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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女爵

千里阴暗再无阳光 陈施豪 29547 2024-06-29 18:11

  chapter·0【楔子】巫女与兀鹫

  年轻人的灵柩停在教堂的神台之前,少女被捆缚着双手吊在广场之间。

  她的黑发被骄阳炙烤出的汗水黏腻在脸颊和脖颈之间,犹如墨黑的枯藤向着初冬的一片新雪肆意蔓延。那双看起来就不事辛劳的手被粗麻绳毫无怜悯地紧紧绑着,以致血色都以消散在了她的指尖。她的颈项上同样被一条麻绳松松地绑着,另一端延伸到头顶的绞刑架的另一边,因为时候还早,便像是条冰冷滑腻的蛇懒散地垂曳在她弧度优雅的颈间。

  “绞死那个巫女!”刑台之下,站在前排的农妇挽起粗麻的衣袖,一面喊得声嘶力竭,一面因为激动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涨红了脸。

  “就是她害死了斯拉格少爷!”被女仆陪伴着的某位小姐的声音细而尖,她的眼瞳里盈满将掉不掉的泪水,将蕾丝手帕死死绞在指间。

  “她是害人的巫女!”酒馆老板娘愤怒地叉着腰立在门前。

  “杀了她!”人群中的各处,讨伐的声音从未停歇。

  而万人指责的所在,性命即将终结的少女却仿佛听不到这些,那双暗棕红色的犹如陈化了的琥珀的眼静静将目光投的更远,越过刑台,越过人群,越过市镇间逼仄挨挤的屋檐,远方有碧色的草木连成一片,素白车马缓缓行走其间,青白无云的天空之上,两只兀鹫盘旋在山谷之间。

  聪明的鸟儿,少女的眼睛追随着大鸟的身形盘旋于天,她清楚那些兀鹫长久与人为邻,早就清楚了刑台和广场上人群的意义。被断罪的囚徒在处刑后,无法被安置在教堂后的墓地安歇,他们无一例外将曝尸荒野,对于生活在高山岩窠的兀鹫而言,可谓是无需辛劳,美餐近在眼前。

  和我一样呢,少女想着,干裂而无甚血色的唇角,轻轻抿出一线笑意。

  她久久地注视着它们飞舞盘旋。那天镇中的工坊送来了他定制的音乐盒,水晶玻璃雕刻出小巧的夜莺隐在繁密的枝叶间开口鸣唱,只需转动底盘,音乐盒便会奏出优美的小调。他把玩着那只精巧的盒子,深觉得那声音机械到刺耳,几乎与夜莺差出了整整一个世界。

  他思虑了许久,最终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印花的信笺,羽毛笔蘸上黑色的墨水,以花体字洒洒洋洋写下诗篇。

  那歌声/如信徒对神的礼赞

  容颜仿佛晨露落于玫瑰花瓣/折射尽世间的全部光彩

  如何能寻到这样的神赐/奇迹在地面上凝结了全部的美好和爱

  他将信笺附在音乐盒上,揣在口袋中带往那灰黑的楼馆。这一次绝不再会让女仆经手,他要亲手交给他的夜莺。

  他都迫不及待想要看见她为这份礼物而惊叹的脸了——他都计划好了,等到她感动到语无伦次的时候再拿出那张信笺,那首诗,他为她而作的诗将由他亲自来念。

  然而就在距离庭院二十步开外的白蜡树下,苍白而忧郁的年轻人立在树下,领口雪白的饰巾在晨风里如同新雪和花瓣。

  赛斯不可置信地停下了脚步,年轻人的随从正从楼馆的方向走来,他在年轻人的面前行了一礼,满面堆笑着道。

  “少爷,您吩咐的鸟笼和金丝雀已经送进去了,”他近乎谄媚地鞠躬行礼,“那位小姐肯定会喜欢。”

  年轻人听到这里,面上似乎才浮现了一点单薄的笑意,他向着随从点了点头,两人一道往镇上的方向走去。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迎面遇见了满面木然的赛斯,却仿佛没看见般直接从他的身旁走了过去。年轻人的身上弥漫着调和过的麝香和松针的气息,还带了一点香木的余韵,优雅而颓靡。

  赛斯失魂落魄地飘到了庭院的铁门前,他忐忑地抬起头望向三楼的阳台,果不其然又在那里看到了他的夜莺,可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欣喜,心就猛地沉了下去。夜莺身前的桌上摆放着一只大概只有膝盖高的金色鸟笼,细碎的宝石组成的花蔓拼接映射着晨光几乎刺痛了赛斯的脸。书本合拢着被放在身边,黑色裙袍的少女立在鸟笼之前。

  她怎么可以这样!赛斯近乎崩溃地绝望着,他愤怒,他完全不理解,她明明收下了他的玫瑰——她明明会坐在他身边只为他一个人歌唱!

