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点了点头,有些说不出的感慨。
袁衡这几句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要求蔡琰开始撰写《党锢列传》,从来不是为了打击党人,更不是羞辱党人,激起党人后裔及门生故吏的反抗。
他没这么天真。
他只是想以党人为榜样,进一步推进对士大夫的思想改造。
党人是士大夫中比较极端的那一群人,其中不乏才华出众的精英。他们反对宦官的初衷虽有争权夺利的事实,却也不完全是为了个人私利,多少还有些为国为民的想法。
只不过他们太理想化,行事又偏激,最后搞得一地鸡毛。
对党锢事件进行评价,明其得失,指出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以及行事偏激的严重后果,才是他的真正追求。
取名《党锢列传》,本身就表明了他的态度与士大夫一致。
相反倒是蔡琰,有些过于敏感了。
第九百一十五章 大可不必
蔡琰出了帐,在帐外站了片刻,定定神,才向苑珪走去。
得知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竟是蔡邕之女,而且是兰台令史,苑珪大感惊讶的同时,悄悄地收起了轻视之心。
蔡邕的名声之大,毋庸诲言。蔡琰本人的才华也是有目共睹。
苑珪未必赞同蔡琰的观点,却不得不承认蔡琰不让须眉,充当兰台令史绰绰有余。
不出意外的话,蔡琰将成为继班昭之后的才女典范。
得知蔡琰奉诏,将展开《党锢列传》的撰写准备工作,苑珪几乎没有太多考虑,一口答应。
他是苑康之子,朝廷为党人列传,他义不容辞。
见他如此激动,蔡琰不得不提醒他。朝廷要写的《党锢列传》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你要有心理准备。具体事例,你不妨参考《宦者列传》。
《宦者列传》中有宦者五十余人,不仅传主数量多,远超已有的史书惯例,而且在以贬为主的同时,也褒奖了不少人品、道德皆有可取之处的宦者,比如蔡伦、曹腾、吕强。即使是人品一无可采,但有一技之长,做过一些好事的人,也被记了下来,比喻宋典、毕岚。
《宦者列传》印行后,这样的著史方法引起了不少争论,最后还是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唯实,记录的都是事实,不存在虚构。
当然,也有人觉得史书更应该惩恶扬善,秉承圣人著春秋的立意,不应该为宦者这种人渣说好话。只是这一类人不多,声音不够大,也影响不了最后的结果。
蔡琰觉得苑珪有可能就是这种人,所以提前说明,让他不要急着做决定。
就她个人而言,她更希望苑珪返乡隐居,哪怕放弃孝廉之名也在所不惜。
天子锐意进取,苑珪人到中年,思想又保守,大概率是跟不上步伐的。
只是这些话,她不能说得太明白。
带着苑珪回到大帐,让人给苑珪安排了住处,又交给苑珪一个任务。
通读《宦者列传》以及最近的邸报合订本,把握朝廷的思路。
苑珪接受了,抱着文章去了自己的住处。
蔡琰却有些心神不宁,连看书都没有心情,直到袁衡下值。
袁衡一进帐,没等放下手里的东西,蔡琰就急急忙忙的问道:“阿衡,你有何妙计,为何支持现在就开始撰写《党锢列传》?”
袁衡早有准备,轻笑一声。“姊姊是担心天子急于求成,逼反了荀攸,导致战事受挫吧?”
蔡琰也不掩饰,连连点头。
蔡邕死于王允之手,她本人对党人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是她不愿意看到天子冒进,以至于大好局面逆转,甚至引发不可估量的损失。
“你觉得荀攸有这能力吗?”
“你觉得没有?”
“姊姊不担心刘备吧?”
蔡琰微怔,半晌才道:“我为何要担心他?他又不是党人,以军功恢复宗籍,对天子死心塌地,怎么可能为党人出头。”
“那你觉得鲜于银、麹义等人会为了党人,接受荀攸的命令,与朝廷为敌吗?”
蔡琰恍然,沉吟道:“你是说,荀攸就算想为党人鸣不平,也有心无力?”
袁衡放下手里的文具,伸了个懒腰,又晃了晃脖子。“我觉得,他连这个心都不会有。”
蔡琰走到袁衡身后,伸手帮她捏肩。“何以见得?”
“荀攸不是普通的党人,他很务实,也深谙党人之失。只要朝廷不是无端指责,他是不会反对的。党人有疾,朝廷为之疗疾治病,他高兴还来不及,岂有反对之理。”
蔡琰轻轻点了点头。“你确定天子是这个意思?”
“要不然呢?”袁衡转过头,瞥了蔡琰一眼,笑道:“姊姊,你别忘了,先帝大行十年有余,他的本纪到现在还没有定稿。大汉以孝治天下,对天子来说,这已经不能再拖了。可是第二次党锢就在先帝在位期间,不厘清党锢的是非曲直,又如何能公正评价先帝,完成天子的孝心?”
蔡琰的手指停住,愣了片刻,才一拍额头。
“阿衡,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没想起来还有这件事。我这个兰台令史太失职了,愧对天子的信任。”
“行啦,你也别自责了。天子知道你辛苦,不会怪罪你的。”袁衡想了想,又道:“对了,辛毗回来了,正在向天子汇报。不出意外的话,大军很快就要围城了。姊姊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又手忙脚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