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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院是风云堡培养“入室弟子”的场所,下至七八岁的流浪孩童,上至十七八九的飒爽青年都可以在这里展示自己的拳脚,比武竞技,出人头地。
风云堡旗下有三个分堂――飞云堂,神风堂,烈焰堂。
每三年都会进行一次堂主遴选,所以每个风云堡的弟子只要潜心苦练,武艺超人,就有步步高升的机会。
红梅绿柳倒影在烟波浩渺的湖水上,草长莺飞,花树葳蕤,三年一度的堂主大选之日迫在眉睫。
院子里人来人往,气氛热闹。
挥刀舞剑的声音不绝于耳。
院墙上的藤葛出奇葱郁,垂挂纠缠着,仿佛在布下了重重叠叠的罗网。一个金冠束发的锦衣小男孩慢慢地爬了上来,小手死死地揪着那些藤蔓,他一个斜跨身骑在了高墙上,然后长长了吁了一口气,额头的汗珠闪着轻柔的光芒。
低下头望着羽林院里佩剑走过的武林高手,他咧开嘴,满心期待地笑了。
“嗵”一声,小男孩张开双臂,一跃而下,双脚立足不稳,身子便栽到了草堆里。
虽然他的动静很小,但还是惊动了不远处的守卫们。
在小男孩狼狈地从草堆里抬起花猫脸时,几柄阴寒的刀剑已经对准了他。
看着几把闪着冷光的刀剑,孩子的脸上没有似乎惧畏之色,眼睛里腾然冒出了喜光。
皱紧了眉头,守卫们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待分辨出眼前小人的真实身份时,齐齐收回了兵器,脸色惶恐不安,单膝跪地,拱手拜见,“参见小少主!”
受到了如此的大礼,小男孩却有些不以为然,抬起手胡乱地擦了一下脸上的草汁,他憨憨地笑了笑,径自跑开了。
看着在刀剑如云的大院里穿梭而去的孩子,守卫们大惊,脸色大变,恐有所怠慢,急急追了上去。
“少主,这里太危险了,属下送您回去吧?免得堡主和夫人担心。”
拦住了年幼淘气的沐易航,侍卫们一脸的苦样,神色恭谨而焦急,语气又低又轻,似乎生怕吓到了眼前的小人物。
沐易航抬起明朗却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一脸苦涩和拘谨之色的一群人、只觉得有些好笑。
他无言地笑了笑,丝毫不理会他们好心的劝阻,一溜烟的跑了。
“少主,你别跑!”
一时间整个大院里都闹腾了起来,侍卫们的高喊声引得练武之人纷纷安静了下来,侧目观望。摔跤,射箭,练剑,舞刀,镭锤,所有在场的人都停止了动作,淡定的看着闪电般穿堂而过的人。
看来,活得长久些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总有些新奇的乐子可以看。
四下张望着,侍卫们满头大汗,可是那个孩子身形滑溜,步法飞快,在那些假山盆景周围窜来窜去的。他们跟了上去,绕来绕去,却不料越绕越糊涂,到最后不是困在里面出不来了,就是绕了半天又回到了大院门口。
待一队人马几经波折,终于重新在庭院中间聚首。
沐易航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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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里日影斑驳,环境静幽,花草衰败,树木有些枯萎,显出一派苍凉冷清之色。
屋子里陈设比较简陋,一桌,一椅,一张木床,什么摆设也没有。
一个七八岁光景,穿着破旧的黑衣服,目光锐利的男孩子静静地坐在床上,脸上有淤青,嘴角也红肿了起来。
“你忍一忍,擦了药就不疼了。”身旁,一个同样穿着的孩子一边帮他敷着金疮药,一边轻轻地吸着气。
看着师弟一幅胆战心惊,蹑手蹑脚的样子,床上的男孩子咧开浮肿起来的嘴角,笑得有些隐晦,“慕云,你很奇怪,我都没喊疼,你干嘛怕成那样?”