  而她现在伸出手来,平静地逗弄着鸟笼里金栖枝上一只羽色鲜亮的金丝雀。chapter·2诗人与夜莺

  赛斯大约是巴捷尔最有名的浪子——这一点无需多言,不仅杰克知道,上至摸索着为自己的儿孙织一件御寒的线衣的老太太,下至街边舔着棒棒糖冒着鼻涕泡的小女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仍然没有人能够拒绝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他从母亲那里传承来的好相貌,柔软而富有丝缎般光泽的金色鬈发在阳光下闪亮的如同黄金,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像是女孩们胸针上点缀着的成色最好的月光石,只轻轻一瞥,便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到里边。

  那样的容颜和这座常年雾气弥漫的山间小镇是绝不相符的,听说他的母亲原本是大城市里有名的交际花,仅因为怀上了某位大人物的血脉便被他的妻子追杀到海角天边,最终逃窜到了自认为无法寻觅的山间。巴捷尔镇上的一位可怜单身汉每日管教着镇上十来名叽叽喳喳打闹的孩子们,用尽全部的力量教他们读书认字,完全没有和女性相处的时间。这样的老实人如何能拒绝一位佳人的闪耀笑颜?他涨红着脸在纸片上写下蹩脚的情诗,忐忑不安地送到了那个女人的面前。

  他们在一周后就结了婚,四个月后她就生下了一个女儿,据说她的金发和母亲的一样闪耀亮眼。又过了一年半,赛斯也被她带到了世间,而那位大人物的手下也最终找到了山间,带走了她的女儿,并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钱。又过了小半年,女人带着她的钱一道从巴捷尔消匿了身影,只有那个被视作累赘的孩子留在了可怜的老教师身边。

  赛斯被父亲抚养着长大,凭借着那张母亲的脸,没有他无法开始的恋情,也没有能让他真正上心的女性。

  他仿佛以此为乐——恭维着每一位他所能见到的女性,用甜言蜜语击破她们的心防,再合着时宜送上或精巧或浪漫的礼品,写下一首措辞华丽的长诗,最后再无情地远离。

  仿佛这样,他就能够报复那些女孩子,好像这样就如同报复他的母亲抛下他去向不明。

  在不围着巴捷尔的女孩们打转的时候,他喜欢小镇东边的树林,那里是夜莺的栖息地,他年幼的时候,父亲总是带着他到这里踏青,他说他母亲的歌声,就像是这林间夜莺的唱曲一般婉转动听。

  这个可怜人,他是真的爱着那个因为怀了孩子才逃来山间的舞女,全然无视了她抛下了他们,将他们视为比垃圾还不如的东西。

  尽管如此,他仍会常常在林间徘徊,只为听夜莺的一声清鸣。

  在他记忆模糊不清的年岁里,女人洁白而纤细的手轻轻地拍着他,哼唱一首令人安心的摇篮曲。

  然后那一天,他见到了“夜莺”——并非那在林间轻捷跳跃的鸟儿,而是在那灰黑色的楼馆里临窗站立的身影。

  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暖意透过叶片交叠的阴翳透入已然渐渐消散的雾气里,白天极难听到夜莺的鸣唱,所以他也不过是惯常的散步而已。

  然后他听到了“歌”,有一个瞬间,他真的以为是有只夜莺心情好到在白天一展歌喉。但两秒之内他便反应过来那并非是夜莺们婉转的鸣唱,而是人的声音。

  女孩子的声音。

  带着那些遍布了翎羽的鸟儿们无法拥有的温柔旋律和让人的心脏为之一颤的感染力。

  耳畔有酒液倾入杯中的响动,那醇厚的香气在酒与杯壁的碰撞后被激发出来,慢慢地散入微醺的晚风中。

  他不由得侧过了头,一眼就看到了邻桌有一位年轻的女性独坐。

  但却又并不是独——她的身后有个穿着长风衣的男性擎着盛满红酒的玻璃酒壶,一杯斟满之后当即微微后退立回原处。尽管他的衣饰已经有努力过显得不那么特立出众,但他戴着白手套稳托着酒壶的手、端正到丝毫不亚于舞池边的汉斯爵士的站姿连带着在灯火下微微闪着黄铜光泽的怀表链都让杰斯奇在刹那间意识到,那并非是什么普通的随从。

  那样的辉煌,幼时的他也曾短暂的享有过。

  那是最高等的近身侍仆——他们从幼时开始接受谈吐和仪表的训练,只为来日跟从身份尊贵的侍主。

  从他们做出抉择的那一刻,便为此而生。

  斯拉格家族决定回到乡间祖宅的时候,尚还不是现下这般彻底的没落,父亲的身后也常常跟随着一个这样的侍从,沉静,从容,悄无声息地为侍主打点好大部分事务,却不会在无关之人面前多留下什么影踪。

