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躺下,珍珍依然觉着李红梅的态度很奇怪,拐了拐丈夫:“喂,你说,红梅嫂子是不是有点怪?”
身旁的男人叹口气,没说话。
“怎么连你也怪怪的。”珍珍嘟囔一句,昨晚刚开荤,按他那“吃相”和跃跃欲试,今晚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可怎么……不为所动,心事重重。
季渊明的情商和洞察力,李红梅掏钱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目的了。寡妇改嫁,天经地义,可他还是为好兄弟难过。
但这种难过,在知道她为了顺利改嫁而把孩子硬塞给他的时候,又变得微妙起来。替牺牲的战友养孩子,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他不是不愿意,可本来他愿意,他能主动提的事儿,忽然被人招呼也不打就硬塞过来,他就不是滋味。
这家不是他一个人的家,还是妻子的家,李红梅自作聪明先斩后奏,把他的妻子置于何地?
哪个男人不想有自个儿骨血?他跟小媳妇以后会有,不仅一个,可能是很多个,他怎么能在自己孩子没得到疼爱之前,先把爱分给别人的孩子?他要是连这点亲疏远近都拎不清,那他就不配当父亲。
再说吧,养孩子不是管她吃喝拉撒就行,而是要付出心血的,不是自个儿亲生的,他也没办法保证能全心全意对她,万一让她误入歧途怎么办?这份责任,实在是太重了。
他就像一头老黄牛,被人架上了犁锹,鞭子一下又一下打他屁股上。
“啥?!”果然,珍珍一听李红梅居然打这样的主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我可警告你啊季渊明,我不喜欢孩子,更不想给自个儿找麻烦。”
“养孩子不是饿不死就行,还得管她德智体美劳,我连自个儿我还顾不过来呢我,还有季小牛的恩没报……”急得语无伦次。
季渊明也坐起来,拍了拍她肩膀,“嗯,我知道。”一面是好兄弟的遗孤,一面是新婚妻子,他两边都不忍辜负。
俩人都不是怕花钱的主儿,就是因为太把这事当回事,才不敢轻易接下。“要不,你再问问,她那边还有没亲戚?或许有缺女孩的,咱每月给荞荞生活费,半年去看她一次行不行?”
“要是钱能解决就好了。”
“那……咱在这边给她找户人家怎么样?就找能接受荞荞的,反正她前夫指不定是啥好东西,因为不能生育就离婚,以后也……”
季渊明叹口气,那两个巨大的跨越大半个华国带来的包裹,一百块抚恤金,和她有意无意的教珍珍带孩子……无一不是说明,李红梅是下定决心的。
他没好明着拒绝,就是怕她真不管不顾自个儿走了,荞荞扔给不负责任的赵家人,以后怎么办?这可是建国唯一的血脉,是建国做梦都在稀罕的小天使。
珍珍被他辗转反侧也吵得睡不着,烙了大半夜的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沮丧极了,她没少听他说过赵建国的事儿,知道他们是过命的交情,不养对不住兄弟,养了对不住她和未来的孩子。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妥协。
不说金钱精力的花费,根本原因是她真心不喜欢人类幼崽,亲生的有母爱滤镜,别人的她是真爱不起来。
***
天刚亮,几乎没眨眼的两口子起床,李红梅已经把院子打扫好了,笑眯眯地问:“弟妹起了,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林珍珍没好气,也不理她。
季渊明换好衣服,没吃早饭就出门了。
不用上班,跟她一个屋檐下也待不住,珍珍直接出门去,爱咋咋地。她不是圣母,她很现实,她只想报答季小牛的救命之恩,想给他一个温暖富足的家庭。
正漫无目的走着,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把,“珍珍姐!”
杨蕙兰穿着一身崭新的工人装,齐耳短发已经变成了两个小辫儿,肤色褪去黄黑,白了不少,就连眼睛也亮了不少,看起来就是个自信的漂亮姑娘。
“姐怎么一个人出来,今儿不上班吗?”
珍珍点点头,“买菜呢?”
都说吃亏是福,蕙兰吃苦耐劳,从来不计较多干点,很快赢得整个食堂的信任,本来买菜油水这么大的事历来由厨师长和火头把持,前俩月火头不在,厨师长懒得跑,就都让她来跑腿了。
别小看只是买个菜,几角几分的,一来二去跟肉联厂的熟悉了,人家都会送她点不值钱的肉啊皮的,她拿回去,就着食堂用剩的香油鸡蛋面粉,偷偷炸成酥肉,从来不吃独食,次次都给珍珍和丰收大姐送,真是又机灵,又有良心。
就跟上辈子的奶奶一样,有啥好东西都会尽着她,留着她,哪怕只是几块腌鱼。珍珍小的时候觉着奶奶把好东西留给她吃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因为她是奶奶呀。后来长大了,知道自己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才知道小时候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她曾问过奶奶,明知道没血缘,林父又不孝顺,为什么还要养大她?
