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前最后一节课,还差二十分钟下课的时候,关不语拿了根笔戳戳方然然后背,方然然觉得这笔的触感怪怪的,回头一看关不语叼了根吸管坐在那发呆。
方然然叹口气,心想这家伙果然什么学习用具都没带,上节课管她借的铅笔橡皮又丢哪里去了?不能想,一想就头疼。
方然然知道她想做什么,反正上课也无聊,配合关不语搞事情也是她获得乐趣的方法之一。
这么想着她就举起了手,台上女老师看见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少打瞌睡的学生也纷纷惊醒。
唤江二中有个传说,只要方然然举起了手,就说明台上老师出了问题,而且还是那种把一加一说成等于三的大问题。
就这样其实还不可怕,可怕的是方然然的纠错并不会就此停下。她就好像一只饿了许久才终于吃到肉的食肉动物一样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将那位老师此前犯过的所有差错全都连根拔起,不说完决不罢休。
而方然然本人看起来则像在熟练背诵一段课本。她唇瓣微微启,毫无起伏地将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无数老师都因此被击沉,上高二三班的课从此变成了地雷战,每个老师都生怕方然然眉头一皱,小手一举――完了。
台上的女老师很是年轻,她缩缩脖子叫了方然然的名字,看上去瑟瑟发抖:“方、方然然同学......怎、怎怎怎么了吗?”
方然然清清嗓子,她抛出了一个开场白:“老师,我想您刚才讲的内容有些问题――”
全班在此刻屏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站起来的方然然身上,而坐在她后面的关不语一下子就委身钻进敞开一条缝的后门里,出了教室以后关不语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容。
水煮鱼套餐,我来啦!
关不语心情很好地往食堂溜达过去,而教室里的方然然却被女老师小声提醒说:“可、可是......我教的是历史呀。”
噢,是历史。
方然然愣了下,她压根就没听课,高中三年的历史她在中考结束以后闲得无聊就都学完了,高中的好些副科她都是这么干的,所以上课也根本不听。
但这也不妨碍她胡说就是了。
“我的意思是,您的措辞有一些问题。您可以再重复一遍刚才的内容吗?”
要关不语在这她肯定会很佩服方然然在这种情况下的游刃有余,顺便骂一句:妈的,你不也没听课吗?你凭什么还能让老师再给你讲一遍?
等老师颤颤巍巍重讲了一遍以后方然然沉吟了几秒,然后说:
“其实您这么说也可以,但是,还是不要参杂太多主观猜想比较好。您继续讲吧。”
说完方然然就坐下来,女老师松了口气,差点就跌坐下来。
众同学纷纷侧目,心里无一不在说:
不愧是方大人。
“放屁!”
中午食堂,已经饱餐一顿的关不语听到以后表现得果然很是气愤,优等生就可以胡说八道啦?她拿起对面方然然餐盘里的鸡腿就在那抱怨,方然然的眼睛跟着那根鸡腿晃悠,她淡淡说:
“我没胡说。你把鸡腿还我。”
“你还没胡说?”
“那个女老师讲历史一向爱带偏见,但不妨碍大家学习,所以我一直没说,这一次只是顺便提起来罢了。你不是已经吃完饭了吗?”
方然然不管是开玩笑还是严肃讲话都是同一幅调调,关不语嗅嗅那根鸡腿说:
“方大人爱吃鸡腿?”
“还可以,但它是我今天一整天的脂肪摄入量。你不给我,我今晚就会死。”
关不语压根没察觉到方然然眼神中难得的认真,她以为方然然还在开玩笑,于是就咬下一大块肉,边嚼边说:
“我不打算翘课了,下午上完再回家,作业也会做完,做个好学生,省得再被唠叨。所以你能把答案借我抄吗?”
方然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她心里可惜,关不语长得还行,又会打架,理应是万千少女心中的狼狗王子。然而关不语在她面前这副憨了吧唧的样子真的很欠抽。
有时候距离才能产生美,这话真没错。
方然然暗自平静了一下,然后她看着关不语忽然微微扬起了嘴角,关不语看见她笑,嘴巴张到一半就忘了关。
方然然的笑很不寻常,可能比她上课举手还不寻常。
“关不语,早上的时候我就想问了。”
方然然指指自己头发继续说:“你的品味什么时候变这么可爱了?”