  但是那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父亲最终无法再支撑雇佣近身侍仆的高昂费用,在艰难地讨到最后一笔薪水之后,那位侍仆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这大约是那些没落的贵族们在衰亡初现时未能一同没落的可笑虚荣。

  大约是他盯得太久了,那位侍从的侍主,也就是坐在他邻桌的少女向着他回望过来,旋即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声笑本应迅速淹没在杯盏交叠与舞池边角的乐曲声中,却不知为何直接将杰斯奇飘忽的思绪骤然拉住——他方才想起来仔细打量他的侍主。

  只是女孩的脸显而易见地陌生着。

  斯拉格家虽自矜身份不屑与平民们做什么往来,但他到底在镇上生活了如此之久,全镇的居民,他多多少少都能看个脸熟。可面前这女孩的面容,与任何一点可能的记忆,都无重叠之处。

  想想也是,杰斯奇在心底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位于山间的巴捷尔,也没理由随便揪一个人出来就能成了暴发户。

  和舞池里找汉斯夫人盘过头发的女孩不同,少女的黑发如闪光的缎面径自垂落一般在肩脊上铺展着,女孩子喜欢绑或缀在发上的缎带或发卡,在她的发上半分痕迹也无。这一点和城市里的贵妇们也极不相同,她们往往为了强调自家的财力,将发型做的极尽浮夸,以致为了承载她们,不得不将马车的顶棚拆下。想到这里,杰斯奇的心头便微微一动,这个少女似乎也并无他初想的那么风光而富有。

  然后她确实是穿着礼服,但并非是用于舞会的最正式的那一种,更加简单,也无那样庞大的裙撑更方便活动。杰斯奇不由向着舞池里的女孩们望了一眼——那些五颜六色的、乍看之下花哨扎眼的礼服裙,恐怕加起来也抵不过少女身上的这件礼服,丝织的缎面上灯光如水银般毫无滞涩地流动,迎向光明的处所,尚能寻见繁密精致的黑色刺绣,只是那颜色和裙面太过相似,灯辉昏暗,一时无法看出。

  这或许是她来这里之后为数不多的还能拿得出手的衣服,杰斯奇带着些微悯意地想着,她的模样和悄无声息的出现方式,与当年的斯拉格家族何其相似着,杰斯奇几乎可以断定她是同样至偏远处消磨此生的没落贵族。

  她随手放下了空的高脚杯,动作优雅娴熟,杯底与桌面相交,却无半点声响传出,身后侍从再度微微前踏一步,将红酒倾入她的杯盏中。

  她微微地偏过头去看那位侍从,杰斯奇只能看到她的侧影,以及唇形微动。

  他极是轻微地一怔。

  印象里,艾琳是从不曾向服务于她的人展现过半分的好脸色。

  他忽然有些坐不住,恰好这时提琴尾音轻颤,一曲结束,女孩们停下脚步,便如被风摇曳的花朵无声无息地静止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杰斯奇暗暗地想着,他站了起来,在少女的面前轻轻地咳了一声。

  少女仰起脸来望他,唇边一线笑容若有似无。

  “我有这个荣幸请您跳支舞吗?”杰斯奇微微躬身,“小姐。”chapter·3 少爷与金丝雀

  “你怎么能这样杰斯奇!”女孩尖声叫喊着,“你怎么能去、能去那样的地方!参加那么粗俗的聚会!”

  年轻人揉着灰褐色的发丝,充耳不闻女孩的尖叫,慢条斯理地拣出一条银灰色的缎带,让随从把他的发梢绑好。

  “我在和你说话杰斯奇!”没有听到回应的女孩提高了声音,“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侍从退到一侧示意自己已经做好,杰斯奇便怏怏地回过头去望着从刚才起就不断发出刺耳声音的女孩,线条分明的五官满含了不耐烦合在他苍白的面上,再蠢的人也能从中窥见轻蔑。

  他那个生着完全不讨人喜欢的锈红色卷发的未婚妻艾琳,在他的注视下用眼泪填满了眼睛,她一面流泪一面摇头,刺眼的红发晃来晃去。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你的未婚妻!”她哭叫着,“你怎么能!之前的赛斯哪怕只是做戏,也从来不会无视我的话一句!”

  “那你去和他结婚好了。”杰斯奇穿上侍从递来的毛呢外套,大步向着房门走去,似乎哪怕多看她一眼,都烦腻到让他恶心。

  杰斯奇·斯拉格在随从的陪伴下走过斯拉格家族宅邸后面的长街,不走正门和那只会尖叫的女人当然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不想要父母烦心而已。但是他是真的觉得厌烦透顶——是时候跟父母提一提让他们重新考量一下这门婚事了,他是真没有和这样的女人共度余生的勇气和毅力。

