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街道,一瞬间仿若静止了般。
那辆青布马车停在长街中央,无人敢靠近,只见车帘倏地掀开一角,接着那孩子就跟一颗糖葫芦般,骨碌碌从里面滚下来。
秦恒的后背登时凉透了。
这几年,自从王妃和小主子离世,主子就变得一日比一日消寂。
无悲无喜,无情无绪。
任何敢近他身的人,唯死而已。
脑门上一滴冷汗淌下来,秦恒咽了咽唾沫走上去,那小孩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双目紧闭!
他心头一寒,果然,这个孩子凶多吉少。
这时那两个追逐过来的斗笠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
因着动静大,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多,几乎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什么事儿啦?”
“好像是那孩子冲进马车,然后又摔了下来。”
“啊?不会出人命吧?”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秦恒握住剑柄,沉声道:“方城竹一,先护着主子先走。”他自己上前,弯身打算把那孩子捞起来,至少带离这是非地。
哪知,人刚刚俯下身,骤觉手臂一痛。
只见那个原本他以为“凶多吉少”的孩子倏地睁开眼,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那一瞬,临危本能迫使他出剑,朝着那孩子咽喉刺去――
“秦恒!!”
方城疾呼一声,秦恒才惊醒。
可来不及来了。
他的快剑本就天下无双,加上本能挥剑,更是快得不可捉摸。
但就在他们以为这孩子必死无疑时,突然,“叮”得声。
那孩子不知从哪儿拔出把小刀,毫厘不差地挡住他的快剑。
秦恒睁大眼,但见那孩子一触即分。
挡下这一剑后,他迅速后撤,如同一头灵敏地小猎豹朝人群中扑去。
秦恒反应也快,喝道:“抓住他!”
这孩子能挡下他的快剑,绝不是一般人,搞不好是刺客!
方城竹一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封死他的去路。有了秦恒的前车之鉴,二人都不敢大意,只见那孩子紧咬下唇,一双黑眸冷冷盯着他们,寒冽如冰,某个瞬间竟让他们想起了主子!
“快拿下他,走人!”秦恒下令。
方、竹二人动手,那孩子毕竟年幼,加上这一番追逃和刚才那一出动静,已然耗尽体力。
他被竹一反剪了双手,眉头紧皱,却死咬着牙不叫出声。
竹一挑眉:“好倔强的小子!”
方城道:“没时间说这些了,赶快走吧!”
这会儿大街上人山人海,围拥过来的百姓多如牛毛,秦恒一甩长鞭,马车轱辘辘往前行去,百姓们不得不让开条路,只见一转眼间,那辆青布马车连同那个孩子,消失在众人眼中。
“这什么情况啊?”
“当街掳人,也太没有王法了吧?”
“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呢?也怪那孩子倒霉,遇上他们!”
“哎,恐怕是没小命回来喽……”
人群议论一番纷纷摇头,最后各自散去。
现在是乱世,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洛阳,城隍庙。
从大街上冲出来的秦恒一行人暂避这里。
“主子,您没事吧?”秦恒担心那孩子是刺客,忧心询问。
马车内一声不响,只车帘轻轻拂动。
秦恒会意,转又走到那孩子跟前:“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何闯我家主子车驾?”
那孩子不语,偏过头。
秦恒拧过他下巴,却见他冷笑一声,歪着头问:“你是瞎子吗?”
清脆声线偏冷,嘴角还扬起讥嘲的弧线。
秦恒扬了扬眉毛,竹一抱臂:“哟呵,还是个小刺儿头。”
那孩子白他一眼,旋即闭目,一副不屑与他交谈的样。
竹一这么多年还没被个孩子鄙视过,登时跳起来叫道:“好小子,秦恒你松开他,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他!”
秦恒当然没应,只叫方城把竹一拖开。
他看着这小孩问:“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刚才追你的那两个人,又是什么来路。”
孩子睁开眼,定定瞧他一会儿,咧嘴:“本以为瞎,原来是蠢。我如果知道,还会落到你们手里?”
这一字字火药味十足,那冷峻小脸上还扬起挑衅的笑。
秦恒也算好脾气了,可还是被这小毛孩儿气得不轻。
他捏起拳头忍住挥过去的冲动,方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和悦道:“小家伙,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你擅闯我们主子的车驾,还能活下来,说明主子对你手下留情了,明白吗?”
说起这个,那孩子似乎想起什么,扭头盯向那辆青布马车时眼底闪过抹警惕。
然而只是一瞬,下一刻他认真说道:“我也没想杀他,所以,也算手下留情。”
这话一落,三人都瞠目结舌。
杀谁?
杀主子吗?
这孩子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初生牛不怕虎?要知道就算是西疆女祭,也不敢说轻易就能杀了主子!
好一阵,竹一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原来不是刺儿头是个傻子!”他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方才的火气全没了。
秦恒也呆傻几秒,喝道:“不得放肆!”
说完又要向马车中人求情,可话未出口,便见两根修长苍白的手指掀开车帘。
“让他过来。”
全场一寂。
秦恒也好,方城竹一也罢,陡然间瞪大眼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年了,这五年里主子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最近,已有半年没出过声。
因此这两个字落,三人又惊又喜,竹一立马把孩子推到马车跟前:“主子叫你呢,快去!”
孩子被推得一个踉跄,却还是在马车前站稳,他挺直背脊,扬起小脸,正好撞上一双眼睛……
该如何形容那双眼睛呢,幽深苍冷、寂寂若死,仿佛带着亘古的寒意,却又有着无视天地众生的漠然。那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瞥来一眼,云昭只觉心肺冰凉,所有的话语堵在喉咙里,说不出一个字。
下一瞬,他只觉下颚微凉,竟是那个人伸出手,稳稳扼住了他的下颔。
“名字。”
简单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云昭头一次遇上这么可怕的人,完全呆住了。
那人注视他的脸,准确来说是他的眼睛,片刻,眸中闪过淡淡的疑惑与茫然,他似乎想起什么,眉梢眼角流露出哀伤与欣喜,可到最后,又只化作一句复杂深切的低叹:“你母亲……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