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没有出声,事实上,在明武帝说出夺爵圈禁的话时,他便想通了整件事情。
城阳性子或许骄横,脾气或许很大,但有一个致命弱点,她很蠢。
一个蠢人,是想不出李代桃僵,用魏青棠去顶替毕乌的。
一个蠢人,也不会知道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就是与兽同笼,因为它们的兽性会逼疯你、磨掉你最后一分理智,直至疯狂。
想到这里,她背后之人也就呼之欲出。
废太子,云震。
是他指使城阳去做的。
事实上,这是一条不错的一石二鸟之计。
城阳成功,魏青棠死;他怒杀城阳,他死。
其实云震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可惜最关键的时候,魏青棠拦下了他。
因为,不想他背上弑妹的罪名。
云殊只觉内心那些阴暗的藤蔓一点点被剪除,只露出少女明媚的脸庞,她就像一团光,一点一点照进他的世界,让原本单调的黑白有了其他颜色。
云震看着他脸上表情变化。
当那分阴霾彻底散去时,他内心在疯狂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发怒,他没有和自己一样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你有没有想过,城阳。”
良久之后,云殊才说出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这计策最关键的一环,就是城阳,因为只有她死了,父皇才会狠下心来处置他。
云震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不忍,下一刻却桀桀尖笑起来:“那又怎么样,她是孤的妹妹,孤和母后都失势了,凭什么她还呆在皇宫里,过着金尊玉贵的公主生活?”
这话里的扭曲与恶毒,哪怕是见惯了人心丑恶的云殊,也不由皱眉。
“当初孤被废的时候,曾求过她,让她去和父皇说别废了孤,可她呢,怕父皇牵连她,一句话也没说!哼,如今死在你手下,也算帮孤做了一件事,尽了她皇妹的本分!”云震理所当然的说着,日光照在他脸上,狰狞如魔。
云殊静静注视片刻,忽道:“那她为何找你。”
云震一噎:“她那是对孤愧疚!”
“是吗?”清冷声音中带着一丝低笑,短促的、讥讽的,“你以为没她,你能在这儿玩女人?”
淡静的目光扫了眼婢女,而后拂袖,长身离去。
云震脸上的表情变得诡异、可怕,最后扭曲到变形,疯狂大叫起来:“不、不可能、不可能!!”
他只想过城阳的事不关己,只怨怪她的袖手旁观,却忘了如果不是还有这样一位得宠的皇妹,他们的母后如今不会在鸾凤殿养病,他也不会被关在宗人府东院,日日有人伺候,这些天哪怕他杀了那么多人,可宗人府的官员也没报一字上去,因为城阳还在宫里,因为她还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云震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可是他、他之前还想让她死,他居然还想杀了他的亲妹妹!
云震用那只独臂拼命捶地。
婢女麻木地走到他身边:“主人。”
云震一震,抬起头,看着衣衫大敞的女人,忽然扑进她怀里,失声痛哭。
婢女眼底闪过一抹光……
身后的动静已不入耳,云殊踏出院子,微闭上眼。
皇家无亲情。
自生下来,这些龌龊、阴暗、扭曲的东西见怪不怪,他早已不会生出希望,自也没有失望。
可是看得多了,终究还是漠然。
漠然于他人生死,也漠然于自己的生死。
如果不是遇到那个丫头,他最终虽不会变成云震那样,但也如一张白纸,记不下任何笔墨。
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
“主子,废太子……自尽了。”
一阵寒风吹过,秦恒望着主子不动如山的身影,忽然觉得那背影有些寂寥。
不久后,东院中响起脚步、人声与怒斥,伺候云震的婢女被带出来,浑身伤,低着头,被两名宗人府侍卫推攘着前行。
秦恒看见她身上处处狼藉,不由暗骂了一句畜生,而后抬头去看主子,却发现主子神情有些奇怪。
“她在笑。”
云殊提点。
秦恒定睛看去,那婢女虽低着头,竭力隐忍着嘴角笑意,可是那不停抽搐的肌肉出卖了她!
秦恒忍不住道:“主子,难道您是说她――她――”话到口边顿了顿,“可她一个小小奴婢,应该没有那样大的胆子啊!那可是太子!”
“为何没有。”
被逼到绝境,就是一只蚊子也能叮出一管血来,何况一个人!
云殊没有忘记进去时看见的那幕,云震趴在她身上,像只野兽粗鲁疯狂地掠夺……有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云震也不是个会自尽的人,他那少得可怜的羞耻心和愧疚感,并不足以支撑他立地成佛。
“主子,那您……”秦恒试探地问。
云殊却道:“自尽也好,免得大动干戈。”
秦恒心领神会,知道这废太子的死因就算定下来了,而那个可怜的婢女也逃脱一劫……
他不由看向云殊,只觉得往日里高不可攀的主子,今日似乎特别疲惫,淡淡的厌倦从眉梢眼底散出,连他都觉得很累……
很快,废太子的死讯报上去了,明武帝只伤痛了一小会儿,就立刻投入到南阳战事中去了。
几日后匆匆下葬,没有国礼,没有悼词,知道消息的全部拍手称赞,说这畜生终于老天爷收去了。
唯一例外的,倒是皇宫里的城阳公主掉了几滴眼泪。
当夜,竹兰苑。
魏青棠睡得迷迷糊糊,隐约看见一抹白影站在床前……
她吓得一个激灵,猛睁开眼,果然一抹白影站在那儿,像个幽灵似的。
“殿下?!”
魏青棠愕然了。
什么时候杀神也学起楚妖孽的习惯,半夜里翻墙了?
而且……
她看看锦被底下只着亵衣的自己,额角隐隐抽搐。
那楚情好歹只在屋外站着,这位殿下倒好,直接跑屋里来了。
她吞咽唾沫,想请他出去,却发现这位杀神今晚神情有些不对。
他眉宇间的郁气似乎很深,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积凝着。
魏青棠抿抿唇,终究在清白和小命中间选了后者,她推开被子披上外衣,小声问:“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云殊还是没有说话,强烈的视线直视着她。
“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