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是一个年届五旬的老臣喊出来的。
五年前他时任城防营主簿,曾有幸在城墙上见过一面,当时的少年眉眼虽稚,却已有千军万马莫能匹的气势,他就那般静静坐在马背上,手掌挥下,将士们不要命地往前冲,漫天箭雨近不了他的身,给这位老臣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没有想到,时隔五年,还能在大殿上见到他……老臣不知不觉热泪盈眶,却不知那一句话,更在众人心中掀起滔天骇浪。
原本无声的大殿骤然多出许多束目光交汇,或震惊或错愕的眼神飞快在人群间传递,有人求证,有人印证,却都诡异般地保持着安静,生怕惊扰了什么。
等那白衣人影行至笼前,席上众人已不约而同地低下头,谦恭、敬畏,哪怕满心疑窦如魏九,亦不得不在这位面前保持恭敬。
云殊无视了所有人。
他停驻在铁笼前,淡静如水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魏青棠蜷缩在角落里,娇小的身子不停地发着颤,她手腕上勒出了红痕,右肩头多了道血痕,此刻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凄苦呜咽着,却又倔强地不肯低头。
幽深的墨瞳登时闪过两点寒光,云殊弯身走进去――
“吼~!!”
那只吊睛白额虎猛啸一声,前爪伏地,呈攻击状。
“主子!”秦恒在笼外低吼。
这驯兽师毕乌是假,但吊睛白额虎是真,它是西疆的百兽之王,那索族世代供奉的瑞兽,其凶戾不亚于群狮。
然而,云殊半分不在意,仅用眼梢淡淡扫了眼。
“吼……”
赤羽不安地后退好几步,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它似乎嗅到了眼前这人的危险气息,兽性本能驱使它远离。
秦恒吞了口唾沫,暗道不愧是自家主子,连野兽见了都得拜服。可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云殊忽然俯身,一手自膝下穿过,一手从后背环过,就这般……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
“天――”
外面有人没忍住叫出来,旁边的人立马捂住他的嘴。
更加震惊的眼神在人群间交替着,这下所有人,包括上面的明武帝都愣了。
宸王这是闹哪出?
他不是天生洁癖,最厌恶与人接触吗?
只有秦恒面无表情,心里无力哀嚎着……主子您看看地方啊!这是皇宫、是大殿,皇上贵妃还有大臣们和家眷都在,您这、这可怎么收场!
奈何云殊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怨念,将人抱起后,转身出笼。
赤羽在他身后“呜呜”吼叫着,想冲上去,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主人被他抱走……吊睛白额虎呜咽一声,舔了舔爪子。
云殊将她抱出来,弯身,把人放下。
他看着少女还在发抖的身躯,微启薄唇:“别怕。”下一刻宽厚的大掌覆上发顶,轻轻抚了抚。
黑暗中,惶惑不安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魏青棠没有再发抖了,鼻尖有熟悉的气息涌进来,清冷的、淡寒的、却又带着抚平人心的力量。而后手上力道一松,脑袋上的头罩也被人取下来,因为哭过,略显干涉的眼睛猛地钻进光线,疼得她轻嘶了一声,忙又闭上眼。
可是,就在黑头罩除落刹那,沉寂的大殿骤然爆出嗡嗡声。
“是她?!”
“魏姐姐!”
“吟越郡主?”
“这怎么可能!”
“……”
魏九细目圆瞪,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毕乌”变成吟越。而孟瑶杨清玉二女,更是直接从席上站起来。
明武帝先是一怔,而后怒斥:“这是怎么回事?!”
他语声未落,旁边的叶贵妃忙不迭起身,噗通跪下来。
“臣妾有罪,皇上息怒……”
接着,毓秀宫的奴才们纷纷跪下。
“皇上息怒……”
席宴中的大臣们还没反应过来,明武帝呆滞地看着叶贵妃,这个他最宠爱的女人,痛心疾首:“爱妃,你糊涂啊!怎么能把魏卿家的义女和野兽关在一起,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叶贵妃也是有苦说不出。
她明明请的是毕乌大师,为何突然变成了吟越郡主?这一点她自己都糊涂着……
辩解的话还没出口,突然,一个淡冷的声音打断道。
“不是她。”
叶贵妃一愣,下意识向声源处看去。
云殊负手立在魏青棠身边,有意无意的,似乎将那一排排耀眼宫灯挡住了。他微抬眼皮,幽如深潭的眸子瞬间锁在城阳身上。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让城阳顷刻软了身子。
她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俏脸血色褪尽,哆嗦着道:“二……二皇兄……”
云殊没有应声,就这么瞧着她。
城阳心头一寒,闭着眼睛哭喊:“是她、是她先欺负我的!”
这话一出来,众皆明了。
明武帝瞪大眼睛,顿了片刻,豁然张手掴下。
“你胡闹!!”
城阳被打得身子一歪,伏倒在案上,她哭哭啼啼地叫起来:“呜呜……父皇,您也欺负我、您也欺负我!”
明武帝脸色铁青,往日里一见她落泪就心疼不已的皇帝,此刻却没半分心软。他满是震惊地回想着方才,若是那赤羽咬下去,若是那魏青棠就死在大殿上……所有人都知道魏九就这么一个义女,千依百顺,放在心尖上,若是就这么死在他面前,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明武帝越想越是后怕,声色俱厉:“哭什么,还嫌你闯的祸不够大吗?”
城阳被吓得一停,哀哀唤道:“父皇……”
明武帝揉揉额角,只觉头疼得很,这次城阳太过头了,还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让他如何保她!余光瞥见叶贵妃还跪着,忙转身扶她:“爱妃快起来,地上凉,别着寒了。”
叶贵妃顺从起身,目光越过皇帝看着城阳,亦惊怒不已。
这个城阳公主,简直太不像话了,险些酿成大祸不说,还牵连到她头上……想到之前她频频打断自己的话,再想到这事若是没有宸王揭穿,最后背黑锅的铁定是自己!
叶贵妃咬咬牙,也不做声了。
她不开口,这大殿中便无人能劝皇帝。
而没有台阶可下的明武帝,即使有心保她,也无计可施。
明武帝沉默片刻:“来啊,把城阳公主带下去,关在宗人府,圈禁三月!”
“父皇――”城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明武帝转身,挥挥手。
两人宫奴立刻上前拉人。
城阳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猛地响起:“谁敢动哀家的宝贝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