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生长在市井,对这种叫卖声特别熟悉,兴致盎然地解释:“这是走货郎挑着担子,沿街串乡地卖货,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听口音不像是北方人。”
岂止不像,谯氏沉默下来,再仔细听个几声,倒有点岭南人的讲话腔调,又似乎有意遮掩,不是那么明显。
谯氏能听出来,姚缨也能,吃完了一碗鸡汤面,就把玲珑打发了。
关上门,那吆喝声还在外头,像是不曾走远,谯氏再三思量,对着姚缨道:“不若我出去瞧瞧,要真是那边来的,淘几个小物件,也是不错的。”
姚缨点头,想到自己幼时最爱玩的九连环,若有的话,要谯氏买一个。
谯氏不敢耽搁太久,怕门房起疑,把走货郎叫到门外,挑了几样东西就回去。
姚缨看到谯氏摆在桌上的物件,有一半都是自己熟悉的,特别其中一个木簪子,上面的花纹,跟五哥亲手给自己做的那个别无二致。
谯氏脸色瞧着比姚缨还白,紧锁了门窗,好半晌说不出话。
姚缨拉她到身边,低声问那人是谁。
谯氏报了个名字,姚缨听后越发心惊,竟是五哥身边的一个心腹。五哥被姚瑾处置后,他人就不见了,没想到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也,也太巧了。”谯氏纳闷嘀咕,心里是不大信的。
姚缨更不信了。
她本就觉得五哥死得蹊跷,这人一出现,她更觉得蹊跷了。
若是五哥没死,来找她了,想到这种可能,姚缨止不住颤了一下。
要是真像兄长对妹妹那般,姚缨求之不得,可惜不是,太子身边不好待,五哥那里又何尝不是,那种隐秘的心思,更加难以启齿。
姚缨拿过桌上物件一样样查看,尤其是那簪子,把玩了一会,发现有松脱,她用力一拔,簪子折成两断,里头赫然藏着字条。
姚缨心情可谓是复杂,她并不是很期待地打开字条,就见上头小小一行字。
“阿稚,别怕,哥哥很快就来接你。”
想也不想,姚缨就把字条撕成了碎渣,扔到火盆里化为灰烬。
看主子这样子,谯氏不用问,多少有了数,不免愈发忧心忡忡。
王爷要是活着,他们姚家就还有希望,可王爷对主子的异常,谯氏不是察觉不到,往日里只要有她在,那是能护就护着,王爷对她也是越来越不满,看她的眼神都像带了钩子。
如今姚家遭逢大难,又仿佛是一个契机,对外面而言,岭南王早就被长姐赐死在了王府,活下来的这个人,又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呢。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搞事了,
第24章 野花
滑坡这一带名为长崴坡,是出了名的灾害地,几乎隔个两三年就要滑一次,周遭村民早已见怪不怪,只不过今年这次好像尤为严重,轰轰隆隆落下来,连带了一长串,沿途十几里的路面被砸出不少深深浅浅的坑,莫说车马难行,就连人走过这十几里路也要费很大的劲。
要上山,只能徒步攀行,山势崎岖蜿蜒,密林里又是荆棘丛生,赵无庸立在山脚往上看,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还是带队的禁军小头目许游找村民借了斧头和粗绳,雷厉风行地先走一步。
“行程已经耽搁了,我得先上去回复殿下,赵总管且在山下等我消息。”
赵无庸求之不得,面上挂着笑,殷殷嘱托:“山里虫瘴多,许统领当心,老山人给的药可不能丢了。”
西山猎场位于西北角的盆地一带,地势较为平坦,适合骑马狩猎,许游找过来时,晌午已过,他人也已是一身的大汗,撸袖子抹了抹,咻的一声,一道劲风从耳边掠过,靠耳边的侧脸倏然间多了条细长的口子。
许游抬手一擦,红了,目光陡然变厉。
“你是何人?为何孤身出现在这里?”高弼打马而来,高高在上地打量许游,见他身上所穿衣饰,心里有数,却仍是质问了起来。
许游认得这位鼎鼎有名的太尉,两手抱拳,微躬身道:“神门卫许游,见过高大人。”
一听到神门卫,高弼挑了眉头,眼里浮现一抹兴味。
神门卫是禁军里太子直管的几支卫队之一,也是兵力最强的一支,往日都是跟着太子出行,形影不离的存在,今儿个居然有人落单,还真是稀奇。
高弼望了望四周,莫说人了,兽都没几只,不禁沉了声再问:“你不去太子身边守卫,一人在此究竟是为何?”