奶奶总是摸着她圆溜溜的脸蛋说:“总是条命吧。”
爹不管,娘跑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饿死冷死。
如果奶奶当年没有动恻隐之心,那么可以肯定的,她的命运是多么悲惨,要么被不着调的父亲卖掉,要么扔进深山里喂狼,反正绝对不会有机会长大,一路从幼儿园上到大学。
就跟家里的荞荞一样,爹死了,娘改嫁,但凡还有个好的去处,“好妈妈”李红梅也不至于费尽心机,千里迢迢送来。在这一刻,坚决不做圣母的珍珍,是有一点点动容的。
然而,等她到家,这份动容立马消失殆尽。
门关着,荞荞一个人在炕上睡着,小胸脯微微起伏,炕尾是两个小山似的包袱,也没啥好东西,就孩子的小破衣服破裤子,鞋子也是破得不行了,用几根细草绳勉强牵着……说起来,小丫头还穿开裆裤呢。
珍珍觉着一岁多的女孩,马上就要知道害羞了,最好还是把裤裆缝起来,拉了尿了洗勤快些就是。刚准备下午回白水沟一趟,讨几件来狗猫蛋的旧衣服来呢,谁知道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居然没看见李红梅。
等荞荞睡醒,哭着找妈妈,还把炕给尿了的时候,珍珍终于在孩子枕头下找到一封信和一百块钱。信是李红梅早早写好的,估计出发前就计划好的,大意就是她一个小女人身不由己,求求他们念在跟赵建国兄弟一场的份上,好好抚养荞荞,以后荞荞就是他们的亲闺女,长大一定会孝顺他们,她保证绝不会告诉孩子真相,她顶多远远的看一眼……吧啦吧啦。
林珍珍被气得当场升天,王八蛋。
她想到李红梅自私,但没想到她这么自私!
“妈妈呜呜……呜呜……妈妈……”荞荞坐炕上,似乎是有预感,妈妈不要她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小个人儿居然尿得所有铺盖都湿了,洒水车也不过如此。
关键吧,这辆“洒水车”还特别难哄,任凭她抱着,背着,扛着,用糖,用蜂蜜,用鸡蛋,后院摘花……就是跪下叫小姑奶奶,也没用。她就是大张着嘴,嚎天嚎地。
林珍珍彻底被逼疯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是荞荞哭累了,嗓子哑了,哭着哭着睡着了,珍珍才松口气。
“怎么了?”季渊明大老远就听见哭声。
“怎么了,我还问你呢,这都招惹的什么王八蛋,把孩子一扔,拍拍屁股走人,有本事你去把人追回来啊!”
季渊明怔了怔,哪还有不明白的。李红梅这是彻底撂挑子,把烫手山芋甩给他们了,想追?她有本事来,就有本事让他找不着。
他额头青筋直冒,拳头捏得“咯吱”响,这次所谓的“收养风波”其实是李红梅单方面的有预谋、有组织的算计。
这不,就因为说话声音大了点,小洒水机又哼哼唧唧哭起来了,“你自个儿带吧,我晚上就回白水沟住去。”
珍珍决定了,这孩子谁爱养谁养,李红梅想逼他们就范,她就让她看看,这世界不是谁都想当圣母,都想给别人养孩子的!
“我……”季渊明揉揉鼻子。
“你什么你,这不是你好兄弟的孩子吗?那就养着呗。”反正她不伺候了。
第38章 038 万事好商量
这是小媳妇离家的第三天, 季渊明睁开眼睛,看着头顶天花板。以前好好的吧,斗两句嘴, 一起摘菜做饭, 吃完洗碗的洗碗, 洗澡的洗澡,时间早就出去散步, 差不多就上炕躺着……
一夜之间, 这种平淡的幸福都没了。
季渊明不是没去追过,可李红梅就像一滴水进了大海, 消失得无影无踪。追到她前夫老家去,倒是不难,可然后呢?把孩子塞还他们, 转身就走?
