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重九。
丹桂飘香,金菊流霞。
久隐山林的大儒宋问忽地发声,广邀天下才子,世家显贵,在上蔡城外的琴台举行诗会。
一时间,天下才子名人趋之若鹜。
便是上蔡的菜价,也贵上了一半。至于房价与纸价,也呈一路飙升之势。
只是顾遥并不关注那些。
她是宋问如何唯一一个未曾出仕的弟子,不晓得有多少人把眼睛搁在她身上。
既然此次诗会是宋问出面主办的,她必然要跟着布置,更是免不了地要露脸。
琴台的位置不偏也不热闹,是以不难找,也不至于过于喧嚣。
总归是个移风雅移热闹的位置。
重九这天来的人是真的多,琴台上上下下,四处都是人。
至于一旁的聆音楼,更是人满为患,只有第四层的雅间显得宽松些。
顾遥跟着宋问身边,宋问四处接待旧识,一面把顾遥介绍给那些人,一时之间忙得恨不得分身。
可顾遥不卑不亢,举止礼仪皆极为端正大方,宋问心中便对顾遥暗自满意。
他这个弟子,出身寒微,如今这个身份更是叫不少人使绊子,他不免担心他也因此心胸狭隘阴沉,会在心性上低人一等。
可今日一见,明明沉稳得体,暗含锋芒,神情做派暗含贵气,竟然是大家子的做派。
倒是叫他心中一宽,算是不怕他被那些狭隘小人给挑唆坏了……话说回来,若是当真不好,也不配他宋问收做弟子了。
正想着,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细棉布直裰,黎黑的一张脸,眉头深蹙。
见到宋问,却是展眉一笑,便拱手作揖:“宋兄。”
就是笑着,都有股子抑郁不得志的沉郁感。
顾遥多看了这个人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等宋问与他打过招呼,再介绍了自己,才走上前来,恭恭敬敬行礼道:“晚辈久仰黄先生。”
面前这个人的名字,她有一丝印象,偏偏刚刚宋问就说出来了,顾遥自然就想起来这是何人了。
黄鸣皋和宋问一样是有名的鸿儒大才之人,可不同的是,宋问在官场上几度沉浮,而这位黄先生却是半点不与朝堂沾边。
纵然如此,杜杳记得他的名字。
岭南多山,山间生瘴雾。
京官到岭南者,多半水土不服,或是死于毒瘴,又是地贫人脊,没有官员愿意去岭南一带。
偏生山间恶匪横行,杀人越货。
当时贵州一带有一帮劫匪,打家劫舍无所不为,偏偏当地官员无法撼动这群劫匪。
原本官府与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偏偏就把这帮劫匪的胃口养大了,竟然肖想起谋反来了。
而黄鸣皋游学与贵州,听闻此事,竟然就在贵州落了脚,仔仔细细地将贵州的山川丘陵都绘制成地图。
再搜集罪证,将那般盗匪的罪行一一罗列,再加上万民请愿书。
再孤身前往京都,直接把搜集到的这些都送进当朝首辅林修的手中,当即引起极大重视。
果然不久,朝廷便派人去贵州剿匪,端得极为大气凛然,几万精兵浩浩荡荡地赶赴贵州,最后却将青龙寨的诸人皆招安回来了。
在上蔡一带,自然博得一个仁慈的声名,可就算顾遥没去过贵州,也晓得有积怨。
当初此是被揭开的时候,众人就是讶然,谁能想到这样多的证据,以及极为仔细的地图,皆是这样一个平凡书生做出来的。
时人皆称赞黄鸣皋有胆量有智慧,更是赞其有铮铮铁骨,不怕穷凶极恶的山匪。
可后来,直到她死前,也没有再听见黄鸣皋这个人的名字了。
倒是这辈子,在林府的时候,颇为从那些表兄表姐那里听到了几句,却说他是个极有才学的,半点不提当年的事。
像是当年傲骨铮铮的少年郎,如今被磋磨得风沙满眼,平平如常。
黄鸣皋虽然是沉沉郁郁的模样,可对着顾遥生生露出几丝笑来了,道:“瞧着是个沉稳后生,好好跟着学,过些年想必也能名满天下。”
顾遥晓得他是好意,赶忙谦虚一句,再谢过了,便退居一旁等宋问与其叙旧。
瞧着,黄鸣皋和宋问关系不错。
“你这些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倒是找不到你,怎么忽地出来了?”宋问乐呵呵的,他原本就是个老不正经的性子,在熟人面前就败露殆尽。
黄鸣皋的郁色淡了些,移开目光,淡淡道:“我这些年奔波得累了,回来看看,也给你捧捧场子。”又瞥宋问一眼,“四处奔波,没个人磨嘴皮子,有些痒了。”
顾遥站在后头,也忍俊不禁。
宋问哈哈大笑,一下子拍到黄鸣皋肩上,朗声道:“你小子,还嘴皮子痒,怕是皮痒罢!”
黄鸣皋也跟着笑起来,眉宇间的郁色散了一瞬,整个人都亮了起来,看得出来年少时很是个俊朗且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子远啊,你去吩咐一声,给黄先生泡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来。”
这是要支开她,顾遥当即应了,心里却存疑。
黄鸣皋这个人,对她的诱惑,真是说不出来的大。
顾遥正要走开,便见宋问往一边的聆音楼去,竟然是要和黄鸣皋久谈,且不顾及其余人的意思。
这不像是宋问这样的人的做派,顾遥心中极为好奇。
她也没有去叫什么龙井,左右就是个借口罢了,再说了,聆音楼能没有雨前龙井?
今日人太多,她得去照看着,毕竟她代表着宋问的面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宋问才和黄鸣皋从聆音楼出来,也确实需要宋问来撑场子了。
特意从扬州赶来的名士朱朝已经等着了,他是专程过来与宋问论道的,一路奔波而来,又是顶出名的人,宋问绝不能晾着。
只见汉白玉砌成的琴台之上,白栏如玉宇,中间设着两张书案,各自铺着软垫,案上设着瓜果与香炉,正袅袅地冒烟。
宋问笑着朝已经坐定的朱朝走去,也随和地坐下,顶简单地寒暄几句。
底下一众学子读书人的内心却激动到了极致,这根本,就是要写进史册的一面。
北有宋问,南边也有朱朝,可今天两个人竟然凑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