许游思索了下,看似诚恳道:“太子有要事吩咐在下去办,耽搁了行程,行至山下,又遇到山石阻路,这才换了道攀行上来,冒犯到了太尉,敬请见谅。”
高弼沉沉望着年轻男子,临危不惧,倒是好气魄,周祐身边的人,即便一个小小的统领,也是胆识过人,不容小觑。
“既如此,你就快些去太子那里复命吧。”
高弼松了口,许游拱了拱手,脚步匆匆,很快走远。
高弼抬手示意身后的随扈靠前,以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吩咐:“你去山下查一查,看到底怎么回事。”
神门卫有特殊的对接暗号,在一定距离范围内,只要发出暗号,就能很快得到同伴的回应,许游就是这样摸摸索索寻到了太子住处。
周祐正坐在云渺峰的石亭里,和隐居在此的老僧悠然对弈,老僧淡眉长眼,面目平和,乍看之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下了几局后,各自都有输赢,老僧执着白玉棋子,淡声笑了下:“太子棋艺突飞猛进,老朽江河日下,力有不及,比不得了。”
周祐也是一笑:“伯祖父与我一年未见,胜负进退,皆为常理,不过孙儿仍是要说一句,伯祖父你棋艺不如当年了。”
“好你个兔崽子,连老人家都敢奚落,真以为那老小子残了,你就能无法无天了。”老僧仙风道骨的形象,三言两语就破了功。
周祐老神在在,一个子一个子的将棋盘规整到原位,骨质分明的长指衬着那白玉棋子,竟是一点都不逊色。
老僧手一拂,老顽童般把周祐刚刚收捡规整的棋盘打乱,捋起了花白胡子朗声大笑,分外开怀。
周祐闲闲扫了一眼老头,眼里的神色不言而喻,周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包括他,也不是。
周祐抑制住把老头摁到崖边丢下去的冲动,耐心十足地收拾棋盘,叫候在亭外的侍卫带走,自己站起了身,也准备走了。
老僧坐定了不动,只抬眼望着丰姿奇秀的孙辈,老来感怀,轻叹一声:“你那爹,有功也有过,说来也不过凡人一个,将来如何,就留给世人去评说吧。”
再不争气,也是老周家的人,不护不行啊。
周祐听出了老人话里的意思,勾唇一笑:“伯祖父也别忘了,我也姓周。”
不管做过什么,将来又要做什么,最终都是为了周家。
周祐回到行宫,许游已经候在了殿外,毕恭毕敬迎了上来。
待到进了屋,关上了门,许游赶紧把山下的种种一五一十呈报给了主子,不敢有丝毫隐瞒。
周祐垂眸听着,分外沉寂,等到许游说完,止了声,他才指了指案上沏好的香茶,许游谢过主子,端起了茶水,几口饮尽。
茶是好茶,甘甜爽口,许游喝完一杯,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周祐沉思半晌,方才问道:“你观那山石,可有被人做过手脚的可能?”
换许游沉思了,过了好一会才缓缓道:“那些巨石翻滚而下,像是铺天盖地而来,砸落了一路,若是被人动了手脚,需得大量的火-药将山体炸开,其响声必然巨大,遮盖不住,周遭的人不可能听不到。”
闻言,周祐笑了,手指曲起敲打桌面,慢声道:“那就有意思了。”
周祐再问:“车里的人可有吓到?”
