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有人要回宫伺候贵妃娘娘。”他看了一眼阿春,“你叫什么名字?”
“阿春。”
侍卫点头, 对宫女道:“她叫阿春,你核实一下,有没有这个人。”
宫女掩上宫门, 不一会儿,宫门又重新打开一条缝隙。宫女道:“有的,三等宫女阿春,专司小厨房的生火烧柴事宜。”
侍卫便让开身子,放阿春进去,“记着啊,许进不许出,待会儿不许闹。”
自封闭承乾宫的宫门以来,有许多太监宫女在门后哀嚎,他们这些侍卫早已听腻了。
“我明白。”阿春道。她攥着袖中的香囊,入了承乾宫。承乾宫中灯火通明,宫人们穿梭忙碌着,许多人的脸上都挂有哀戚之色,还有人眼圈红通通的,应是才哭过不久。
她低着头,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所居的偏间。为方便伺候,她们这些宫女都是跟随主子而居,一个偏间里歇着十多名宫女,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都熟悉得很。
偏间里没什么人,只有秋香躺在临窗的床榻上,神色恹恹,头上敷着一块冰帕,面容十分憔悴。
阿春入内,在自己的床榻边坐下。
“阿春,你去了哪里?”秋香忽然问道,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阿春心中一跳,解释道:“昨日内务府的人来过承乾宫,贵妃娘娘便下令,将内务府也给封了。我过去传话。”
“内务府那边,为什么要你一个烧火宫女去传话?”秋香狐疑地打量着她。
阿春抿唇,“当时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我怕瘟疫扩散开来,只好先揽下这个活儿。”
秋香冷笑一声,“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回来这么晚。”
“路上天黑,我摔了一跤,耽搁了。”
“你摔在哪儿了,让我看看。”
阿春心跳如擂鼓,她故意站起来,怒声道:“你是在怀疑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审问我!”
秋香撑着身体,靠坐在床头,盯着阿春,直盯得她心头发慌。
“阿春,我不知你得了什么际遇,现在敢跟我呛声了。我不问别的,就想知道,为什么贵妃娘娘用了糕点,就发起高热。你解释给我听。”
阿春神色陡变,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
夜风从半开的窗牖吹拂而入,姜鸾睁开双眸,第一眼看见的是高高挂在金钩上的帷帐,随后,她看见了李怀懿。
他就坐在她的床边,疲倦地靠在床头小憩。摇曳烛火映在他的侧脸上,他的身形高大颀长,纤长浓密的眼睫拢着,在清隽俊逸的脸上投下一片小小阴影。
――他怎么进来了?
姜鸾注视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舒泰了很多,高热应是褪了。她抿了抿干燥的唇,坐起身,打算让宫人送一些水进来。
她有些渴了。
李怀懿被她的动作惊醒,从睡梦中醒来,迷茫了一会儿,把脸转过来,视线停在姜鸾身上,神智渐渐回笼。
“高热退了?”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覆在她的额头上。
宽大温暖的手掌,带有薄薄的细茧,一触上去,便如烈火灼烧般的烫。
李怀懿的睡眼仍惺忪着,肩背却几乎是下意识的笔直。玄色龙袍的衣角在晚风中摇曳,他的身姿挺拔如松,暗敛贵气。姜鸾猜,他必是经受了长年累月的严苛训练,才能形成这样的习惯。
姜鸾眨眨眼睛,先去唤宫女送水进来,随后看向李怀懿,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她的双眸澄澈美丽,灵动得仿佛林间小鹿。
李怀懿指尖一烫,慢吞吞收回手,“朕只是进来看看。高热暂时退了,你多休息一段时间,太医院的人说,针对这场瘟疫,已经有暂时的压制之法,但恐怕要等到来年开春,才能研制出彻底的解决之策。”
姜鸾点头,模样柔顺乖巧。
李怀懿移不开视线,心跳的速度略微加快,那种怦然心动之感又来了。
他叹口气,觉得自己注定是栽倒在鸾鸾身上了。“鸾鸾,”他说,“朕考虑好了――朕给你忠贞。”
姜鸾睁大双眸,仰面看着他。
李怀懿确信,他在姜鸾美丽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但是,你也要给朕忠贞,可以做到吗,鸾鸾?”
姜鸾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那么陛下要如何应对众臣的进谏呢?”
李怀懿轻柔抚摸着她的发丝,“这些不必操心,朕会解决。”
他的手上握着兵权,兵权在,他的权力就不会离开。
月色如水倾泻而下,夏虫在茫茫夜色中鸣叫。姜鸾被李怀懿揽进怀抱,她靠在他的胸口,心中氤氲出难以言明的情绪。
秦王陛下,应该会信守诺言的,对吗?
……
“阿娘,阿娘……”越国的皇宫里,姜佐承扑在庄太后的怀里,嚎啕大哭,“我们逃不出去的,我们又被抓回来了。”
庄太后心底酸涩,轻轻拍着姜佐承的脊背,“是不是连宫里的人手,都被丞相换了一遍?”
他们这次的逃跑很隐蔽,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最后,他们仍然被丞相抓了回来。
姜佐承心神恍惚,细想了想,心里一阵一阵的缩起来,“朕想起来了!朕刚刚登基时,丞相确实说过,宫里有很多别国的探子,请求让内务府重新从民间遴选宫人。朕准了!”