  他的父亲——也就是斯拉格老爷,至今承袭着祖辈传承下来的子爵爵位,那是放在城市里也要被当做名门的世袭爵位,然而斯拉格家族早没了几百年前被授予爵位时的荣鼎,城市里流水一般的交际舞会让这个本就家底不厚的小家族的开销再也撑不下去,末了只能灰溜溜地回到位于巴捷尔的乡间祖宅里,也唯有在这种地方,他的父母才能找回作为贵族、作为人上人的自尊心。

  他的三个姐姐一个接一个地嫁了出去,嫁的人无外乎是没有头衔的富商或者是做着生意却在上流圈子里没什么名声的小贵族,父亲和母亲全靠着姐姐们的接济,才能在每年夏天的社交期里回城里去在熟人面前继续装成生活富裕,实际上早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里了。

  作为斯拉格家最小的儿子,他的婚事也在这两年里被提上了父母的议程,和姐姐们没什么两样,他也得迎娶一个家底殷实的小姐才能在以后撑得起贵族家的流水账。

  而杰斯奇深厌于此——到并非是所谓利益联姻,只是他真的无法对巴捷尔的任何一个女孩投以什么感情。三个月前父母为他选中了茶叶商的女儿艾琳,她的父亲在东方米涅沃尔女公爵的领地里做着茶叶生意,据说经他之手的茶叶哪怕是放在城市里,也会得到夫人小姐们的一致赞誉。

  可这些跟艾琳没什么关系——杰斯奇厌烦地想着,比如他喜欢读书,艾琳却喜欢她认为高雅的歌剧,总在他阅读的时候在一边尖锐地吊嗓子给他听,再比如说他喜欢骑马,刚刚相处的时候父母鼓动他带着艾琳到隔壁的小城市购置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他提议他们一起骑马去,艾琳却仿佛听到这世上最荒唐的消息,她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有马车却要骑马去。再者他喜欢黑咖啡,那是他保持了七八年的老习惯,每天清晨都有随从为他煮好,可是艾琳一来,便自告奋勇地承担了煮咖啡的任务,然后在他的咖啡里加进了大半杯的方糖和香精,毫无防备喝下去的杰斯奇差点没直接吐出来,当即对随从下令,严禁艾琳接触咖啡这种东西,等等等等。

  他真的觉得和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共处累得要命。

  今天也是这样——他在大晚上溜出家门,是为了去巴捷尔正中的广场上参加一场聚会。汉斯爵士五年前在战争中受了伤,被米涅沃尔女公爵赠以祝福和黄金送回家乡,但他仍怀念在城市里的生活,他的夫人也是一样。

  他会拉小提琴,而他的夫人则善于跳城市里贵族们最流行的交际舞,她为有兴趣的女孩们裁剪出那种华丽的宽摆裙子,虽然不及贵族们家里的绸缎和薄纱,但终归有几分风韵。她们在每个周末涌入汉斯爵士的家,跟着汉斯爵士和夫人学跳交际舞,据说汉斯爵士家客厅的地板,都被舞鞋磨得锃亮如镜。

  每半个月他们两个都要在巴捷尔的广场上举办一场露天的舞会,由汉斯爵士带着他心爱的老提琴,邀请所有前来学过舞蹈的男孩和女孩,一起在广场上起舞到天明。

  尽管没有被几千支蜡烛装饰点明的华丽舞厅,也没有那些色彩鲜艳轻软柔滑的礼服裙裾,更没有竖琴、钢琴和小提琴一道合奏出的圆舞曲,但那样的风景真真切切地打动了杰斯奇,他们的舞蹈,他们的音乐,哪怕仅是片段,都真的让杰斯奇以为那就是他所参加过的那些舞会的投影。

  在无法去到城市的时候,这就是他用以怀念的东西。

  但艾琳不这么想。

  她看不起汉斯爵士——没有金钱也没有足够世袭的头衔,更看不起汉斯夫人,她制作的舞裙简单而粗糙,甚至比不上她父亲买给她的一件睡衣。他们举办的舞会自然也是粗俗可鄙、毫无可取之处的,她的未婚夫、未来的斯拉格子爵杰斯奇,怎么能参与那种东西!

  杰斯奇不再试图和她解释了,*****仍对贵族生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他们的生活真的像她想的那么光鲜亮丽,他又何必娶她?空有钱财,行事粗鄙的商人之女。

  长街的尽头灯火渐明,广场周遭的灯辉向着露天的舞池交映。他在城市里听过的舞曲远远地飘荡至他的耳际,恍惚里他仿佛拿着烫金的请柬,正一步一步地沿着高高的阶梯向礼堂行进。

  那是他所憧憬、却难以维持的生活。

  或许是和那个只会尖叫的女人多费了些口舌的缘故,等他到来的时候,舞会已经开了场,当然他是极少会到舞池中央去邀请女性跳舞的,更多时候他只是坐在舞池边上,劣质的起泡酒划过喉舌,低迷的果香与酸苦一同在心头荡漾。

