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青:“那行我还有事先挂了。”
她抬起头,望着院子上空四四方方的深暗夜色,心中升起个念头:原来我什么也不曾拥有过。
阮青青回了房间,也不想吃饭,一时间竟茫然得不知道做什么好。
如今回想,阮清苓特意来捐款,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露骨。
而她和陈慕昀在楼下时,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都不断在阮青青脑海里回放。
但她不想再去想了,她觉得好荒谬。她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这一枚定时炸弹,她该怎么去开启?而后,彻底和陈慕昀一刀两断?
她觉得等自己彻底冷静下来之后,过了一夜,明天再去面对这个问题。
她打开电脑,开始写未完成的一个小程序。只是平时大概10分钟能完成的工作量,半个小时了,也只动了一点点。她的心是乱的,她的心是空的。
有人敲门。
阮青青根本不想理,但还是答道:“进来。”
郑涛站在门口,说:“回来了?合同签好没有?我要拿去盖章,不能再拖了。”
屋内只开了一盏台灯,郑涛半张脸隐在阴暗里。如果阮青青像平时一样,注意他的神态,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催促的语气也有些刻意。
但阮青青此刻魂不守舍,也没抬头,只说了声「好」,从抽屉里拿出郑涛前几天给她的门面终止租赁合同和两个员工的离职协议,翻开也没再次细看,就在几个需要她签名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郑涛嘴角飞快闪过一抹笑,走过来,接过合同,说:“行,那你忙,签完就了结一件事,咱们都省心。叔叔不打扰你了。”
阮青青答了声「好」,眼睛继续盯着屏幕。
可她没能工作多久,又有人来打扰,「哐哐」敲门。阮青青不悦地皱眉,抬头望去。
第29章 四伏(2)
曾曦站在门口。
阮青青一愣。
自上次两人不欢而散,阮青青有几天没见过她。阮青青这头,接二连三发生事情,焦头烂额,也没顾得上她。
许是阮青青的脸色不太好看,曾曦一咬唇,仰起头,故作个骄傲的姿态,飞快比手语:我打算明天去山上一趟,再摘些藤条和花回来。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阮青青实在没心情去摘什么花,回答:我明天还有事。
曾曦: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阮青青:回头再说。
曾曦扭头就走了。
阮青青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也有些别扭,但此刻她实在没心情去哄任何人。
她把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哗啦」往前一推,闭上眼,往后靠在椅子里,抬手按住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滴」一声响,进了短信。
阮青青慢慢把手伸过去,拿起一看,又是曾曦发来的:等明天材料齐了,我就能先把你的陈慕昀编好了,你不许不喜欢。
阮青青静默片刻,输入三个字:不用了……又删掉,最后放下手机,没有回复。不知要怎么回复。
与此同时,曾曦正在江边小路走着,她嘟着嘴,用力踢着路边的石子和杂草。
殊不知,哪怕穿着廉价的长裙和牛仔外套,她依然引来路边坐着的小青年们的注目和口哨声。只不过,她听不见,也没注意。
她都等了十多分钟,阮青青也没回复,她明明看到她都在输入了。
曾曦心中更加沮丧,还有些闷气。她知道阮青青是为自己好,但是青青太武断了,还把她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一口就否定了她的……心意。
甚至,还因此生她的气。今天她都主动去和好了,阮青青也不理她。
曾曦烦躁地又揪了把野草。这时,前方有灯光不断闪烁。她抬起头,看到一辆越野suv停在路边。
曾曦惊喜不已,心也扑通扑通加速跳动。
他坐在车上,隔着夜色,对她微笑。
他下了车,曾曦也走过去,两只手轻轻搓着,问:你怎么来了?
他用熟练的手语告诉她:你不是发短信说心情不好在河边散步吗?没想到真被我找到了。
曾曦听得心头一暖,问:你晚上没事吗?
