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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83开始 第41节

从1983开始 睡觉会变白 6325 2024-06-29 17:18

  “奥运是个好机会,君子兰也是个好机会,我真的想去试一试。”

  许非没想隐瞒,因为这事瞒不了。

  “……”

  许孝文被张桂琴拽着坐下,又把平时舍不得抽的烟掏出来,一个劲猛抽。

  不知过了多久,方道:“我陪你去。”

  “就你们俩够么,再找几个吧?”张桂琴担心。

  “还能找谁?没听一盆花都好几万了么,这种买卖除了老子儿子,谁特么也信不过,我陪你去!”

  许孝文既下了决心,果断的一面就表现出来了。

  张桂琴也不好说什么,自己嘟囔了几句,忽地又问:“哎小非,你去年千里迢迢的拿回几盆花,不会就知道它能升值吧?”

  “没有,怎么可能呢,我就觉得挺好看的。”许非顿时冒汗。

  “哦,我说也是,你又不是算命的。”

  第46章 春城

  许非在鞍城准备了好几天,才跟许孝文踏上去春城的火车。

  两地相距四百多公里,后世俩小时就到了,现在可不行,平均时速才60公里的绿皮车,咣当咣当得走个大半天。

  这年头哪有什么供暖设备,密封性又差,小北风嗖嗖的往里灌,跟冰窖一样。许孝文裹了件大棉袄还是有点抖,一边抖一边自找台阶:“我就是最近走南闯北,把身体熬差了,想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那锻炼的,寒冬腊月光膀子都不算事……”

  反正许非没听懂,这走南闯北是好啊还是坏啊?

  “开水来了,开水来了,有需要的么?”

  列车员推着小车慢悠悠的走过来,车里放着两个大水壶。许孝文正白话着,就像见了救星,连忙翻出一个搪瓷缸子,“给我倒点!”

  人家给倒满一缸子,他握着小口小口吸溜,顺带捂手。大缸子有年头了,掉漆严重,勉强还能认出一行字:献给最可爱的人。

  这一看,就是抗美援朝时期的产品。

  “您别喝那么急,太烫的东西喉咙容易得病。”许非忍不住道。

  “得什么病,我半辈子都这么喝,现在不还好好的?”

  许孝文呼出一口气,道:“我说你小子去趟京城,怎么这么小布尔乔维亚啊?以前可没这么多穷讲究。”

  嘁!

  许非翻了个白眼,爱喝喝吧,没人管你。

  火车开了一段,停在一个大站,呼啦啦下去不少人,空出些座位。一个哥们蹭的坐过来,捶腿捶腰,显然站很久了。

  他三十多岁的样子,脸盘挺大,小眼睛,圆溜溜的在爷俩身上一扫,开口招呼一句。

  嗯?

  这口音像是多地混杂,语速又快,乌拉乌拉的。他见俩人没懂,尽量吐字清晰,又说了一遍。

  “你们二位去春城啊?”

  “嗯。”

  许非应了声。

  “那敢情巧了,我也去春城,你们买花还是卖花?”

  “不是,别的事。”

  “您别开玩笑咧,现在去春城不为了花儿,还能为嘛?”

  这哥们特自来熟,又打量打量,伸手就要摸许孝文脚底下的箱子,“哎,这是花儿吧?”

  “滚犊子!”

  许孝文抬脚就踹回去,“你特么谁啊,滚一边坐着去!”

  “哎,你咋骂人咧?”

  “我还打你呢!”

  老爹站起来就要揍,那货一见怂了,麻溜跑到后面座位。

  “您有时候真不像个文艺工作者,说您拉杆子立山头都有人信。”许非乐了。

  “少跟我扯!我小时候也老老实实的,被人抢过几次饭就明白了,老实受人欺,人家横,我就得比他还横。”

  “那后来怎么改过自新了?”

  “缘分呗,无意中拜了师,就进了评书门。哎,你小子欠揍,啥叫改过自新?”

  许孝文拍了拍桌子,随即又压低声音,“我刚才观察了半天,车上还有不少南方人,你看那边,那就一口闽南话,看来三教九流都聚到这了。不过你既然想来,我也不能生看着,你现在也大了,主意听你的,真要有人耍横,也得看看咱腰里的东西。”

  许非心头一热,真是亲爹啊,虽说自己不是原主儿,但这对父母对孩子的爱,可是感受得妥妥的。

  火车咣啷咣啷的走,中午过点的时候,终于到了站。

  爷俩下了车,都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人忒多了!仅火车站周边,就好像超过了全鞍城的人口,而且来往都是一条线,无数男女老少在进进出出。

  其中就包括车上见过的那哥们,像只蚂蚁一样钻进去,瞬间被人流淹没。

  许非一打听,才知道那边有个花卉市场。

  在计划经济年代,春城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一汽都知道吧,红旗、解放、夏利、奔腾,谁没见过那个好像小鸟儿似的标志?

