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斯底里症
宾格利先生一直在站在窗户前,在他的视线里,达西先生与那日在街上见到的穿“红制服”的军官对面站着,中间隔了大概两臂长的距离,他们两位都身姿挺拔,达西先生比军官的个头还要高。
夜色浓重,宾格利先生看不清他们脸部的神情,一切表情都被黑夜所掩盖了。
他们的谈话没有持续很久,达西先生很快回来,他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愤怒,这股愤怒在他见到克洛莉丝时如衣服上面的褶皱一般被抚平了。
克洛莉丝还未换下身上的盛装,她的头发出现了一些松垮,在灯光下,如一块暖玉,她走过来,满面含笑地问自己的兄长:“今天的舞会令你高兴吗?”
她可是看到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跳了不止一支舞,而且两个人似乎相谈甚欢。
“高兴。”
达西先生的嘴角扯出了一抹笑,他这副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心高兴的样子。
克洛莉丝:“怎么了?”
“没事。”
一句简单的“没事”是瞒不过心思灵巧的克洛莉丝的,她望着达西先生,眼睛里映衬出盈盈灯火,不论是谁,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都不会忍心去欺骗她的。
宾格利先生见好友属实有说不出来的苦衷,替他圆谎:“我们刚刚在讨论一件大事,我很快会向班内特小姐求婚了。”
“恭喜,”克洛莉丝道,“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的吗?”
“是的。”
达西先生回答完后,克洛莉丝愣了一会儿,然后眼睛里充满了惊奇与喜悦,她看了看达西先生,又看了看宾格利先生,不由得用手捂住了嘴。
这次轮到达西先生问:“怎么了?”
“没什么,你们继续。”
克洛莉丝十分自觉地晃动着裙摆离开了,留下疑惑的达西先生与宾格利先生,两位好友对视一眼。
宾格利先生道:“可能是听说了我要求婚所以感到很高兴吧。”
会是这样吗?
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克洛莉丝回到房间里,她立刻提笔给乔治安娜写信,信上说她发现哥哥和宾格利先生的关系“尤其好”,哥哥还会为宾格利先生求婚而不高兴……
信写到一半,又被她揉成了一个小团,也不知道乔治安娜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这种细节要自己发现才有意思。
克洛莉丝拿出了一张新的纸,重新写信件内容,除了日常问好以外,克洛莉丝说了她的戏剧演出情况,这是乔治安娜最关心的一点了,在最后还提到了韦翰――《傲慢与偏见》的原作中,韦翰差一点诱哄乔治安娜私奔,这应该是妹妹心里被封起来的一个地方,若非克洛莉丝实在想知道自己和韦翰有过什么纠葛,她也不愿意揭开这块封印――她仔细措辞,以一种最委婉的方式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克洛莉丝将信件封印好,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问福尔摩斯先生要一个地址,或许再厚脸皮一点问他,可不可以给他写信,她完全可以称自己是想要了解案件的最新进展嘛。
失策失策。
福尔摩斯先生离开的时候,克洛莉丝望着他的背影,他像一只鹰飞往了群山间。
“达西小姐,以后不要贸然地邀请一位男士共舞。”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第一个字与乐曲的最后一个音想接,让人生出音乐还没有奏完的错觉。
他没有解释为何会说这样一句话,若不是他的双眼内没有一丝一毫旖旎的情绪,在如此灿烂的灯光、如此暧昧的场合里,这句话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他虚构了一个赌约,替自己和玛丽解释,“达西小姐,以后不要贸然邀请一位男士共舞”,这句话只能是一个好心的提醒。
第二天,克洛莉丝装作无意,向前来收拾衣服的女佣提起了这件事。
很好,这是所有的女佣里最心直口快的一个。
“我有一个朋友,”克洛莉丝以编谎话的万能句式开场,“她主动邀请了一位男士跳舞。”
克洛莉丝坐在梳妆镜前,透过镜面看到了女佣嘴张得能吞下一个小鹌鹑蛋。
“这样很不应该……吗?”
克洛莉丝先是以一种十分肯定的态度说出前面的话,在最后低低地疑问了一声
“当然不应该,达西小姐,”女佣道,“她可能患上了歇斯底里症。”
“不至于吧……”
克洛莉丝不知道什么叫做歇斯底里症,但“歇斯底里”这个词听着就很严重的样子。
“还是要趁早发现,趁早治疗。”女佣说。
女佣说出了一个病学名称,可是克洛莉丝追问时,她也解释不清歇斯底里症的病症,最后她说:“总之一位年轻的女士是不可以贸然像一位男士邀舞的,哪怕这位男士是她的未婚夫。如果她这么想和男士共舞的话,她可能就得上了歇斯底里症。”
女佣十分笃定,一直让克洛莉丝写信给那位好友,劝她及时治疗,不要让癔症拖垮了身体。
女佣没有看到克洛莉丝的嘴角僵硬的笑容,自己就是“好友”本人的克洛莉丝去了书房,自己在一堆书中寻求有关于“歇斯底里症”的记载。
还好尼日斐花园中的藏书很丰富,克洛莉丝在一本大部头的医学著作当中找到了与“歇斯底里症”相关的记载。
这本书已经有些“上了年纪”,它被放在书架的最底层,书的封皮上积了一层灰,一看就知道是长久无人翻阅所致。
克洛莉丝在看到关于“歇斯底里症”记载的第一句话时就觉得这个病症纯粹是胡说八道:歇斯底里症,曾被解读为黑魔法显灵或恶魔附体。
书里将“歇斯底里症”描绘成了一种典型的女性特征,女人稍微一点儿不对头的举动都可以用“歇斯底里症”来概括,她盯着一个男性多看了一会儿,或者情绪激动了一点都可能被人认为是不是得了“歇斯底里症”,甚至有一位医生指出有四分之一的女性都患上了所谓的“歇斯底里症”。
而她邀请福尔摩斯先生跳舞的行为如果被有心的人士解读了,她或许也会被扣上“歇斯底里症”的帽子。
不过福尔摩斯先生显然是没有这些成见的,他本身就不是一个为世俗的规则所束缚的人,又谙熟科学道理,不会将她的行为当做一种病症。
克洛莉丝合上书本,这些成见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女人只能如同家里的天使一样温顺纯洁。
否则的话,她就可能是有病了。
这叫个什么事嘛?!