他答:我从实验室里跑出来的。
曾曦忍不住望着他:大学、实验室、优等生、同窗……这些都是她这辈子不可企及的东西。
这也触动了她面对他时,内心深处那无法撼动的自卑。直到现在,她都觉得像在做梦,自己和一个怀城大学的研究生成为了朋友。
不过有时候,曾曦觉得他看起来不像个学生。譬如此刻,他穿着半旧的冲锋衣,运动长裤,短短的寸头,略深的肤色,还有坚硬骨骼和挺拔身材。
背后的越野车也是半旧的,曾曦不认得品牌,只觉得他的车仿佛经历过人世风霜,厚重坚硬。
他像个行者。
也许,他正是学生当中,独特的、自由自在那一个。否则,怎么会和她这样一个聋哑人走近?
他说:上车坐着聊吧。
两人上了车,她坐在副驾,他忽然笑了。
她问:你偷偷笑什么?
他答:没什么。在她的追问下,他才说:只是想起,这个位子,还从没坐过女孩子。
曾曦的脸又发烫了。
他递了瓶水给她,告诉她储物格在哪里,怎么打开,纸巾在哪里。
曾曦心中的情绪无声涌动――他说这个位子从没坐过别的女孩,现在却在教她熟悉他的车。
后来,他又问:心情好点没?
曾曦点头。
他:是因为什么事难过,方便告诉我吗?
曾曦:我和中心的一个姐姐吵架了。
他没有追问是为什么,表情十分温和:你是个很讲道理,也很善解人意的女孩,我相信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等过两天,大家都心平气和了,再解决问题。
曾曦觉得他真的非常成熟稳重,甚至能给与她一些为人处世的指引。
他和她平时偶尔接触的那些小青年,譬如小卖部的小张,给中心送液化气的小李,市场卖菜的小王,完全不一样。
曾曦:好,我会的。
他:说点开心的事吧,明天有什么安排?
曾曦:我想去山上再摘些篾条和花。
他:我陪你去。
曾曦:会不会耽误你上课?
他:明天正好没课。
他想了想,有些迟疑,又问:你……想不想去野营两天?
曾曦瞪大眼:野营?
他:对,那座山风景不错,后山还有片湖,很多野花和果树,去的人很少。
我有帐篷睡袋和户外工具,再叫上两个同学,大家一块去玩几天,一定很有意思。
曾曦有些犹豫,她从没这么玩过,想去吗?当然想去得不行。
但还有他的同学,她是个聋哑人,他们能接受她吗?
能相处好吗?而且她什么也不懂,她多少是个麻烦,他……会不会笑话她,从此瞧不上她?
仿佛能洞悉她心中所想,一只大手忽然落在她头顶,曾曦浑身微微一颤。
他望着她,目光清澈如月辉:不要胡思乱想。他们是我很好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而且他们两个也……
他们两个是一对情侣,不会管我们的事。你只要带上换洗衣服,不用带钱,我有,花我的就行。我会把一切都准备好。
曾曦只听得心头发烫――原来,他的两个同学,是情侣啊。那么就是四人约会了?
曾曦:我当然会带钱,不会花你的钱。
他露出无奈的笑容:行行行,随你。
曾曦皱眉: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中心的人请假,要去两天哎。
他疑惑:直说不行吗?
曾曦:当然不行了!
她又想起阮青青的反对,连青青都接受不了,自己怎么可能跟中心的人提他?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那也不能没有交代,让他们担心。要不,你就说去亲戚那里了?
曾曦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除了在沿海打工的父母,她就没什么亲戚来往。干脆就说有事临时去父母那里一趟好了。
事情说定了,车厢里的气氛反而宁静下来。她的脸始终红着,他无声笑着,仿佛男人的某种小心思终于得逞。暧昧而微烫的气息,在封闭的车厢里轻轻流动。
她耷拉着脑袋,比划:你的朋友,真的不介意我是个聋哑人?
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他神色一静。
有力的手指,带着少有的强势,托起她的下巴,迫她与他对视。
他知道她懂唇语,只要说得慢,说得清楚,简单的语句,她能够分辨。
他慢慢地说:“聋哑人怎么了?”
曾曦的眼眶忽然发热。
他告诉她:浅水是喧哗的,深水是沉默的。一个人,她如果善良、美好、可爱,为什么一定要求她会说话?
要求她能听见这世界上纷纷扰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