  他眯着眼睛望着围拢着广场的灯火揉成模糊的圆形光点,看着那些年轻的男孩女孩们努力地绷着脸合着乐曲在舞池中慢慢地摇,五颜六色的裙摆伴随着女孩们的舞步在岩面上划出完满的圆的形状。汉斯爵士立在舞池的一边,有些发旧的燕尾服被他挺直的腰脊撑出钢铁一般的硬度,与琴弓琴弦交织出的柔美乐律绝不相符。

  对那些孩子们而言这样的一场舞会可能只是存在于幻梦中的憧憬,它们被勾勒的太美好了,以至于无法不心生向往,而对于汉斯爵士和夫人还有杰斯奇而言,它更像是一个竭尽全力去挽留的空洞的梦,明明知晓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终有一日再承不住那些闪着光的回忆和五彩斑斓的梦,正如掌中细沙,越是紧握,便越是随风消磨。

  他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起泡酒,他知道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再有多长久。

  他不甘,却也无可奈何着。少女看上去并不为这样的邀请感到诧异,或许是在漫长的时光里早已学会如何应对了。

  “当然。”她说,被黑色长手套所包裹着的手,递到杰斯奇微微冒汗的掌心中。

  她的身上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平静从容,仿佛任何风浪任何意外情状都已经见多,那种像是对于局面把控和占据主导的强大信心在她身上凝成一种无法言明的气度,渊渟岳峙。

  他强行把这种无形的压迫力从心头逐出,带着她踩着舞曲的第一个音符滑入舞池正中,像是利剑破开纸面般肆意轻松。

  旋身,错位,迈进,后退,他完美地踩踏着节奏与他的舞伴周旋,舞蹈本身就是一种仪式化的追逐,一方引领,另一方紧紧跟从,是倾诉前的深思,亦是蓄力后即将冲上的顶峰——

  大概是他们的节奏太过完满也太有力度,一分一毫都没有错漏,比起那些在裙摆下不小心踩了舞伴鞋子暗戳戳做个鬼脸的女孩,他们严谨而紧绷如同一张拉满了弦的弓,原本并没有如何夸张的裙摆里灌了他们步伐交错时带起的风,便如含苞的黑色玫瑰骤然盛绽,化为疾刺而出的寒凉刀锋。

  起先是最贴近他们身边的男孩女孩们讶异地停了下来,再然后是他们身边的舞者,一层层向外扩散着,直至最后像是一方无法见底的静潭,只有中心一点涟漪,不曾停歇地翻涌着。

  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渐渐退开了,就算他们不如汉斯夫人那样真切看得出舞技的优劣,也完全感受得出他们和这两人的境界,根本不同。

  他们慢慢地退的更远了些,像是极力避免在这样的比较下丑态尽出。

  而此时的杰斯奇已经开始感觉到有些吃力了。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无论他的步伐多么苛刻多么不容错漏,少女的身形总能在同一时间迅速行至一处,她像是最富经验的木匠打磨出的木钉,无一毫多余,无一厘缝隙,恰到好处、实实在在地楔到了木料的空隙当中。

  那样完满的契合,杰斯奇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他的瞳中映着广场周边的灯火,望向少女时,有异样的光彩流动。

  而少女浑然不觉,她的每一个旋身每一个踏出都仍旧是在为接下来的行动蓄力着的,那张满弦的弓拉到了极限,连弓身都开始了弯折,可她绝不退缩,一步比一步更咄咄逼人,一步比一步让杰斯奇感到没有退路。

  他突然感受到了——他从不是这支舞曲的掌控者,她才是那个从初始看到终末的引渡者。

  前进、后退、错身、贴合。

  她在引领着他,冲上他未曾想过也没有真切意识到过的巅峰!

  提琴的声线骤然激昂,杰斯奇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错步的少女拉回自己怀中。不知是否错觉,满目昏黄灯辉的朦胧中,少女的唇角真切地生出了笑容。

  她的裙摆飞扬成圆满的弧,带着整支舞曲积蓄下的全部力量,旋身贴进了他的怀中!黑色的缎面在猛力的回旋之下缠绕裹覆,裙摆末端暗金色丝线暗绣的繁花瞬间隐没,如无形中攀满了院墙和花架的蔷薇花,在刹那间凋谢无踪。

  广场上有刹那的宁静无声,所有人都无言地望着斯拉格家的公子,和他的舞伴,生着无人熟识的面容。

  杰斯奇只能看见自己的胸膛剧烈起伏,为了跟随她的节奏,他的肺部像是抗议般发出断续而残破的风声。

  汉斯爵士的提琴搁在长椅上,木质相触,发出极轻极轻的咯地一声。他鼓起掌来,那声音像是骤然惊醒了满广场的人们的梦,汉斯夫人站在丈夫身后,同他一道鼓起掌来,她碧蓝色的瞳中,满载着讶然与敬佩的神色。