“你呀!就是嘴硬,被打成这样,却一直死撑着不肯服输,那个雷大出手也太狠了。你的背上青了好大一块呢?!”敷药的男孩子一边啧啧地说着,一边唏嘘不已地抱怨着。
床上的男孩邪气地笑了笑,却不那么认为,“所以他现在一定认为我的武功很差劲,等到了堂主大选那一天,我一定要他见识到我的真正厉害。”凌风蔑视般的斜睨着眼睛,刚欲再说些什么慷慨之词,却发现窗外站着一个脸上脏兮兮的锦衣男孩子,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瞪着他。
凌风心中一惊,诧异地眨了眨大眼睛,以为是幻觉。直到那个身影动了起来,他才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你再这样下去,恐怕等不到遴选那一天,就被打得站不起来了。”慕云摇着头轻叹一口气,帮他拉好了肩上的衣衫。
发现对方一直不说话,他呆呆地侧过头,顺着凌风的视线望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人,他扶着门框,身子笔直,嘴角挂着友好明净的微笑。
“你是谁?”看着走进来的人,凌风第一个开口问,声音充满了戒备和谨慎。
沐易航停在了他们面前,双手背后,看着两个同龄的小伙伴,他眼睛里的光芒是亮堂堂的。
“你是谁啊?是羽林院里的人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呢?”慕云也开口问了,不同于凌风,他的神色是温和友善的。
“你们不认识我,但是我观察你们好久了。”沐易航微微上前了两步,淡淡地笑着,神情欢呼雀跃,头上的金冠摇摇欲坠。
然而他这一句话,却仿佛一阵阴霾,霎时扫去了慕云脸上的笑意。
他怔了怔,呆呆地望向身旁的凌风。
“你是何居心?为什么要观察我们!”瞪着一脸轻松自若的人,凌风的眼神凝重,脱口惊呼,难以压抑眼中的震惊和愤怒。
“我……?”沐易航抬起手指指着自己,想要说出名字,又怕对方知道他的身份后,不和他玩了,下一刻,他定了定神,脸色自如地眯起眼帘,说:“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只想找个人玩,你们和我一起玩吧?”
玩!
多么陌生而又奢侈的字眼。
凌风和慕云相识而笑,目光戏谑而不可思议。
要知道在羽林院里像他们这种没有身份,当苦工做杂役的人平时除了练武,连稍做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眼前这个人居然要跟他们一起玩。
“其实除了练武还有很多新奇好玩的事情。”
“我们出去放纸鸢吧?很好玩的。”沐易航双手背后,笑得一本正经,极力地怂恿着对方的好奇心。
毕竟是孩子,看到来人似乎没有什么心机和敌意,凌风和慕云的神色渐渐放松了下来。
童趣是难以抵挡的,心底顿时一痒,凌风看了一眼慕云,又看了一眼沐易航,“噌”一声从床上窜了下来,开始穿鞋子准备出去。
三个孩子互相看了看,交换了一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一前一后跑跳着奔出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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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的大街上,喧哗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繁华昌盛的盛世景象。
爬墙出来的三个孩子并排走到热络的人群中,在他们看来,街道两边的任何事物都是新鲜的,耍杂技卖艺的西域人,当街临摹字画的书生,摆摊卖水果和蔬菜的大婶……
心情大爽之余,却听到街头巷尾哄传着一个惊天消息。
“兵部侍郎诸葛青云被皇上给抄家了!就在昨日,一家老小全部锒铛入狱!”
“据说诸葛青云是个卖国贼,曹太师在他的书房里搜出了大量的通关文谍还有通敌情报,这不大理寺一拷问,就什么都招了。”
“诸葛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一心替百姓著想,怎么会是卖国贼呢?肯定是遭人诬陷!”
“哎,现今朝政混乱,当今圣上昏庸无能,听信佞臣之言,诬陷忠良而不自知!”
“虽然曹太师拿出了大理寺镇压欲置其于死地,但是皇上念在其一门忠烈,先辈有功于朝歌,已经从轻发落,死罪以免,全家流放充军啊!”