方然然不爱扎马尾,她发质很细软,所以总是披散在肩头,不开口的模样被称为唤江二中最漂亮的冰山美人。所以她这么做,关不语一开始没意识到她在指什么,但很快她就想起什么,然后把自己的发圈摘下来,一看,这发圈居然不是自己的。
好人给的发圈躺在手心,几朵浅红色的小花镶嵌在发圈上,有点可爱,有点小女生,但又不是那种很过分的可爱。
饶是如此也很不适合关不语,关不语脸红起来,看起来有点恼怒。
什么好人,是坏蛋!是想让她出丑的坏蛋!
方然然一眼揭穿她的想法:
“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毕竟它确实改善了你的形象。我今天已经在厕所听见不止一句:‘其实关不语仔细看看也挺可爱的嘛’。”
关不语听了脸就更红了,她拍桌起来想说什么,但动静太大,食堂里不少学生都看过来,她又披头散发的,很不雅观。于是关不语又闷闷地坐下来,压低声音对方然然说:
“老子一定会找她算账的。”
脸红成这样,声音小成这样,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可怕。
方然然于是又笑,从早上憋到现在的恶作剧终于实现,她心里非常满足。
关不语说不翘课就不翘课,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勉强算得上她为数不多的一个优点。
方然然就不是这种人,她下午请假回家睡觉,借口是大脑过热好像要发烧了。众老师连忙让她回家休息,她走之前对关不语投来的得意一瞥让关不语恨得牙直痒痒。
发什么烧,她体温比常人还要低三度好吧!
没了方然然作陪,关不语只好一个人熬到放学。放学的时候她怕秃顶来捉她,于是就匆匆跑了出去,大门不能走,也有被捉到的风险,所以关不语翻了墙出去,下来的时候又不小心扯到早上的伤,痛得她蹲在那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看来还是得处理一下伤口。
关不语脑筋钝,很多感受都是事后才迟迟发生的。比如打架的时候,她的拳头再痛也没感觉,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很痛苦,因为那些疼痛会钝钝地传过来,根本无法缓解。
于是关不语又恢复了一瘸一拐的姿势走回了家。天色暗下来,家里的窗户是亮的,看来他已经在家了。
关不语叹口气,她在家门口站好,让自己的姿势看上去正常一些,然后就深吸口气推开门,头皮却有点发麻。
关不语的爸爸关剑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他另一只手捏着一根烟,正往烟灰缸里按。
屋子里有点杂乱,她老爸和她都不是爱整理东西的人,家里又没老妈,温馨一词在这个家里是找不到的。
也不用找到,毕竟她这位老爸连在家都很难得,这要怎么找呢?
关不语撇撇嘴,她走进来的时候,关剑忽然开口:“回来了?”
关不语走进自己房间,把书包扔到床上,随便翻了几本漫画书却没心思看。
关剑的话她也不想回,听起来假惺惺的。他要不就干脆跟方然然爸妈一样不要回来,彻头彻尾的冷漠比这种虚伪的关心让她更能接受。
而关不语不说话,关剑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关不语叹口气,心里很不情愿地选择了做作业这个选项。
就像秃顶说的,她确实已经保持了好一阵子的乖学生,尽量不迟到,好好上课,做作业,把这些做到他们是不是就满意了?
如果她努力了,生活就能因此对她好一些的话,那么她就会坚持下去。
关不语的心思真的很简单,她只是想要让自己变得好一些,至于怎么好,所谓的好又到底是什么,关不语又想不出来了。
起码现在不算好,谁都怕她,能聊的人只有方然然一个。天天还挂伤,很痛的,她并不喜欢打架,可是她又好像只擅长打架。所以现实好像哪里都是困境,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现在也是。关不语找了半天书包也没找到今天留的作业,她一拍脑门想起来自己把全部作业都整理好放在位兜里了。
难得勤快一次,她的脑子怎么就这么不好使啊。
看来只能回去取了。
要搁在以前,关不语估计就早早放弃,躺在床上睡大觉了。但现在的关不语要做好孩子,所以她准备快点出门去取,早出门早回来。
她在玄关蹲下来换鞋的时候又碰到伤口,关不语吃痛深吸了口气,关剑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更晚的时候我也出去过,你那时候怎么没问过我?
对了,你那时候正忙着和老妈吵架呢。
关不语还是不说话,她抿嘴开门准备闯入夜色中,而关剑却在她身后留下一句:
“老师给我打了电话,我对你很失望。我以为你能管好自己的。”
门被轰然关上,关不语背对着门站在那,她站了很久很久,然后才缓缓迈开步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