧浪书院,可是你靠谱的声名几乎传遍了上蔡,算不得什么有好声名的君子,沧浪书院的夫子必然不喜欢你。可若是你帮助一个平民正名,扫除院考的不公平,而你原本就有足够的才学,这样一来,名声和才学都有了,自然也能进沧浪书院。”
不过,顾遥还是觉得,单单是为了进沧浪书院,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是有些不现实。
虽然这样弯弯绕绕的做法奇奇怪怪,但是确实也是一条路……若是还能兼顾其他,那便是极好的一条路。
宋明礼没有被揭开的不好意思,依旧笑眯眯美滋滋地喝茶,一面点点头表示是这样。
末了,点评一句:“顾兄真是个聪明人。”
顾遥也当仁不让地道:“谬赞。”
两人一面吃茶一面打哈哈,若是叫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人看,必然觉得他们之前气氛十分和谐。
“那你要去沧浪书院一趟么?”去检举有人要走后门。
纵然宋明礼谆谆善诱,顾遥却不想太早卷进去,她背后什么倚仗都没有,如今没一步都要极为小心。
每走错的一步,都可能叫日后的她万劫不复。
顾遥摇头,仍旧眉眼含笑,是从容淡定的少年郎模样。
“可我既然过来了,就是叫你一定要去的主意。”宋明礼说得笃定,红衣白肤衬得一双神采飞扬的眸子格外的明亮。
只是顾遥不知道他有什么底气,敢做这个打算,于是不说话,目光坦然地看着他,等他继续出牌。
“啧啧啧,你没忘我是新安侯府的少爷对吧?”
宋明礼洋洋自得地说完,就撑着下巴看顾遥的反应,却没见到预想的迷茫或者惊愕。
见宋明礼就是要等她答复,顾遥皱皱眉,然后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宋明礼只当顾遥脑子木讷转不过来弯,还没听懂他的深意,也不恼,继续道:“虽然新安侯府在京城立足还不稳,但是,怎么着我老爹也是个侯爷对吧?再说了,这京城谁有我们新安侯府富贵?”
他老爹是个侯爷,可惜不世袭,到了他就没了。他们家富贵没错,可银子都是做土匪的时候抢过来的,搁手里肯定烫手。
顾遥心里虽然这样想着,面上还是带着些好奇地看着宋明礼。宋明礼被顾遥的眼神看得舒服,继续得意洋洋道:“刘家能在这里面搞鬼,我们难道不行?”
就翘着二郎腿斜睨着眼看顾遥,半仰着身子,椅子后脚支地被他弄得一晃一晃的。
大好的金黄日光从桑树间漏下来,碎金子一般泼下来,酣畅淋漓地浇在他的脸上。
少年郎眉眼张扬,唇红齿白一身鲜衣,蓬勃的朝气像是朝雾一般笼罩整个院子。
沧浪书院是大齐第一书院,还真没那么简单。新安侯府瞧着是个候府,可实际上真比不上族中多人做官,子弟钟灵毓秀,且紧紧依附林修的刘家。
也是尚且不知天高地厚,随便什么都敢去做的宋明礼才想得这样容易。
就是揭开刘家插手院考,就至少得罪刘家和沧浪书院,其中牵涉的人又多,免不了许许多人受波连。
波连的这些人难免记恨,其余的学子肯定也会怀疑自己的成绩……种种后果,远不如面上所见的简单粗暴。
所以顾遥当即泼冷水,淡淡道:“刘从嘉的父亲是礼部尚书,与沧浪书院的夫子必有往来,且书院还得请他多加照应,且刘家是在京中盘桓数年的家族,无论是家底还是人脉,都远胜于新安侯府。”
顾遥算是有几分摸出宋明礼的脾气来了,也不怕自己说得太不给面子,只恨不得给他狠狠地敲一回警钟。
而顾遥的话确实是中肯的,宋明礼纵然脾气古怪了些,可不傻,只有些不爽地哼哼。
待缓了缓,才继续道:“可我真要做,总归是可以的。”不过还真有点难,不过他也豁的出去。
顾遥晓得宋明礼这奇奇怪怪的脾气,也就只能笑道:“那你就去罢……哦,对了,适才这茶汤里我加了些料,少爷尝着如何?”
说到这里,顾遥心情也不由逾悦起来,微微抿唇笑出来,可一抬眸间又透出沉稳大气的坚定感来。
宋明礼先是被顾遥的话一惊,又被顾遥的眼神所摄,缓缓收回了笑容,难得地正经起来了。
可姿势还如先前,半仰着脸去看桑叶间的天空,眨眨眼,还是做出漫不经心而欢快的调子道:“你唬我的吧。怎么随随便便,你就有毒药?说得像是毒药这种东西,像是街边一文钱二斤的大白菜似的。”
话音一落,宋明礼就“嘭”地一下子从椅子上摔下来,僵着躺在地上歪着眼睛看着顾遥。
抽着嘴角,死活就是说不出来话,只能骨碌骨碌地转着眼珠子,白眼直翻地给顾遥传达意见。
顾遥不动如山地坐在自己的凳子上,垂眼带笑地看着宋明礼,只这么看着他,就是不动也不说话。
宋明礼的内心在骂娘,可面上只得勉强做出求饶的表情,期盼顾遥早些解了药,他好把这个人狠狠地揍一顿。
偏偏顾遥就是晓得他的内心戏,自然不相信他求饶的表情,只是面无表情地再喝了几口茶,才慢悠悠地朝着他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