克洛莉丝沉着脸从书房里出来,宾格利小姐正巧抱着一大束花从屋子外面走进来,宾格利小姐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裙装,抱着白色、粉色的花朵,难得清新动人。
她招呼着克洛莉丝一块儿插花。
克洛莉丝有满肚子的话想要抱怨,可是宾格利小姐却不是一个好倾诉的对象,克洛莉丝的“歇斯底里症”刚刚冒出了头,她却问了一句:“该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位小姐吧,我就知道你也觉得她有点儿怪怪的对不对?”
“哪位小姐?”
宾格利小姐话里的那位可能得了“歇斯底里症”的小姐像是她们的熟人一样。
宾格利小姐嘴角带笑,冲克洛莉丝眨了眨眼,分明像在说:我都懂的,你不用瞒着我。
“我的那位朋友指的是我戏剧里的人物,”克洛莉丝说,“我要写一出与‘歇斯底里症’相关的戏。”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那位小姐呢。”
克洛莉丝一直也没有弄明白宾格利小姐指的“那位小姐”是谁,她也并不想打听,尽管宾格利小姐穿了一身淡雅清新的衣裳,她也觉得站在宾格利小姐的身旁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
郝斯特夫妇回他们自己家里了,达西先生和宾格利先生说要出去办事,他们两并没有说具体去办什么事,只说可能得到晚上才会回来。
如果不是伊丽莎白写了一封信过来邀请她们去做客,克洛莉丝就得和宾格利小姐两个人一直聊着不知姓名的“那位小姐”。
“我就不过去了,”宾格利小姐说,“我的身体有一点儿不舒服。”
其实这正遂了伊丽莎白的意,她本来也只希望克洛莉丝一个人过去,只是为了礼貌才邀请宾格利小姐,就连信件里对她的邀请都只是一笔带过而已。
伊丽莎白早就看了出来,不论宾格利小姐表露得对她们再亲近,也只是做做样子,只是可怜的简还将宾格利小姐当做了真心朋友,殊不知她会成为宾格利先生和简的关系里一块放在门口的石头。
事实上,也正如伊丽莎白所认为的那般,宾格利小姐一直在劝说兄长要慎重考虑婚事,她显然更希望一位富裕的小姐成为自己的嫂子,本来克洛莉丝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选,没想到中途插进来一个班内特小姐,而且她爱慕的达西先生似乎对另一个班内特小姐心生好感了,以至于她现在一听到班内特这个名字就头疼。
“那我就一个人去了。”克洛莉丝说。
※※※※※※※※※※※※※※※※※※※※
如今人们常用于形容受到某种刺激而引发的情绪激动、举止失常的“歇斯底里”(hysteria)一词,在历史上被用来特指一种癔病,即女性的精神失常,症状有痉挛发作、原因不明的局部疼痛、无法解释的功能失调等等。
癔病的发病原因早在古希腊时期便已被道德化――它是不育的恶果。歇斯底里症也被解读为恶魔附身或黑魔法显灵,表现出歇斯底里症状的女性通常会被处决。文艺复兴期间,与莎士比亚同时代的医生爱德华・乔登(edward jorden)在1602年的一场女巫审判中,试图向法官证明原告所谓受黑魔法控制而表现出来的症状是出自癔病,其罪魁祸首不是女巫,而是子宫。
根据他的论述,被剥夺了性体验的处女和寡妇――“处在消极状态中的女性们”――最容易感染癔症。
在维多利亚时期,有近一半的女性曾认为自己患上癔病。由于深信刺激性气味会使游走的子宫复归其位,她们大多随身带着一小瓶嗅盐以防不备之需。
(以上资料来自于文章《癔病、子宫与歇斯底里的女性》)
在公元前一千多年,男女身体构造上的巨大差异,就已开始使人们感到惊异与着迷。子宫,这个只存在于女性身体里,每月流一次血的器官,就被视为一切女性问题的根源。
任何出现在女性身上、难以解释的神经质行为,小至难以捉摸的情绪波动,大至举止怪异、胡言乱语和晕倒,甚至发烧、盗窃癖等,都统统交由子宫背锅。于是,古希腊人根据子宫(hystera)一词,为这种“子宫疾病”取名歇斯底里(hysteria)。
保守的维多利亚时期,社会对女性的道德情操要求到达了一个顶峰。那时的女性被称为“家里的天使”。她们总是身穿有巨大裙撑的华丽连衣裙,上面缀有繁复的蕾丝花边,束胸如同随身携带的牢笼,勒得她们喘不上气。
由于行动不便,女性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坐在家里做针线活,或是病恹恹地躺在沙发上。她们最大的美德,就是温柔和顺从,不需要有思考能力和好奇心,也不需要有□□望。
可是,就在这个禁欲的时代,“歇斯底里症”却在女性之间流行起来。1859年,一名内科医生认为,四分之一的女性都在遭受着“歇斯底里症”的困扰。他甚至为这种疾病列出了75页的症状清单,几乎你能想到的任何症状,都能在其中对号入座。
(以上知识来自于《如何安慰一个“歇斯底里”的女朋友》)
至于治疗这个病症的方法也很奇葩,大家可以自行搜来看一看,一定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