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影代表表态,道:“中影集团就是最大的试点,我也告诉诸位,制片厂同样是国企改革,没有别的路可走,不必心存侥幸。”
“放心,我们早没侥幸了。”
“政府让咋办就咋办。”
制片厂最咸鱼,毫不挣扎,还引得几声附和。
“……”
佟岗觉得事情在偏离轨道,本想制止,想想又没劲,示意:“小许,你继续。”
“发行放映,延续之前的思路,我建议:
推行以院线为主的发行放映机制;
改变按行政区域供片的模式;
分级发行变成一级发行,只对院线负责;
鼓励建设跨省院线……”
每说一句,省公司的诸位就抽一下,说完的时候,只觉后背冒凉风,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
他们本来还讨好着,毕竟是大客户,这会得了,不共戴天的大客户!
许非话音还没落,就被群起而攻,一句句驳斥、责难接踵而来。
“你这种想法太激进了,改革不能激进啊!”
“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
“你知道里面牵涉多少问题,伤筋动骨啊!”
“一个得绝症的家伙,害怕断手断脚?”
“我们可是有50万电影大军!”
“跟下岗工人比比?你敢比么?”
“全面开放,势必让艺术沉沦,观众将彻底倒向庸俗化。”
“你还管得了观众爱看什么?”
现场激烈又安静,许非对着几个代表唇枪舌战,其他人沉默旁观,其实内心早掀起惊涛骇浪,又有点害怕。
历来体制内,不讲究挑明事实。今天盖了帽了,把诸位肚子里的话全爆了出来,害怕的同时还非常爽快。
“总之我们反对!”
代表猛拍桌子,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狰狞的爬虫。他们不仅为自己,更为了背后的一大块利益集团。
“坚决反对!”
“发行放映一定要慢慢来!”
“哼!”
许非站起身,双手扶案,直视对面几个家伙:“谈判成功,入世在即,中国面临前所未有之大变革!
不知进取,罔顾大局,只重自身利益,你们会给民族电影带来灭顶之灾!”
“……”
众人都傻了,没想到许总这么能喷,这么能升华高度。
如果是对王之王对穿肠,怕是要狂喷几斤鲜血。几个代表脸色难看,半白半红,一句话吐不出来。
这句话,正是当初各方讨伐吴孟臣时,最震耳欲聋的一句檄文:会给民族电影带来灭顶之灾!
也正因为这句话,才间接导致了长沙会议。
会议室剑拔弩张,一时寂静,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却是邵牧君在笑,白胡子都翘了起来,边笑还边拍手。
“好,好啊!精彩绝伦!”
他岁数大无顾忌,佟岗可吓坏了,反应过来忙道:“那个,今天就到这里吧,散会!”
许非起身就走,当先跨出会议室。
“许总,许总!”
《新影视》的记者追上来,道:“文章资料都准备好了,可以发了么?”
“发!”
“明白。”
记者走了,许非上车,小莫奇道:“您怎么还神清气爽的?”
“哎,这个会好啊,可以发泄压力,缓解烦躁。”
许老师只觉浑身舒爽,伺候孕妇的苦恼一扫而空,“走,开车!”
他颠颠走了,省公司的几位气得不行不行。
“什么玩意?懂不懂规矩!艹,以后别想我们再放他的片子!”
“人家都是直接发行,怕不好弄。”
“我们回去挨家跟影院谈,能弄掉多少是多少,我就不信还搞不过他!”
……
这场会议原本要上报的,这下也报不了了。
通过各种渠道流传出去,行内很多人都晓得,许总对几个家伙指着鼻子骂。不禁又好奇,他一向温和有风度,为什么突然激烈起来?
又过了两天。
11月份的《新影视》发行,《当代娱乐》也做了期专栏,当然没那么严肃化,偏轻松。
两家加起来,二百万的销量。
而紧跟着,搜狐网出现了一个类似专题,其中的段落、篇章被各大网转载,又反馈到报纸上。
关于电影的讨论越扩越大。
这个专题叫:“中国电影将死。”
第762章 大变革4
某省电影公司。
代表刚从京城出差回来,进办公室就嚷嚷:“小李,把那个什么资料拿来!”
上下级就有这种默契,一个不清不楚,另一个居然也明白,属下颠颠递过一份文件。他翻了两页,盯住一行字:
“《初恋五十次》?哼!”
“姓许的在市场火了几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小李,马上联系各家影院,叫他们来开会!”
“您这是……”
“只要今年不放这个什么初恋,以后都好说,快去!”
属下不敢言语,但还没等出去,一人先跑进来:“老王,老王!”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你看看这个!”
砰!那人甩下一本《新影视》,封面大大的标题:1999特刊――我国电影院生存现状调查。
代表心里一抽,忙翻开来。
《新影视》每期都很厚,特刊占了三分之一,文字详实,图片丰富,一条条跟读者掰扯,先从调查报告写起:
“泉城,小广寒,1906年营业,堪称中国最早的影院,后改叫明星电影院。
我遇到了一位老观众,他兴致勃勃的对我讲起,1978年《追捕》在泉城上映。
‘那时我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才买了一张夜票,凌晨三点起床去看四点的电影,回家就被母亲揍了一顿。
那时候火啊,我现在还记得台词:你看,多么蓝的天啊!走过去就会融化在蓝天里,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
他忽然格外认真,带些怀念的指着明星电影院,‘我已经很久没去看电影了。’”
“株洲,人民电影院。
66岁的林继荣刚退休不久,他是株洲第一代电影放映员。他儿子林艺翔在1987年进入人民电影院,成为第二代放映员。
‘最早那会没有座椅,都是长条凳,能容纳1000人左右。我记得放《上甘岭》《卖花姑娘》,一天排8场,场场爆满。
当时叫重点片,提前两三天才能买到票,有时还卖站票。到我儿子就不行了,头两年影院着了一场大火,重建后就改小了。
只能坐300-400人。
别的地方租出去呗,舞厅、录像厅、游戏厅,还有饭店。也没人看电影了,有时我过来坐,一天都没人买票。”
“蓉城,胜利影剧院。
旁边的茶园里,40岁的陈师傅回想着当年的繁华。
“纪录片5分钱一场,普通银幕的两毛钱,遮幅式的2毛5,宽银幕的3毛。那会放《庐山恋》,真是全城轰动。
现在票价都涨了,市里有些影院涨到10块钱,胜利还是两块五。可两块五都没人看,一天不如一天,听说过了年就彻底不放了,改成羽毛球场。
那些座位能留着,退休职工开会用一下……”
一座城,一座影院,一个见证者,一篇短文,一幅照片。可看在某些人眼里,却似一柄柄刺刀刺进心脏,全身发凉。
影院经营环境不好,谁都知道,但没有一个人去仔仔细细的调查,然后拿出报告来。
有报告,没报告,意义完全不同。
而此刻,就有这么一大篇东西,赤果果的呈现在全国电影系统职工面前,且不断向外扩散。
“……”
代表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这,这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