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们一愣,心顿时像被温水泡过一般熨帖,感动起来。
当今世上,工匠地位不高不低,只是手艺人,多少不能被人看得起。能获得些成就感的时刻,也就是掀红布了。
他们虽还未见做好的小鱼犁全貌,但做时就能感觉到参与其中的所有人会因为这新犁而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而祝姑娘不仅清楚他们工匠这一行的规矩,还在清楚的前提下将此殊荣让给他们,这就让他们愈发感动了。
祝星只是嫌麻烦,何况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仪式感,她也不是什么工匠,揭与不揭没什么所谓。
只是这些工匠们艳羡的眼神让她蓦然想起在巫族时她精通工匠一道的同族们在揭红布时也是同样的眼神。
都是一样对工匠一途的赤诚与热爱。
她不介意因为这个让众人开心一些。
薛县令照旧在心中感叹祝姑娘性格太好,而后对着工匠们道:“那你们中选个人来揭吧。”
工匠们自发地看向一群人中须发洁白衣衫脏污的老者。
“嘿,行啊,赵老头,你干这行几十年了,那就你来吧。”薛县令看着赵老头,神情很是感慨。
赵老头干这一行已经几十年了,工匠坊中的众多工匠大部分是他的徒弟,要么是他徒弟的徒弟。
他兢兢业业,一辈子不曾娶妻生子,是当真爱着这个行当,才将全身心都投入其中。这么多年,未有一丝后悔。
只有遗憾,他一身技艺未能得到全部施展,也没能将工匠一道为百姓发光发热。
而这两者,都被小鱼犁弥补了。
如今他能够去揭小鱼犁的红布,更是心愿达成后更上一层。
“师父,您快去吧。”
“这里除了您谁去揭我们都是不服气的。”
“是啊。”
……
赵老头干皱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腼腆之色,颤抖着手走向小鱼犁,而后面向众人:“多谢大家。”
他又面向薛县令:“多谢薛大人。”
最后他才面向祝星:“多谢您,祝姑娘。”
在众工匠们期待的目光中,赵老头一把掀开红布。
“嘶――”
倒抽凉气声在工坊内响起。
小鱼犁的全貌在众人面前展示出来。
与世上现有的犁不同,小鱼犁辕为曲型,辕头可自由转动,犁较之前犁更轻更小。
可想而知这样的犁在运用中可以大大减少人力物力,回转更加灵活,能够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他们参与了这样伟大的制造当中。
工匠们庆贺,齐齐欢呼。
薛县令满面红光,他虽不事生产,却也能看出小鱼犁的妙用来。
后院就有一畦菜地,要试犁,众人直接往那里去。
小鱼犁不负众望,便是工匠中最孱弱的,也能使得有来有回,将地犁得更加松软。
薛县令几乎要哭出来,百姓们终于能好过些了。他红着眼转头看向一旁平静淡然的祝星,发出邀请:“祝姑娘,过几日这些犁要送去明河村试用,到时候您也一道过去吧?我想大家都很想当面向您答谢。”
祝星歉然一笑:“不巧了,薛大人,这几日我该启程,离开济北了。”
第73章 他们这是又遇到山贼了
经过近一个月来的寒雨季, 天终于放晴。
日光所及之处,大地春回。
农田被纵横蜿蜒的渠道分成了百余块区域。
人民站着土地上显得格外渺小,就像一粒粒种子。他们手中拿着各种各样的简单农具, 震惊地望着薛县令面前摆的一台台小鱼犁,不住地交头接耳。
“这是祝姑娘设计的,由济北城中工匠所制的小鱼犁。”薛县令话还没说完, 便被村民们的激动吞没。
“祝姑娘呢?祝姑娘也来了么?”村民们七嘴八舌,探头探脑地向着薛县令身后看, 似乎不找到祝星不罢休。
他们本是有些畏惧薛县令的,但薛县令一提祝姑娘, 仿佛他们之间那道鸿沟便消失了。
毕竟大人也是人,祝姑娘是仙女。
他们和仙女打过交道, 薛大人也和仙女打过交道,薛县令的面目跟着可亲起来。
薛县令在心中暗暗惊叹祝星不过来了一趟明河村便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一方面又觉得顺理成章。
面对村民们期盼的眼神,他自觉接下来说出的话会让大家失望:“祝姑娘还要赶路, 已经离开济北了。”
然而村民们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失落,反而将目光又放在小鱼犁上, 叽叽喳喳地说起这犁可真新奇。
薛县令反倒惊讶,问:“祝姑娘走了, 你们不难受么?”