  尽管在城市中时,她和丈夫也只能算是最末流的小贵族,但这样大大小小的舞会,她也可以说是参与无数,但是极少,不,应该是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位贵族女性,将这样原本仅作为交际方式的舞蹈跳的像是征伐的战歌,她的气势和力量,真真切切如同士兵持着长枪切入万军之中。

  她知道她的丈夫会懂——他本就是从战火的灰烬里再生。

  他们的掌声回荡在巴捷尔的小广场上,像是石子投入潭中,晶亮的涟漪随之一圈圈地扩散着,从细雨化作雷鸣,将广场和灯火,都尽数包裹。

  在民众的欢呼和掌声中,杰斯奇久久地凝视着少女如同陈化琥珀一般的双瞳,沉凝而兼带酒液般醇厚的质感光泽。她早已从他的怀抱中退走,眉目间的笑意仍是方才在场边那般清冷而若有似无,她抽了手,转身即走,甚至连理应存在的那一句客套一般的道谢都不曾有。

  她径直坐回了场边,而杰斯奇在灯火与人群的围拢中,静立了良久。

  他知道如果方才的那支舞曲能够算作是一场交锋,那么他输的就是真切地凄惨着。他不仅没能引领她,就连与她相伴都是异常地困难着,拼着一口气硬撑,才没有在人群之前出丑。

  汉斯爵士在舞池边拉出一个短音,那是下一支舞曲的预演,杰斯奇骤然回过神来,他的身边尚还有数名身着粗陋舞裙的少女,晶亮着双眸似是期待能得到他的邀舞。

  而杰斯奇却突然觉得完全没有兴致了。

  他无视那些女孩们流露着失望的眼瞳,在舞曲的间隙里穿过舞池场中,无数重新摇转起来的裙裾与长发中,他的目光有些迷蒙。

  在山间的巴捷尔小镇上,在东方的米涅沃尔城中,跳舞的女孩多如繁星,却从未有任何一个,和她相同。

  而少女现下里坐在场边的木桌旁,有些无聊地喝着侍从为她斟满的红酒。

  待他走回了场边,第二支舞曲也已经结束,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见汉斯爵士将小提琴递给了夫人,笑着回应了几句镇民的问候,向着他们的方向一路行来。

  他大约也是发现了什么,在巴捷尔镇里,本就不该有如此熟络而面生的舞者。

  “斯拉格少爷今晚也来赏光了。”汉斯爵士带着笑意向杰斯奇颔首,他是被公爵亲封的爵士,数年军中征伐,现下又非城中大贵族的家邸中一般是什么正式场合,自然无需向没落的世袭贵族过度尊崇。

  他手中端着两杯从舞池边充作侍者的孩子们手中接过的劣质起泡酒,杰斯奇接过一杯,向着汉斯爵士礼貌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

  “倒是很少看到斯拉格少爷带着舞伴跳舞,”汉斯爵士眯着眼睛带着些揶揄地说,“难道是艾琳小姐一道陪同?”

  “不是。”杰斯奇握着高脚杯回答的冷硬而短促,他说不上来是因为那女人的名字而烦闷,亦或是不想被别的什么人听到什么。

  “哎呀。”汉斯爵士看起来有些意外着,他转过头,望向一旁的邻桌,“那这位是——”

  少女似是听到了,便就静静地抬了头。

  汉斯爵士突然像是塘边的鸭子被捏住的脖颈,骤然收了声,端着起泡酒的手臂伸出了一半,却未能再递到少女的手中。

  少女只仰着脸看他,不做言辞,亦无神色变动。

  杰斯奇忽觉有些不对,见半晌无言,便不得不问出口。

  “汉斯爵士曾经见过这位小姐么?”

  汉斯爵士微微地呼了口气,轻轻退了一步,颇遗憾地向着杰斯奇摇了摇头。

  “真是抱歉,并没有。”

  “那为什么——”杰斯奇话未问完,便觉得汉斯爵士望向他的目光多少有些复杂着,似是讶异,又似乎是含了什么隐忧。

  杰斯奇只是稍微想了想,就大致明白汉斯爵士在担忧什么。

  整个巴捷尔镇上,无人不知杰斯奇·斯拉格已有婚约,女方是茶叶商的女儿艾琳·赫里勒,虽然还不能说是婚期在即,但在大部分人的眼中,这桩婚事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了。在这种时候的杰斯奇却带着一个并非婚约者的女性在公众面前跳舞,也许对于他而言是桩值得得意的风流事,但传到他的未婚妻那里,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好听了。

  杰斯奇的心中骤然升起烦腻,婚约,又是婚约,他还未能真切地追逐过自由,就要被那个被称作艾琳以及婚姻的枷锁束缚住。

  但是,他微低着头,心里觉得并不能怪汉斯爵士想多,他悄悄将目光挪向少女的方向,只望见背影,和黑发如瀑。

  她真的是很美——他不由得想着,并非城中贵妇们那般铅白堆砌华服包裹出的华美,也非是席间舞女们眼波流转暧昧魅惑,她似是有某种气度,自矜而自信着,没有分毫的不安或者畏缩参与其中,她比任何人都更像是一位贵族领主。