“不仅是诸葛一家,还有洪侍郎,谢太守等好几位朝廷命官,抄家的抄家,卸职的卸职,斩首的斩首,真是惨不忍睹啊!”
“其实皇上也不是昏庸到了不分黑白的地步,在关键问题上,他始终不曾被曹焕那只老狐狸所左右!”
三个不经世事的孩子散漫地游荡在大街上,听着街道两边的传闻,心底都觉得怪怪的。
这时。
发配宁古塔的囚犯队伍途经此川中鼎盛之地。
前面,一阵激烈的敲锣声传来,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快步退到了大路两边,驻足观望。
几匹高头骏马铮铮而来,马上是几个领头的押解士官,头戴官帽,佩剑冷面,身后跟着百十人囚犯。
长长的队伍穿街而过。
囚犯们各个面色狼狈凄惨,衣衫褴褛不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子统统戴着脚铐和手铐,其余妇孺由长绳连绑在一起起,充军的队伍中有垂髫的孩童,有年过半百的老妇,还有面色沧桑苦涩的家丁和侍女,一个个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流放的队伍拉得长长的,浩浩荡荡地从扬州城的大街上穿过。四周侍卫重重,一个个身着银翼手握铁戈,脸色肃清。
“诸葛大人是冤枉的啊!”观望的人群中陡然爆发除了愤怒的大喊声,打破了这窒息般的死寂和绝望。
大街上顿时一片混乱,成群的百姓蜂拥了上去,拦住了前行的队伍,口口声声要为诸葛大人践行,磕头。
三个孩子很快被洪流似的人群冲散开来,凌风在人群中大喊着慕云的名字,却看不到他的身影,只能急得跺脚。而沐易航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该死!”凌风暗自咒骂了一句,四下寻望着,脚下寸步难行。
“放了诸葛大人,他是冤枉的!”
“皇上明察啊!”
领头的押解官员一看民愤四起,又生怕耽误了行程,难以和曹太师交待,只得吩咐队伍四周的随行侍卫将闹事之人驱赶开来。
官兵的镇压,激起了民众出自内心的愤慨和悲痛,一时间整条街上人山人海,嘶喊声,哀嚎声一片。甚至有不怕死的莽汉冲过了官兵的阻拦,企图跑过去解救心目中的好官!”
在一片扭打混乱之中,囚犯中已有人挣脱了肩上的桎梏,四下逃窜开来。
看到有犯人逃跑,骏马上的押解官挥鞭一指,横下心,冷酷地冲闹事的民众怒吼:“在下奉旨办事,皇上有旨,蛊惑民心之乱党,可斩立决!”
随着他一声令下,手握铁枪的官兵们迅速地散开,血刃了几个风头最劲的闹事之人。
百姓一看死了人,顿时都怕了,纷纷安静了下来,面色惊恐而慌乱。
逃出去的犯人在一顿鞭笞之后被重新拷上了枷锁,带回了流放队伍中。
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一时无策,只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哭泣,“诸葛大人是好官啊!”
“诸葛大人是冤枉的!”
“皇上明鉴啊!”
看着乌压压的攒动的人头,耳朵里融入了万民的拥戴维护之音,囚犯中一直沉静不语的诸葛青云心头一热,随即仰天长叹一声,在百姓面前直直地跪下身去。
人群霎时恢复了一片死寂,一阵阵痛哭流涕之声。
“我诸葛青云为官数十载,铲奸除恶,奉公守法,没有贪污一文钱,没有做一件对不起百姓之事!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额头重重地磕向地面,浸出了刺眼的血花,这位深得民心的兵部侍郎低哑地开口了,眼神凄迷不堪,他定住了神,欣慰地笑着,说:“大家回去吧!都回去吧!”声音低哑而苍凉,“不要多做无谓的牺牲,看到你们这份心意,我诸葛青云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领头的押解官也只给了他说完这一番话的时间,凛凛的使了一个眼色,已有两个侍卫上前将跪伏在百姓面前的囚犯拉了起来。
在一片哭送和祈福声中,浩浩荡荡的流放队伍朝着未知的远方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