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棉田在三四月份就可以开始播种了,明代赫赫有名的松江棉就是靠着长江南北的大批棉田来提供原料的。
这种情况导致了原本是鱼米之乡的长三角在明末已经变成了纯商品粮购入地区,粮农变成了棉农和桑农,整个苏松常地区的农作物都转型成了经济作物。
然而1629年的松江府,棉花可不好种:尽管已经是阳春三月,但是小冰河时期的寒冷气候导致了各地棉田的晚播,所以刚才熊道放眼望过去时,两岸的土地还是一片萧瑟,连个下田的农夫都看不到。
钻进船舱后,熊道顿时感觉温暖了许多:江南地区这种该死的湿冷令出身北方的他极不习惯。由于空气湿度相对比较高,再加上现在的温度只有零上十度,所以无论身上穿着多厚的衣裘,内衣总感觉是潮湿的,浑身发冷。
呼一口气后,熊道赶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开始伸出手烤火。身为大富商的他,出行自然是不能简约的:一艘豪华平底双层大船此刻正航行在河道里,船只做工精细,用料考究,内部装饰豪华奢靡,完全配合了他的身份。
而熊道此刻用来烤手的,则是一个后世常见的铁皮蜂窝煤炉子。
说到炉子,原本杭州站接到的任务是在今年开始销售这种炉子和蜂窝煤的。
谁知道年底大会过后,上面的政策变了:立足本地,积极扩大就业。
这样一来,从台湾进口成品炉子就不现实了。从窑区运来的畜力机械虽说都是用机床加工出的好东西,但是畜力就是畜力,生产效率低是免不了的。
像炉子使用的铁皮,台湾的原装货就是钢厂出品的薄钢板,而杭州本地产的呢?畜力锻锤砸出来的厚铁皮。这方面不论是外观还是耐用程度,原装货都是完爆山寨的。
然而政策就是政策,不容改动。于是熊道只能在杭州开了作坊,雇了大批工人用畜力机械来生产山寨炉和蜂窝煤。
这样一来,原本的爆款模式就只能改为徐徐推进了。
虽说明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种炉子省料、方便、能储火种的诸般好处,但是由于生产能力跟不上,所以倾销是没指望了,只能在各地扶持代理商缓慢铺货――这也是熊道此行的目的之一。
现在摆在熊道面前的,就是一个原装炉子。不过炉膛里放得不是蜂窝煤,而是明代富裕阶层用的竹炭。这种竹炭是用竹子经过焖烧制成的,没有烟火味道,价格很贵。
一边烤火,看着炉膛里的竹炭在哔哔啵啵缓缓燃烧,熊道一边陷入了沉思中。
……
他这次来松江府,是带着重要任务的。
随着塘庄那边的货物吞吐量不断增加,以及半公开的流民招募活动地进行,原本就不堪重负的塘庄码头现在已经彻底撑不住了。
要知道,钱塘江原本就不是什么适合搞江海联运的地方。江口不但水浅,还经常有各种大小潮水,十分影响吃水深的海船进出。
在这种局面下,杭州站自然而然就把目光投向了北方的上海滩――再没有什么港口位置能比上海更加适合“国际贸易”了,这一点在后世已经被充分验证了的。
第335节 开港(一)
上海县在元朝时就已经有了建制。元十四年(1277年),朝廷在上海镇设市舶司,衙门就在今天的光启路上。当时上海市舶司与广州等地的市舶司齐名,是全国7大海关之一。
到了明代,拜官府捉摸不定的海禁政策所赐,整个国家的海贸和与此相关的科技发展反而倒退了不少。像市舶司这种产物,在隆庆开关以后就只剩了广州一家,其余的则全部被官府撤销……
而熊道这次的任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要“重开市舶司”,“重建国内第一外贸港”,可谓是任重道远。
当座船来到上海县外时,已然是掌灯时分了。
虽说从规划上讲,明代的上海不过是个县城而已。但是从繁华程度上来说,此刻的上海县,城里城外一片灯火,绵延关厢东西各五里,市场,客栈,佛宫,酒楼,贾肆,鳞次栉比,俨然一副江南巨镇的模样,说是明代版的“十里洋场”也不为过。
这种嚣华场面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
无论朝廷在海贸方面如何消极,但是上海的区位优势是不可改变的。作为中国大陆海岸线的中点,上海地理位置优越。从此地出发,无论北上京津,还是南下闽粤,抑或是渡海去日本琉球,航程都差不多。
即便像明人这样只做内需海贸,也足够上海县发达富裕了。而且上海县从来都不是小渔村,自宋元以来就一直是繁华的贸易港,所谓的“东南壮县”。
熊道的座船在过了金山卫后,就拐入了黄浦江,然后一路沿江而下,来到了县城大东门外的码头区,缓缓在官码头旁边的诸多栈桥中选了一条下锚降帆。
走出船楼,面对着后世寸土寸金的外滩叹了一口气后,熊道便带着众多从人下了船。在两盏富贵人家标配的煤油灯左右照耀下,熊老爷踏过跳板,和早已等在码头的地主接上了头。
地主和熊道差不多年龄,姓罗,名叫罗十之。此人身材匀称,脸型有线条,态度热情又不做作,算是有风度的老帅哥一个。
罗十之身上有个秀才功名,又是当地富商,一直以来都在大批收购熊道的货物,算是熊道的二级经销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