  杰斯奇的心头猛地一颤,像是那个瞬间他才终于意识到的。

  是的……她很合适,她最合适不过了,她比艾琳,比姐姐们,甚至是比他的母亲,都更像是一位掌事的领主夫人。

  他的眼底骤然攀上明亮的光火,那光辉将阴影里的生着不讨喜的锈红色发女孩的小小身影完全抹除,植入一枝含苞的黑色玫瑰,坚硬的刺和叶片婉转递出。

  他还未及将目光递向少女,便听到邻桌响动,适才俯下身的侍从已经退了一步,少女的肩头落了黑色的缎面披风,将新素如雪的肩颈完全遮住,侍从随在她的身后,同她一步一步地没入了夜色之中。

  杰斯奇久久地望着灯辉不及之处夜色沉凝成墨水瓶底堆积到无法稀释的颜色,耳边仅剩下了汉斯爵士的叹息声。少女看上去并不为这样的邀请感到诧异,或许是在漫长的时光里早已学会如何应对了。

  “当然。”她说,被黑色长手套所包裹着的手,递到杰斯奇微微冒汗的掌心中。

  她的身上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平静从容,仿佛任何风浪任何意外情状都已经见多,那种像是对于局面把控和占据主导的强大信心在她身上凝成一种无法言明的气度,渊渟岳峙。

  他强行把这种无形的压迫力从心头逐出,带着她踩着舞曲的第一个音符滑入舞池正中,像是利剑破开纸面般肆意轻松。

  旋身,错位,迈进,后退,他完美地踩踏着节奏与他的舞伴周旋,舞蹈本身就是一种仪式化的追逐,一方引领,另一方紧紧跟从,是倾诉前的深思,亦是蓄力后即将冲上的顶峰——

  大概是他们的节奏太过完满也太有力度,一分一毫都没有错漏,比起那些在裙摆下不小心踩了舞伴鞋子暗戳戳做个鬼脸的女孩,他们严谨而紧绷如同一张拉满了弦的弓,原本并没有如何夸张的裙摆里灌了他们步伐交错时带起的风,便如含苞的黑色玫瑰骤然盛绽,化为疾刺而出的寒凉刀锋。

  起先是最贴近他们身边的男孩女孩们讶异地停了下来,再然后是他们身边的舞者,一层层向外扩散着,直至最后像是一方无法见底的静潭,只有中心一点涟漪,不曾停歇地翻涌着。

  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渐渐退开了,就算他们不如汉斯夫人那样真切看得出舞技的优劣,也完全感受得出他们和这两人的境界,根本不同。

  他们慢慢地退的更远了些,像是极力避免在这样的比较下丑态尽出。

  而此时的杰斯奇已经开始感觉到有些吃力了。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无论他的步伐多么苛刻多么不容错漏,少女的身形总能在同一时间迅速行至一处,她像是最富经验的木匠打磨出的木钉,无一毫多余,无一厘缝隙,恰到好处、实实在在地楔到了木料的空隙当中。

  那样完满的契合,杰斯奇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感受过,他的瞳中映着广场周边的灯火,望向少女时,有异样的光彩流动。

  而少女浑然不觉,她的每一个旋身每一个踏出都仍旧是在为接下来的行动蓄力着的,那张满弦的弓拉到了极限,连弓身都开始了弯折,可她绝不退缩,一步比一步更咄咄逼人,一步比一步让杰斯奇感到没有退路。

  他突然感受到了——他从不是这支舞曲的掌控者,她才是那个从初始看到终末的引渡者。

  前进、后退、错身、贴合。

  她在引领着他,冲上他未曾想过也没有真切意识到过的巅峰!

  提琴的声线骤然激昂,杰斯奇用尽全身的力量将错步的少女拉回自己怀中。不知是否错觉,满目昏黄灯辉的朦胧中,少女的唇角真切地生出了笑容。

  她的裙摆飞扬成圆满的弧,带着整支舞曲积蓄下的全部力量,旋身贴进了他的怀中!黑色的缎面在猛力的回旋之下缠绕裹覆,裙摆末端暗金色丝线暗绣的繁花瞬间隐没,如无形中攀满了院墙和花架的蔷薇花,在刹那间凋谢无踪。

  广场上有刹那的宁静无声,所有人都无言地望着斯拉格家的公子,和他的舞伴,生着无人熟识的面容。

  杰斯奇只能看见自己的胸膛剧烈起伏,为了跟随她的节奏,他的肺部像是抗议般发出断续而残破的风声。

  汉斯爵士的提琴搁在长椅上,木质相触,发出极轻极轻的咯地一声。他鼓起掌来,那声音像是骤然惊醒了满广场的人们的梦,汉斯夫人站在丈夫身后,同他一道鼓起掌来,她碧蓝色的瞳中,满载着讶然与敬佩的神色。