他是解脱了,可建国的女儿面临的命运他也能想到――一辈子颠沛流离, 命途多舛。
孩子送是送不回去的,只有一个办法了。
希望这个办法能挽回小媳妇, 能让他们的生活早日恢复平静。
然而, 小洒水车可不让他平静,“哇――”一声嚎破早晨六点钟的天际, 拉开了他慌乱而又无奈的一天的序幕。他白天上班,只能把荞荞送隔壁大妈那儿, 每天给她五角的看护费, 下班再把她接回来, 冷热也顾不上,随便糊弄饱肚子就行。
最头疼的是夜里,孩子骤然离了妈, 不吃不睡就是一个哭,哭到嗓子哑了慢慢才睡着。夜里也要醒个三四次,每次哭半小时,季渊明零零碎碎的睡眠时间加一起还不足一小时,黑眼圈大得像熊猫,走路都带飘的。
最近,横西市承接召开一场全国性的秘密会议,参会的都是各省市的农业种植方面的专家,关系着整个国家的粮食安全,所以全市的军警力量都要出动做保障。季渊明是曾经的神枪手,又有丰富的狙击经验,他得提前培训和组织一拨狙击手,以防万一。
这培训,一去就是封闭式的,培训两个月直至十五天后会议结束,他才能回家。至于培训地点,连他也不知道。
今晚天一黑,就要去市局报到了。
果然,邻居大妈一听他要出差这么久,顿时为难道:“这邻里邻居的,不是大妈不帮你,而是荞荞这孩子……啊,太难带。”
季渊明带过三天三夜,自然知道。荞荞虽小,哭起来却威力无穷,能做到不吃不喝只哭,尿床是洒水式的画地图,他的铺盖不得不每天一换,就这,都有尿臭味了。
“大妈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每天给您一块的看护费,帮我看七十六天,行不行?”
七十六块啊,大妈儿子当工人,两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正要说话呢,忽然听见一声大喊:“一天一块不让你妈挣?”
季老太怒气冲冲站在门外,肺都给气炸了,“难怪你媳妇儿要跑回家呢,季渊明你啥玩意儿,一天一块钱你是嫌你爹娘太有钱了是不是?”
季渊明摸了摸鼻子,他倒是想给爹娘带啊,但小媳妇住白水沟,看见荞荞还不得一气之下跑回娘家?在婆家他都请不回来,回了娘家更难。
“拿来,不就一孩子嘛,你娘这么多年也没累死。”老太太掐着荞荞胳肢窝,“抢”过来,恶狠狠地说。
珍珍早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了,她也是一样的看法:这李红梅是觉着老大两口子不会生还是怎么着?凭啥给她养孩子?
所以,看荞荞,也十分不顺眼。
“我可警告你啊,季渊明,出差回来赶紧把她送走,不然别进老娘的家门。”
季渊明昨儿回白水沟请媳妇,把要出差的事说了,老太太其实也心疼他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琢磨了一夜,还是决定不耽误他工作,先把荞荞照顾过这段时间再说。毕竟,儿子的工作更重要,再咽不下这口气,也只能忍忍。
“那敢情好,妈我送你吧。”季渊明跨上自行车,拍了拍后座。
“她的东西呢?”
季渊明叹口气:“衣服都是破的。”
也不知道是老太太更有经验还是怎么着,荞荞在她怀里居然不哭了,只睁着肿成核桃的大眼睛,悄悄的,怯生生的打量她,没一会儿饿得慌,把手指头含嘴里,“吧唧吧唧”吃得欢。
“别说,这孩子长得是挺好看,眼睛贼大。”
季渊明不出声,尽量把车骑得平稳。
“唉不过,我看她眼睛有点不对劲,这也太大了吧?”老太太亲手带过三个儿子两个孙子孙女,村里谁家的孩子都见过,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眼睛。
季渊明无心想这些,他现在满心都是媳妇儿。连续三天他都往白水沟跑,可小媳妇要么不愿见他,要么见了也不说话,冷着个脸,昨儿听说他要出差,话倒是说了,只一句――“把门锁好”。敢情,她再也不回桂花胡同了?!
“娘,待会儿珍珍那儿……”
“知道知道,好话我会帮你说,但李红梅这事确实不地道,你媳妇儿气的是她,不是你,懂?”
“嗯。”所以,当务之急是想一个让她满意的解决办法。
***
白水沟小学的孩子们发现,脾气最好最漂亮的林老师最近不高兴,板着张脸不说,不遵守课堂纪律的都被罚站了,不按时完成期末复习的都被罚抄十遍课文了。
“猫蛋,林老师咋了?”
“对呀,她不是你大娘吗,你知道林老师为啥不高兴吗?”
猫蛋摊手,她也不知道。妈妈和三婶让她去听了几次墙角,大娘和奶奶说话声音特爱小,她只隐约听见“孩子”“养育”几个字。“估计是生孩子的事吧。”
“咋,林老师要生孩子了吗?”低年级学生从旁边经过,只听见几个字,顿时“哇”一声,跑回教室,“林老师生孩子啦!”
“真哒?”
“真哒!我都听见啦!”信誓旦旦。
哎哟,这下可不得了,大家都激动坏了,一年级的小屁孩哪知道他们亲爱的林老师跳过了十月怀胎的过程,直接荣升“新妈妈”,看她脾气暴躁,都是一副“我们知道你刚当妈”的了然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