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沉重的新芽压着柳枝不住地往下弯腰，眨眼看着努力踮脚的河水泛起细微的暖色，连撞上裹了一层青苔的石头都不觉得疼，嘻嘻哈哈的绕开之后继续往前。
城外的远郊虽说称不上荒凉，但也绝对和“繁荣”二字不沾边，偶尔衬着直上的炊烟传来两声狗吠便算是顶热闹了，再多的……
刘云海伸出两指对着远处的群山比划了一下远近，随即眯眼琢磨了两秒，还没来得及下笔便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撞的一个趔趄，连人带墨一起摔在了地上。
墨汁在宝蓝色的外裳衣摆处晕开大片不规则的形状，打眼看上去就像幼童随性泼来的污水，扎眼的紧。
刘云海皱了皱眉，自己还没来得及发力凭空便伸出一只手将他拽了起来，然后又被那股蛮力硬推着往后走了推几步，直到面前蓦的出现一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堆满了横肉的脸。
……
热闹的过了头，堪堪够上了惊悚。
被夹在中间的人难做，又眼见着眼前那张脸越来越近，只好一个劲儿的把身子往后仰，顺便把两只胳膊挡在胸前，试图将自己和面前的人隔开。
“他他他！都是他！他让我去偷的！大哥您有什么火都朝他来，跟我没关系！”
身后声音显得很激动，刘云海还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他”是谁，就见好不容易拉远的距离一瞬间又缩短，那满脸横肉的男人两眼一眯，从眼尾处渗出几分精明来：“就是你指使她来偷我家鸡的？”
话音落地视线又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两个回合，不晓得想了些什么，立马将矛头对准了这个一看就比后面偷鸡那丫头有钱的小白脸：“我不管你跟她什么关系，反正这贼偷了我家的鸡，你得赔！”
他偷摸在心里估算了这人衣物的价值，狮子大开口：“二两银子！”
“二两？”一直躲在刘云海身后的女子直到此时才忍不住似的把脑袋探出来，瞅见那男人凶神恶煞的目光一瞬间又蔫了，把头收回来一半儿愤愤的嘀咕：“你怎么不去抢！”
“就二两！”男人挺直了腰板，脸上二两横肉搭配着握在手里的木棍更生出了几分凶狠：“少一文都不行！要不然……”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道：“今儿你们俩一个都别想走！”
木棍磕在地面上硬邦邦的两声响，躲在刘云海身后的少女咽了口唾沫，认怂的重新缩了回去。
平白被卷进这场纷争的男人生了一副好脾气，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缩起来的小小一团，然后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仔仔细细的数了二两银子给面前的男人递了过去，末了还客客气气的道了句“给您添麻烦了”。
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出丝毫的不情愿。
“啧”。
男人扔了木棍把银子揣进怀里，临走前又意味不明的看了那冤大头好几眼，心里大抵在嘀咕现在的读书人呐，怕不是把脑子都给读傻了。
把脑子给读傻了的年轻人微微挑眉，眼瞅着那长相凶恶的男人走远了，才克制的同身后的少女拉开了距离：“没事了，姑娘出来吧。”
“哦……”
大约是觉得理亏，被叫到的人嘿嘿笑了两声，先往后退了两步，随即垂着脑袋说了句“不好意思”，这才小心翼翼的把视线放在了方才帮她的好心人脸上。
“谢谢……不过你别误会，我真不是惯偷，我就是太饿了没忍住，你……”
原本絮絮叨叨的声音在将身前这人的五官完整的印进眼睛里之后突然止了话头，瞳孔也随之放大，像是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然而常人见了鬼免不得会被吓得屁滚尿流，眼前这姑娘看模样却是被吓得不轻，可惊吓过后却没如常人一般迅速躲开，而是飞快的小跑了两步上前，颤颤巍巍的把两只手都落在了刘云海的脸上，然后……
揪着他脸上的肉用力往旁边扯了扯。
“神仙？”她试探道。
“也不像……”
话音刚落又皱眉推翻了自个儿的结论，同时自顾自的忽略了面前欲言又止的男人，手下多用了几分力的自言自语：“有影子，所以也不是鬼……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她手上还沾着之前烧鸡时染上的炭，十指在人脸上一阵搓之后，不可避免的留下了许多道炭黑的印记，倒是和他身上的泼墨相得益彰。
少女顿了顿，颇有些心虚的把手收了回来。
“你到底是谁？”
刘云海直到此时才有了说话的机会，原本清秀的五官眼下不忍直视，却碍着主人的好性情而平白添了光：“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姑娘。”
“胡说！”
秦暮烟一听这话就急了，连带着音量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许多，不小心瞥见对方的脸又怯怯的降低，自个儿先没了气势：“我闭着眼都能把你的脸画下来，就是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的！还有你这身儿衣裳……”
她上下打量了刘云海一番：“连你衣服上那滩墨迹我都记得！”
……
那可不！就是您老人家刚刚弄上去的。
刘云海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墨迹，好脾气的没跟她计较这些，只是温和的开口：“你真的认错人了。”
他说：“我今天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见你。”
刘云海说他真的没见过自己，言之凿凿的模样怕是连石头都要信他三分，秦暮烟怀疑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开口脑子里突然涌上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坏了！
她猛地一拍脑袋，懊恼道：“我的鸡！”
当然，惦记烧鸡的同时秦暮烟也没忘了刘云海，于是后者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她拽着跑了一里地。
刘云海：“……”
到底是有恩于她，秦暮烟盯着刘云海观察了半晌，觉得对方实在不像是撒谎，于是大度的撕了一只鸡腿递过去：“喏，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