但是,由于丞相替换的,都并不是他们的亲近宫人,因此姜佐承并没有留意这件事,更没有留意,宫中的侍人已经被换了多少。
他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朕早就该知道,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十几年都无缘的皇位,怎会有朝一日,忽然砸到朕的身上,哈哈哈,这都是他们算计好的!这座皇宫,是他们为朕打造的囚笼!”
庄太后眼角微红,安抚着姜佐承,就如同他年幼时那样。“小八,你打算怎么办呢?朝中和宫里,已经完全没有你的人手了……”
他已经完全被架空了。掌握这个国家命脉的,不再是姜家,而是李家。
姜佐承呜咽不止,他哭泣着道:“阿姐,还有阿姐。她一定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她一定还在为了我们,在秦王跟前承欢。”
“阿娘,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阿姐。”他攥住庄太后的袖子,眼泪滚滚落下,凄声道。
……
得益于太医院研发出的暂时压制之法,在草药充足的情况下,不再有人因为这场疫疾丧命。姜鸾褪去高热后,逐渐恢复了精神,她把事务一项项安排下去,并让人着重照顾怡春宫。
含霜应是,隔着承乾宫的宫门,把姜鸾的命令传达出去。她回到姜鸾的身边,笑道:“自从娘娘执掌了宫务,宫里似乎变得更加井井有条了。”
姜鸾养病期间,一个叫秋香的宫女,带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来到姜鸾跟前告发,说她怀疑小厨房的烧火宫女阿春,和宫中的瘟疫有关。
虽然李怀懿已经认定,承乾宫的瘟疫是由尚衣局传出来的,但出于谨慎,姜鸾仍然命人彻查了此事。
这一查便不得了,拔出萝卜带出泥,除了阿春,竟然连太后、蒋家都牵扯进去。
第53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怀懿自然是发了雷霆之怒, 把太后囚于佛堂中,终身不得出,又将蒋家人抄家流放至岭南, 不得赦免。
姜鸾因此接过了执掌宫务的权力。
她道:“不过是遵循旧例罢了,有什么更好更差的。你记着本宫的吩咐, 若淑妃有为难之处, 定要速速向本宫报来。”
含霜应是。
姜鸾叹口气, 回了正殿。
如今瘟疫只是暂被压制,各宫仍未解除戒严的状态。淑妃的亲眷又即将被流放至岭南, 她的心里定不好受,有空时, 还要多多抚慰她才好。
正殿中氤氲着龙涎香, 李怀懿正坐在桌案前处理奏章。他气度雍容,下笔如行云流水, 姜鸾上前, 坐到他的身边。
李怀懿抬眸,见是她, 便将朱笔搁到笔山上,长臂一揽, 将她拥入怀中。
“事情都安排好了?”李怀懿低头望着她, 声音低沉, 带着一丝沙哑。
数日之前,他来到承乾宫看望病中的姜鸾,也被感染了疫疾, 这几日虽用药物压制,但李怀懿的声音仍然略带喑哑。
姜鸾点头,“臣妾让她们多多照料淑妃。”她唇角弯了弯, “既然陛下决定和臣妾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么宫中妃嫔,是不是也该放出去了?”
李怀懿沉吟一会儿,“此事有些难办。”
姜鸾面露不愉,轻哼一声。
李怀懿的唇畔情不自禁扬起微小弧度。他携住姜鸾的手,低头覆下一吻。
“朕来想办法,好不好?”他温声哄着她,幽幽暗香将她细致包裹。
姜鸾点头,把脑袋埋入他的怀里。
李怀懿噙笑,轻柔抚摸她的青丝。夏末的阳光从窗牖照耀而入,窗外繁花似锦,飞花如梦,一切都美好得不似真实。
“鸾鸾。”李怀懿轻声道,“朕从前听闻,民间有情人,各取两人发丝一缕,合作一结,藏于香囊之中,谓之‘结发’,意为缠缠绵绵,永不分离。我们也来结发,好不好?”
姜鸾微笑,“好呀。”她心情好时,说话尾音轻扬,缱绻动人。
李怀懿含笑,啄了下她的唇,便将外头的宫人唤进来,取了剪子和香囊,将两人的发梢各自剪下一绺。
“这是鸾鸾的,这是朕的。”他垂着眼睫,把两绺头发打了个结,塞入香囊之中。纤长白皙的脖颈微垂,在阳光下,他的动作更添优雅矜贵。
“好了。”他拿着香囊,“是放在你这里,还是放在朕这里?”
姜鸾:“置于我们的床头即可。”
李怀懿颔首,让宫女将香囊拿回寝殿,挂于帷帐之上。
两人又在殿中闲叙了一会儿,王保手持信件入内,“陛下,这是――”他看见姜鸾,顿了一下,禀道,“岭南送来的信件。”
李怀懿:“就放那儿吧。”
他抱着姜鸾,不愿撒手。
王保心里犯怵,把信件放在桌案之上。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调整了信件的位置,巧妙利用视角,让李怀懿一眼就能看见它,姜鸾却不能清晰地看见上头的字。
“你退下吧。”李怀懿见他摆好了信件,吩咐道。
王保应是,不安地离开。
李怀懿又搂了姜鸾一会儿,夏末的阳光让人懒洋洋的,使人情愿沉溺于爱人的温馨之中,不愿分离。李怀懿亲吻着姜鸾的脸颊和唇角,两人正笑闹着,不经意间,他瞥见桌案上的信封。
上头写着“陛下亲启”,落款是扈启。
扈启是李怀懿留在越国使臣,专司他和越国暗子间的信息往来。
李怀懿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姜鸾,她正半低着头,唇角勾起愉悦微笑,一下一下地绕着他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