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健看着夏丽云一身孝衣,又哭了起来:“虽说温郡守没有立即判我斩首,可判我流放充军,不是和死没什么区别吗?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晚死也是多受罪。”
夏丽云道:“相公莫说丧气话……”
“我怎么不说丧气话呢?你看你都穿了白来为我送行,也是做好了我此去再也不复返的准备了吧?”
夏丽云这才意识到王孝健误会了:“相公说哪里话?相公如今还是活生生的人,只要不死,总有生还的机会,我这一身孝衣是为婆婆戴的。”
夏丽云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王孝健“啊”地一声:“母亲她――”
“婆婆她听说相公被流放充军,受不住就……”夏丽云将脸掩在帕子中呜咽着,又抬起头,说道,“原本相公被下了大牢那天,婆婆就病倒了,如今……她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
王孝健整个人都傻了,他原本还想拜托夏丽云好好照顾他母亲的。
“也罢,母亲她走了也好,她走了,我也就了无牵挂了,后事都办妥了吗?”
夏丽云点点头:“家中能有的积蓄都替婆婆办了后事,所以我实在没法拿钱出来给相公你路上打点……”
夏丽云说着看向两个衙役的方向。
那两名差役正等得不耐烦,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沉了脸色。
王孝健也吃惊道:“你来送我,竟没有准备银钱为我打点……”
“相公,我……”
夏丽云不待说什么,衙役已经过来驱赶,看酒菜也不咋地,就将那壶酒捎走了。
“相公,相公――”夏丽云追着王孝健和衙役后头跑,衙役只拉着王孝健快快走,而王孝健也不想再多看夏丽云一眼。
还以为这个女人对他长情,紧要关头一钱半钱都舍不得花在他身上,这是一心想让他死了。
王孝健心里负气,走得比两个差役还快。
而夏丽云见追不上也就不追了。
下人们都追了过来,喊着:“云姨娘,云姨娘……”
夏丽云停下脚步,扭头对他们说道:“好了,回去吧,夫人不在了,大少夫人也不在了,公子也去充军了,能不能回来你们心里该有数,以后王家可是我当家做主了。”
其实公子坐牢这一段日子,王家就已经是云姨娘在做主了。
“是,云姨娘。”下人们识相地屈膝。
王孝健走了没一会儿,就两眼发黑,他有些后悔刚刚没吃了夏丽云准备的饭菜再上路,而两名衙役此刻都回过神来开始发火。
“我说王公子,你们家的婆娘怎么那么不懂事?敢情,这一趟千里迢迢的,是准备让我们两个白跑啊?”一个衙役骂道。
王孝健也没好气:“我没婆娘,你们忘了,温郡守已经判决我离婚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婆娘?”
“对对对,是有这么一回事,看起来是真的白跑了,”另一名衙役怒道,“妈的,害老子为了抢这件差事还托了关系费了银钱,这么说是要赔本啊?”
拿不到钱,打人出气吧。
两名衙役抄起鞭子对着王孝健左一鞭子右一鞭子,打得王孝健嗷嗷直叫:“官差大哥千万别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判你充军不就是要你的命吗?”
一个衙役一脚将王孝健踹倒在地:“你们王家没钱还办大宴,办的是全齐都从未有过的大宴,那些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那些钱不是王家的钱,李月舒从哪里弄来的钱他也不知道啊。
王孝健心里苦。
“要我们说,你们王家的人就是做好了让你送死的准备,才会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那些个家里家境比你们王家穷个百倍的,到了这关头也会表示表示的……”
远处,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了很久,只听内里一女声响起:“该过去了,再不过去,真打出人命来了。”
是沈昌平。
豪华的马车突然驾到,衙役和王孝健都呆住了。
车夫跳下马车,在车旁放上马凳,琴儿从车厢里扶出一个绰约多姿的少女。
王孝健只觉睁不开眼,那少女美得就像天上仙子降临,而定睛看去,方知是沈昌平。
许久未见沈昌平,王孝健只觉恍如隔世。
没有想到她竟来送他,不但来送她,还给官差送银钱。
王孝健看着沈昌平让婢女琴儿递给两个官差各一个大钱袋,两个官差提在手中都能感到沉了一下,足见这一次银钱使得够分量。
“我是沈家大小姐,沈司空是我的父亲。”沈昌平像两位官差介绍自己。
那个官差会意,忙从地上扶起王孝健,还给他打开了枷锁。
“王公子是个读书人,回头在路上,这枷锁就不让他戴了,我们拿着就好。”
沈昌平向两位官差点头致谢。
第57章 送行
有了银钱探路,王孝健不但被取下了枷锁,还被沈昌平带回了马车上。
再次面对沈昌平,王孝健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冲那塞给官差的两袋银钱,王孝健就给沈昌平跪下了。
沈昌平扶他起来,让他坐好,又给了他一个包袱,说道:“王公子,你我有缘无分,做不成夫妻,没有情分却有道义……”
王孝健心里是匪夷所思的,都离婚了还能有什么道义在啊。
但是若说没道义,沈家又使了银子
王孝健实在是看不懂了。
但不管情义真假,银钱总是真的。
“去府衙呈诉离婚,不是我的本意,是我父亲的主意,也请你不要怪我父亲,他也是爱女心切。”沈昌平说道。
事已至此,什么怪不怪的,也没有什么原不原谅可言。
沈昌平肯出银钱打点官差,王孝健就觉得她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女人。
不但有银钱,还有包裹。
沈昌平拿过一个包裹递给王孝健,说道:“这里头是我给你准备的几套衣服,还有一封信。”
“信?”王孝健不解。
沈昌平说道:“我从我父亲那里知道,你被流放的地方在北疆,那里的守疆将官孟子义与我父亲有交情,你到了那里,拿着这封信去找他,定能得到他的关照,你若能得到他重用,他日建功立业,回来重振王家也是份儿好的前途,王公子你觉得呢?”