问的是谁,许游心领神会,忙道:“车马到那里时,山石已经落下来有一会儿,吓不到人。”
就是路况有些吓人,堆满了大石块,那位未曾下车,自然也看不到。
周祐面色稍缓,挥了挥袖:“你先去歇着,等到明日,再听我安排。”
许游出去后没多久,周祐唤来唐烃,男人藏在后殿睡了半日,懒洋洋的,边走还边打着哈欠:“表哥不是叫我躲起来,少在外面瞎晃,这时候又叫我作甚?”
周祐看着他脸上的玄铁面具:“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有几人认得出。”
被戳到伤心事,唐烃也不见伤心,还能笑出来:“表哥不嫌弃就行。”
周祐扔了张能够调动禁军的令牌给他:“你若休息够了,就跑一趟山下,帮我盯着那里的院子。”
唐烃不明所以,脑子一轰,又好像明白了什么,脑海里浮现一张宜嗔宜喜的美人脸,心情颇为复杂:“表哥这是家里家外两不耽搁,也不怕小嫂子知道了跟你闹。”
周祐想到姚缨那一身的滑不溜手,没骨头似的,嗤地一声:“她若能闹起来,我还能高看她两分。”
唐烃闻言不解:“表哥你不是一向嫌女子聒噪吵闹,怎么这会儿又转性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看表哥的心思比女人还难猜。
周祐勾了勾手指,唐烃懵懵懂懂走近,周祐一个大爆栗子敲他脑袋顶:“你没比女人安静多少,我嫌过你?”
唐烃捂着脑袋嚷嚷:“最毒妇人心,表哥,你的心比妇人还毒。”
“滚,到了外面别喊我表哥。”
周祐又是一脚,到唐烃腿肚子上留了力,不耐烦地把他赶出了屋。
等人走了,屋内重归平静,周祐坐了回去,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牛皮纸,纸面泛着莹润的黄,一名巧笑倩兮的女子跃然纸上,即便是黄黄的纸色,也难掩女子精致的美貌。
周祐静静端详,手抚上女子的脸,轻轻勾勒。
他不是转性,而是中邪了。
唐烃行至半道上,发现路被巨石堵了,兵士们正在开挖抢修。
不想引人耳目,唐烃只能避开走小道。可这山林之中又哪来的小道,无非是一些被老山人走出来的印子,唐烃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砍开挡在身前的枝桠,一路走走停停,又绕了不少弯路,终于凭着自己强大的毅力,气喘吁吁到了山下。
山脚下的官道堵得更严重,唐烃瞧见了路边站着的赵无庸,吹了两声鸟叫把人引过来。
赵无庸一听这声就知道唐烃在附近,也就这位爷爱好特别,招呼人都是用鸟叫。
赵无庸不动声色地四处扫过一圈,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瞥到了人影,踩着轻快脚步走过去,那边唐烃已经走远,往村落的方向去,赵无庸一路小跑,才算把人追上。
“二爷怎么下来了?可是殿下有何安排?”赵无庸喘着气问。
唐烃脚步不停,边走边调侃:“你家殿下不得了,老树开花,一开还好几朵。”
“殿下可不老,二爷莫胡说。”赵无庸连忙护主,随即一愣,开了也就那么一朵,撒个粉都嫌瘦,真要还几朵,他做梦都能笑醒。
到了地方,不等门房把门拉开,唐烃一脚踹了上去,门房收手不及,身子一个后仰,差点摔倒。
唐烃气势汹汹:“今儿个小爷倒要瞧瞧,哪里来的野花野草---”
话音戛然而止。
穿着鹅黄小袄的明媚少女,眼若秋波,浅笑嫣然,百褶裙摆荡出动人的涟漪,那粉底小鞋儿微微露了出来,轻轻一抬。
有个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突地一下落在了唐烃脚边。
唐烃呆呆低头。
这个鸡毛毽子,他捡,还是不捡。
女子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哪里有野花野草,你带我去看看,我们一起除了它们。”
话里透着的戏谑,听得唐烃瞬间红了耳廓,心里头更是扑通扑通跳得欢快,飘飘荡荡,半天落不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