  还有长影厂也知道吧,《上甘岭》、《英雄儿女》、《刘三姐》、《白毛女》、《焦裕禄》,同样赫赫有名。

  所以要工业有工业,要艺术有艺术,牛逼的不得了。

  许孝文年轻的时候来过演出,也好多年没来了,处处陌生,感觉都是高楼大厦,鞍城可比不了。

  俩人各抱着一个箱子,找了家招待所。

  许非先出去打听一圈,得知春城现有十个君子兰交易市场,分布在火车站、朝阳公园、老圈楼、光复路、永春路、红旗街、万宝街、清华路等地段。

  爷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开市最早的红旗街看看。

  说起春城的君子兰,到底怎么火起来的呢?

  君子兰是南非种,伪满时期被rb人送给溥仪,成为宫廷御花,后来流入民间。六十年代的时候根本不许养,这叫资本主义腐化。

  而78年之后,先是本地的一些老干部喜欢,因为这东西很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清香淡雅,君子之风,且血统高贵――虽然我到现在都没整明白,一个花跟血统高贵有毛关系?

  后来呢,因为各地产量稀少,春城逐渐成了最大的君子兰集散地,吸引了一批外地客商,养花的也赚到了一些小钱。

  当这个氛围初步形成后,某些嗅觉敏锐的就开始暗地炒作,养花的越来越多。

  1982年,春城出台限价令,规定一盆君子兰不得超过200元。次年又开征交易税,此为举国第一例。

  这些举措不仅没有抑制,反而更加催化了老百姓情绪。

  政府很快察觉到,也及时转变态度,开始大力发展君子兰产业,于是便有了“市花”和“阳台经济”。

  有了政策,群众原本就很鼓噪的热情,瞬间攀上了巅峰。

  范曾为君子兰作画,启功为君子兰题字,侯宝林来演出都得讲一段关于君子兰的笑话讨好观众。

  全市的报纸副刊都叫君子兰,挂历一年连封面十三张全用君子兰彩照,连电视节目都用君子兰做片头。

  春城机械厂号召职工走君子兰致富道路,1700多名职工家家开养;还有一家洗衣机厂投资数十万,在办公楼顶上盖了600平方米空中温室……

  后世提起这件事,总说全民热炒,其实狗屁。

  一盆花卖到好几万,普通老百姓哪有这么多钱?真正热炒的是某些机关干部,养花大户,国企,以及港商外商!

  第47章 绿色金条

  在这个时期,春城有四分之一的人都在养花、炒花,各大花市的每日人流量加起来,能达到恐怖的40万。

  许非和许孝文顺着斯大林大街(现在叫人民大街)一走,见两旁楼的窗台上摆满了各个品种的君子兰,隔绝了冷空气,或孕蕾绽花,或傲然怒放。

  再等到了红旗街附近,尚有六七百米的距离就开始拥堵,自行车都无法正常行驶,花市肆无忌惮的向外扩张,占据了一大片路面。

  数不清的人自动形成了一顺一逆两条线,算是入口和出口。

  旁边还有个家伙高举手臂,甩着薄薄的两页报纸,嘴里喷出阵阵白气,“《君子兰报》!《君子兰报》!还剩一份啊,还剩一份!”

  “多少钱?”许非问。

  “两块!”

  疯了么,两块钱一张报纸?他稍微有点犹豫间,便见三五个人冲过来,遂道:“给我给我,我要了!”

  拿在手里一看,正是12月初才创办的《君子兰报》,每周一期,每期只有四版。

  头版上写着固定的一句话,便是那位陈慕华的题词:“大力发展花卉事业”。再看内容,主要是介绍花的品种、培育技术和市场行情。

  许非略略一扫,便折好揣进怀里,跟老爹迈步往里走。同行的亦有很多男女老少,也攥着一份《君子兰报》,奔向红旗街花市。

  一时间,他竟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与三十年后,那些拿着促销广告疯狂挤进售楼处、房交会的人并无区别。

  跟着人群走了一会,才算进到花市里头。许非只觉嗡的一下,似闯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外面天寒风紧,里面热浪冲天,无数吵杂的声音混在一起,瞬间冲击着耳鼓,一时竟轻轻鸣响。

  有裹羊皮袄的,穿军绿大棉袄的,穿呢子大衣的,还有极少数穿羽绒服的,脸上挣扎着,狰狞着,带着令人害怕的狂热、紧张、懊悔,仿佛世间百态,都浓缩在了这个小小的花市里。

  口音更是天南海北,从最北到最南,从最西到最东,都能听得见。

  不算宽的街道,已被人流彻底占据,两侧全是店铺,夏天时摆到外面,冬天怕冻,花都在屋里。

  许非随便挤进去一家,见架子上摆着数十盆君子兰,开花的少,绿叶的多。

  而柜台上,摆着一盆盛开的细叶君子兰,花是橘红色,与碧绿光泽的叶片搭配,更衬托得鲜艳动人。

  一个男人攥着一沓钞票,额上青筋暴起,甚至连肌肉都在抽搐,“有没有先来后到?我先看中的,我先看中的!”

  “可人家出价高啊。”老板笑道。

  “我,我再加两千!”男人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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