村民们也惊讶地看着他:“大人,祝姑娘对明河村有比海深的恩情,咱们还没报答她哩, 她走了咱们心里当然难受!”
薛县令心说真看不出来,大家明显对小鱼犁的兴趣更大,不少村民已经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又有村民说:“祝姑娘上次在村子里说了, 无论是开心伤心都要让自己先吃饱饭。咱们只有用双手过得更好,吃饱了饭,穿暖了衣裳,才好去难受。咱们还打算多努努力,等以后手头松点了给祝姑娘建个庙!”
薛县令听着村民们朴素的转述,虽不知祝星原话如何,却也理解了她的一番苦心。
她人走了,但明河村的村民们面貌显然焕然一新。
明河村村民们依旧骨瘦如柴,如过去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勤恳耕耘着,身上却多了一股向上钻的劲头。
人活一口气,这劲头就是所谓的“气”。有了气,人便能汲汲营营地向上生长着,不惧任何艰难险阻。
薛县令豁然开朗,掬了满面笑意:“县衙虽然没多少钱,但造新犁还是绰绰有余的。究竟我也不甚擅长耕种,这犁还要你们用得好,才是真的好。来个力气不大的,试试这东西。”
“大人,您是说错了吧,寻常耕犁都要耕牛拖着,您是要力气大的吧!”有村民以为是薛县令说错了。
“哎,不是!我就是要力气不大的。”薛县令摆摆手。
“我来吧,薛大人。”说话的是个利索的婶子,眼睛乌黑晶亮,精气神儿十足。她不高不瘦,微微壮实,一看就很有力气。
“何婶子,你虽然有把子力气,但耕地是男人的活儿,你莫要出这个头了。”有人劝。
何婶子长眉倒竖:“我力气比不得你们,但薛大人说要力气不大的来试犁,更何况这犁是祝姑娘造的,我如何试不得?”
薛县令打圆场:“自然试得,便以此田为样,你且用这小鱼犁试试,看看能不能靠你自己犁得动这地。”
村民们七嘴八舌起来。
“大人在说笑吗?”
“耕地需用牛犁,再不济也是要壮年劳力,何婶子一个女人家,年纪也不小了,如何能犁地?”
“咱们不信薛大人,也该信祝姑娘的,这什么……小鱼犁是祝姑娘造的,一定有它的过人之处,且等着看。”
“倒也是。何婶子你快试试吧。”
……
众说纷纭。
不过一致地期待着何婶子试犁。
何婶子持犁下地,当即惊了一下。
好轻的犁!
没想到这犁看着古怪,重量也比普通的犁轻上许多。她拿着虽然有些吃力,但也没到不能坚持的地步。
何婶子双手扶犁,摆出寻常的犁地姿势。
一犁之下,她愣愣地向前犁着,脑海中满是一个想法。
怎么这么轻快?
她这样的力气犁起地来虽然还有些吃力,但比之过去用寻常的犁犁都犁不动,要各处借牛的状态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非但如此,犁到边界她一转犁,犁就听话地掉头,完全不似过去那般要费力地搬动才能换一边犁。
何婶子越犁越顺手,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大。
田垄上看热闹的村民们也惊呆了,望着何婶子辛勤犁地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有脑子灵光的已经激动得大喊起来,有了这犁,他们便用不着耕牛,能靠自己犁平土地。而且看起来这小鱼犁更加灵便,犁的泥土也能更加松软。
有了这样的犁,他们可以省下一大笔租牛买牛的钱不说,更能让地犁得更平整。
难怪祝姑娘当日离开明河村时让他们相信自己的双手。
原来她早已经将后路为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祝姑娘。”有第一个人开口。
“祝姑娘。”有千百个人跟着一同呼唤。
……
济北之下是薛郡。
一出济北,环境明显差了许多。
不说别的,济北与薛郡之间的官道之上每行一段便有被曝于路上的死尸,面目全非,蚊蝇环绕,极其令人不适。
看死状差不多能推测出死亡时间,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被突如其来寒潮冻死的流民,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好在出发之前,人人都得到了祝星的交代,皆用绢布蒙住口鼻,只露一双眼在外。是以经过这些东西时走得快些,倒也没什么大影响。
只是行的久了,便能见到越发多的死人,众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官道上尚且如此,除各城之外的其余地方,甚至城里也叫人难以想象会是什么样。
济北得了祝星的预见和指点才免除一劫。在济北住的久了,众人或多或少地都以为外面和济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