王孝健内心澎湃,可到底心里没底:“我一文弱书生如何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啊?”
“古往今来,弃笔从戎的人,王公子又不是第一个,何况令兄原就是被令尊大人放在军营里历练过的,王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有道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王公子有此劫难,或许都是为了成就王公子日后的功勋呢?一个人要是自己先放弃了,老天爷再肯给机会,也于事无补啊。”
王孝健听沈昌平一番话,虽没有醍醐灌顶,但也在内心起了很多波澜。
沈昌平又拍了拍包裹,说道:“除了家父写给孟将军的举荐信之外,里头还有我为你准备的兵法之书,这一路上,王公子若能发愤图强,到了北疆,见到孟将军,也不是不学无术之流,就算你一文弱书生不能上场打战,为将军出谋划策,做一名军师,也是份前途啊。”
琴儿正陪着两位官差用酒菜,终于见沈昌平从马车上下来,过了片刻王孝健也从马车上下来,已经换上了簇新的衣服,又成了一位翩翩贵公子。
“都说人靠衣装,一点非虚,这王公子换了衣裳,齐都第一美男子的名号果然不是盖的。”
“与沈家大小姐站在一起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惜可惜。”
酒足饭饱的官差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好听话奉承着。
琴儿说道:“两位官爷休要取笑了,我家大小姐与王公子已经离婚了,不过是出于道义,送王公子一程,还请两位官爷这一路上多照顾王公子。”
“会的会的,”冲着银钱的份儿上也一定要的啊,他们是有节操的衙役,知道拿钱办事,“沈家大小姐真是好心肠的女子。”
王孝健单肩背着包袱,向沈昌平拱手作揖,说道:“沈大人和昌平小姐的大恩大德,王孝健没齿难忘,此去北疆,若真如昌平小姐预言,我大难不死还能建功立业的话,他日我一定回来报答沈大人和昌平小姐大恩。”
只差让沈昌平等他回来破镜重圆了。
这话王孝健此刻可不敢说出口。
“王公子客气了,于你是大恩,于我们沈家不过是举手之劳。”
看着沈昌平眉目如画,言语又温婉,王孝健真是好恨,恨自己怎么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到如今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
想到沈昌平的好,就越想到李月舒和夏丽云的不好。
李月舒已死,死人没啥好计较的,而活人呢?
王孝健很想写个卖妾的字据让人捎回去,快快把夏丽云发卖了。
但想到夏丽云又不是寻常的妾,她到底是沈先良的外甥女儿,给他做妾已经是委屈了,断没有像随意处置其他妾侍一样可以卖掉。
反正自己此去北疆,猴年马月才能回转,偌大的王家大宅总要有人看守,母亲的牌位总要有人进香……
王孝健叹口气与沈昌平作别。
沈昌平又嘱咐了两位官差:“两位差爷只管好生照顾王公子,若将人平安送到北疆军营,再来沈家找我讨赏。”
回来后还有赏钱吗?
两个衙役喜出望外,陪着王孝健千恩万谢地去了。
马车回程。
马车上,琴儿不解地问沈昌平:“小姐未免太心善了些,在王家的时候,王公子对小姐并没有多好,如今,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小姐竟还来替他筹谋送行,还瞒着老爷夫人。”
沈昌平冲琴儿一笑:“难道你回去之后会告诉老爷夫人?”
琴儿一愣,笑道:“当然不会。”
从前,小姐对她并不好,她对小姐也并不贴心,只是畏惧小姐淫威。
现在的小姐虽然还是这张脸这个人,品性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很讲理,对她也不轻易打骂,这让琴儿比起过去自然要更加忠心。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许多时候,仆人对主人不也如此吗?
“小姐这么做总有小姐的道理,琴儿凡事听小姐安排就可以。”琴儿的话让沈昌平满意,琴儿还是可以调教的,不是朽木不可雕。
她的道理就是,希望王孝健真的能顺利到达北疆军营,将那封举荐信送到孟子义将军手里,这样他就能在信笺上看到她画的那个记号,那是属于她的徽章,只有她手下的将官才能认得那个记号。
而孟子义,当年正是她手下的将官。
十二年过去,孟子义还在驻守北疆,且已经升为将军。
这是王孝健被流放北疆,沈老爷和沈夫人言谈时她听到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