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
他被他的亲二叔陷害,在自己祖父的寿宴上和父亲的妾室厮混在一起,本就身体不好的父亲当场呕血,没几日就离世了,祖父也大病一场,而他名声彻底毁于一旦,就连……最心爱的人也无法拥有。
想到许意蕊。
宁宥一直不曾有过波动的心情终于泛起一丝涟漪,前世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嫁,如今……他袖下双手紧握,抬头时,眼中又是一片平静。
既然他回来了,有些事情也该改写了。
宁宥平静地向宴席走去,一切都如记忆中一般,祖父坐在主位接受众人的恭贺,身边站着他的父亲和宁成周,那位记忆中的豺狼如今还十分谦卑地站在他父亲的身后,只有在旁人提起他的时候才会笑着答话,看到他出现,更是笑着招呼道:“宥儿来了,快过来。”
十三岁的宁宥是整个江陵府最出彩的少年。
他为人温和,读书又好,就连鲜少夸人的许家老太爷对他也多有赞誉,他今年又刚过了童试,正是如今江陵府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多的是人想跟他结交。
原先恭维宁老太爷的人看到宁宥出现,免不得又和宁老太爷夸奖起宁宥。
孙儿出息。
宁老太爷也高兴,捋着胡须说“别把小孩夸坏了”,就连一向体弱多病的宁父看到宁宥出现,苍白的脸上也忍不住抹开一道温和的笑容。
宁宥走过去和众人见了礼,先后慰问了祖父和父亲,在看到一旁握拳咳嗽的父亲时,眸光又是一暗,他后来查过父亲的身体并不是不足之症,而是被宁成周下了药,若是如今开始调养,不一定会早逝。
他心中已有章程,面上却不显露,在宁成周笑着拉他和众人寒暄的时候也没拒绝。
就像是那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少年宁宥。
直到中午酒宴上,下人替他斟酒时,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那浑浊的酒水,在众人未曾察觉的时候与身边宁成周的庶子换了一盏。
事情还是发生了。
只是这次出事的却不是宁宥,而是宁成周的庶子。
……
陇苑本是客人休憩的地方,如今却围着不少人,耳听着屋中传来的声音,众人面上尴尬,眼中却含着八卦,有好事的人不由低声啐道:“真是不要脸,大好的日子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我看也不必给他们留脸面,直接把门推开看看究竟是哪对狗男女!”
“对,直接把门推开!”
“简直有辱斯文,老太爷的寿宴,竟成了狗男女厮混的地方!”
有人要去推门,可宁府下人惨白着脸死死守着,硬是不肯让他们进去,众人起初不解,后来不由觉出味来,两厢一对视,试探道:“莫不是里面的是你们宁家的人?”
“难不成是宁家的少爷?”
“说起来……”有人忽然低声说,“自打吃完饭,宁宥就不见了,难不成……”
“不可能!”
反驳的是刚刚才到的许意蕊。
宁老太爷的寿宴,许家自然也在邀请名单中,许意蕊和岳青霓以及其余小姐原本正在外头散步,忽然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出事了,她本不想来,可挨不住表妹青霓以及其余好友撺掇,心中也担心宁宥便跟着过来了。哪想到刚到就听到这么一桩消息,她脸色惨白,但双手紧握,一双明眸也格外坚定,重复道:“绝不可能是宁宥!”
原本心中猜测宁宥的那些人见她如此果断,一时也有些不敢确定了,可到底还有几个嫉恨宁宥少年赋名的人,看着许意蕊说道:“许小姐怎么如此肯定?难不成先前你和宁宥在一起?”
许意蕊脸色惨白。
她和宁宥虽有情意,两家也的确有这个意思,但这样的日子,怎么可能私下见面?更何况,他们今日也还没有见过面。可即使没有见面,她也笃定里面的绝不可能是宁宥!
她的宁宥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议论声更加激烈了,宁成周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起初看到宁宥二叔出现的时候,许意蕊还松了口气,可看着宁成周询问奴仆后居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也没有要给宁宥解围的打算,而是蹙着眉看了一眼紧闭的屋子,而后转身和众人惭愧道:“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抱歉,请大家先回宴厅处歇息,待宁某解决完这里的事再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哪里肯?
他们这一走,便是里面真的是宁宥,也绝对会找别的替罪羊,可他们都是晚辈,自然不好反驳宁成周,犹豫了一会还是准备离开了。
许意蕊却不肯让他们离开。
若这个时候他们走了,还不知道会传出怎样的流言,向来人言可畏,宁宥来年又要参加乡试,若担上这样的污名……她白了脸,看着准备离开的众人,忽然一咬牙,往前迈了一步,正要说话,身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发生了什么?”
众人驻步抬头,看到来人神色皆是一变。
许意蕊也停下了脚步,她僵硬着脖子回过头,便见一身白衣的宁宥正缓步朝她走来,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刚刚面对众人诘问都不曾红过眼的许意蕊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宁宥朝她走来。
春光明媚。
少年身形挺拔俊朗,脸上噙着笑,如芝兰玉树。
他的目光越过惊愕的众人和宁成周,最后落在许意蕊的身上,再次看到年少时的许意蕊,宁宥心中那平静的湖面终于泛起波澜,像一颗小石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归为平静。
他与她对视。
上一世他并不知晓许意蕊曾在众人面前这般维护他。
心中不是不惊讶的,她一贯是守规矩的人,和谁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也从不跟谁红脸,可今日为了他,她却和众人对抗,一点都不怯懦。看着眼前的许意蕊,又想起上一世偷偷跑来和他见面的许意蕊,宁宥心下蓦地一软,原本不达笑意的眼底也终于慢慢拢起一片暖意,那是真正的笑如春风。
许意蕊原本还有些担心宁宥,可被他这样看着,慢慢地也红了脸。
好在下一刻宁宥便移开了目光,看着明显愣住了的宁成周,笑道:“二叔怎么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我不应该出现在这?”
“……当然,当然不是。”宁成周十分艰难的抹开一抹笑。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看到叔侄俩这副模样,心中便都有了计较,宁宥也没有要当场揭露里面是谁的意思,他设这个局,原本为得就是让祖父和父亲看清宁成周的真面目,以及解决那个不安于室的妾室。
至于外人怎么看,他从未放在心上。
……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宴会自然早早就结束了。
许意蕊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心里总觉得今日这事不寻常,便托人去喊了宁宥过来,这会便在宁家的桃花林等他,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私下找宁宥,想到刚刚青霓看她的眼中全是打趣,她不禁又红了脸。
“脸怎么这么红?”宁宥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许意蕊吓了一跳,猛地回头,便瞧见翩翩如玉的宁宥就在她身后站着,见她一脸紧张模样还挑了挑眉,从前的宁宥是温和有礼的,两人最出格的时候便是去年元宵在人群中悄悄握住了彼此的手,可今日的宁宥不知怎得,总给她一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恣意洒脱,让她看着看着无端红了脸,不由低下头,好一会才含糊道:“太,太热了。”
热吗?
宁宥看了一眼头顶早已西偏的太阳,笑了笑,没去揭穿她的谎言,负着手,低眉问她,“找我要说什么?”
许意蕊想起要与他说的事,又变得正色起来,她把先前宁宥还未出现前,宁成周和那小厮的表现和人说了一遭,她虽然还小,可长于内院,见的事多了,自然觉得这两人不对劲,便握着帕子蹙眉道:“你心里得有个数,我总觉得宁家二叔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好。”
若真的心疼宁宥。
那个时候就该直接把门打开,或是义正言辞指责乱说话的那些人,而不是含糊其辞,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她说了小半天,可宁宥却一直不曾说话,许意蕊抬头看去才发现他一直看着她,也不知怎么了,明明每日都在见面,可今日被宁宥这般看着,她就总忍不住害羞。
不由偏过头,赧然道:“你怎么不说话?”
“再过三年,你就该及笄了。”宁宥开口,说得却不是同一桩事。
许意蕊一怔,抬头问,“怎么了?”
宁宥仍低眉看她,缓缓道:“就可以嫁人了。”
唰得一下――
许意蕊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原本只是两颊扩散开一抹红晕,到后来,却是整张脸以及耳朵和脖子都冒了红,她第一次羞到连话都说不全,看着宁宥,红唇一张一合,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最终只能埋下头匆匆道一句,“我先走了。”
然后就捂着两颊跑开了。
宁宥没去追,他在原地目送许意蕊离开,眼中的笑意却比春日的太阳还要明媚。
……
几年后。
新科状元宁宥娶许家小姐为妻。
那是一个艳阳晴日,桃花开得十分烂漫,宁宥一身喜服从马上下来,被人簇拥着一步步向许家走去,许家门前围着不少人,除了许家本宗的人,还有不少与许家交好的人家也在。
王家便在其中。
宁宥的目光落在王七的身上,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温顺可人的妻子,妻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孩,见他看过去,王七虽不解,却还是朝他露了个笑……宁宥也朝他颌首,见王七握住妻子的手,他便收回目光继续迈步,没再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宁宥比大人早三年,两人前后脚状元。
第191章
*1.霍青行和阮妤成婚当日*
前阵子时不时下雨, 今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秋高气爽,李绍一身常服坐在建章宫中的一株桂花树下,一簇簇的桂花开得十分茂盛, 秋风拂过, 那沁人心脾的桂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建章宫是帝宫,理应奴仆环绕, 可李绍不喜人多。
自打他登基搬进这座宫殿后, 也只有元德侍候在他身旁, 从前如此, 如今还是如此。
元德手捧酒壶站在一旁,见榻上男人一手握着酒盅, 一手撑在脑后,那双寡淡又深远的凤眸半眯着望向那红墙黄瓦,仿佛想望到宫外去。
他心下轻叹,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表情, 只道:“刚刚贤妃娘娘来过了, 问冷宫那边怎么处置?”
关押的人虽然没了。
可一场大火也让那座囚笼毁于一旦。
贤妃来这一趟,就是想问要不要着人重新修葺下。
李绍闻言,连眼都没眨, 只把空酒盅一伸, 薄唇微启, 淡吐两字,“随便。”
元德弯腰重新替人续满, 起身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看了李绍一眼,又轻声说, “朝堂的老臣又递了不少折子,请您早日立储君,您看……”
从前听到这样的话,李绍必定会抬眸看他,即使不说话也能让他脊背发寒。
可今日他却依旧没什么反应,仍望着那蔚蓝的天,那殷红的墙,那根本看不到外头的外头,语气也还是先前那副寡淡的模样,“他们着急,就把玉玺给他们,想立谁就让他们把名字写上去把印子盖上去。”
“陛下……”
元德轻声唤他,声音不知为何,竟带了一些悲怆,眼中也蒙了一层泪意。
当日霍大人离开长安去了凉州后,他身边的这位天子就把自己关在地宫足足三天三夜,朝堂乱了套,都以为他得了重病,他也担心得不行,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去请忠义王的时候,李绍又出现了,他抱着那个穿着皇后服饰的女人一步步向外走去,登上马车,亲手把她放进了他自己的陵墓中。
除了他和溥谷,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那本应埋在东郊的人,从未在那待过一日,早在十多年前,她就被人藏了起来,如今更是被不合规矩地放进帝陵。
他不知道他与那位阮小姐在看雨的时候,这对父子俩究竟说了什么,才会让他身边这位自欺欺人了十多年的君主做出这样的决断。
他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