  尽管在城市中时,她和丈夫也只能算是最末流的小贵族,但这样大大小小的舞会,她也可以说是参与无数,但是极少,不,应该是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位贵族女性,将这样原本仅作为交际方式的舞蹈跳的像是征伐的战歌,她的气势和力量,真真切切如同士兵持着长枪切入万军之中。

  她知道她的丈夫会懂——他本就是从战火的灰烬里再生。

  他们的掌声回荡在巴捷尔的小广场上,像是石子投入潭中,晶亮的涟漪随之一圈圈地扩散着,从细雨化作雷鸣,将广场和灯火,都尽数包裹。

  在民众的欢呼和掌声中,杰斯奇久久地凝视着少女如同陈化琥珀一般的双瞳,沉凝而兼带酒液般醇厚的质感光泽。她早已从他的怀抱中退走,眉目间的笑意仍是方才在场边那般清冷而若有似无,她抽了手,转身即走,甚至连理应存在的那一句客套一般的道谢都不曾有。

  她径直坐回了场边,而杰斯奇在灯火与人群的围拢中,静立了良久。

  他知道如果方才的那支舞曲能够算作是一场交锋,那么他输的就是真切地凄惨着。他不仅没能引领她,就连与她相伴都是异常地困难着,拼着一口气硬撑,才没有在人群之前出丑。

  汉斯爵士在舞池边拉出一个短音,那是下一支舞曲的预演,杰斯奇骤然回过神来,他的身边尚还有数名身着粗陋舞裙的少女,晶亮着双眸似是期待能得到他的邀舞。

  而杰斯奇却突然觉得完全没有兴致了。

  他无视那些女孩们流露着失望的眼瞳,在舞曲的间隙里穿过舞池场中,无数重新摇转起来的裙裾与长发中,他的目光有些迷蒙。

  在山间的巴捷尔小镇上,在东方的米涅沃尔城中,跳舞的女孩多如繁星,却从未有任何一个,和她相同。

  而少女现下里坐在场边的木桌旁,有些无聊地喝着侍从为她斟满的红酒。

  待他走回了场边,第二支舞曲也已经结束,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见汉斯爵士将小提琴递给了夫人,笑着回应了几句镇民的问候,向着他们的方向一路行来。

  他大约也是发现了什么,在巴捷尔镇里,本就不该有如此熟络而面生的舞者。“……少爷。”

  午后的林地里,艾德提着一只陈旧的鸟笼随在杰斯奇身后前行,暖金的阳光投进树木的缝隙,划下一痕光明,一痕阴翳。

  杰斯奇并没有理他的侍从,围着一棵尚算粗壮的松树走了几圈,拍了拍松树粗糙的树干,觉得还算结实坚定。

  “实在是太危险了。”艾德望着杰斯奇卷起袖子,尝试着在松树的枝桠上寻找可攀附的地点的时候,觉得自己无法不提出抗议。当然他也知道,杰斯奇并没有听进去。

  杰斯奇确实没有听进去,他的眼前时不时浮现出今早的楼馆里,特莉雅逗弄着他送去的那只金丝雀的情景。

  他没有猜错,她确实喜欢那种羽色鲜亮,鸣声动听却又乖顺听话的小东西。而她也实在是太适合了——锦衣玉食,妆容华丽,端端正正地坐在黄金堆叠出的城堡里,手中同他一道持着他们的权力。

  他知道这个想象委实是有点早了,可他觉得自己确实是看到了希望,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他还知道她住在哪里,现在他连她喜欢金丝雀都知道了,眼下就要再抓一只给她送去。

  他想起那只金丝雀孤零零地立在笼子里,真是可怜啊,她还在等待着她的爱人来临。

  不会再等太久了,他的右手发力,将自己又向上送了一截,草叶织就的鸟窝就在离树顶不远的一处枝杈上,和他们团聚相比,连松针偶尔的刺痛都不算什么了。

  他无法不去想她的脸,想她穿着裙摆宽大的白色婚纱的样子,他知道真正穿过那件婚纱的人是艾琳,但他已经把她的脸从那件华美的婚纱上抹去。而特莉雅,他的金丝雀会把她如绸缎般柔滑的黑发盘起,水晶发饰会把绣着蔷薇花纹的头纱在发间固定,透过柔软垂曳的轻纱,依稀得见的会是她修长且线条柔润分明的肩颈。

  他咬了咬嘴唇不让这丝笑意那么快就从脸上浮现出来,现在的他得专注于爬树才行——离那个鸟窝只有三五根树枝的距离,接近树梢,树枝年份太小已然不够牢靠,他必须加倍小心。

  只要再向上两根树枝,他就能看到鸟巢里了,他找到合适的位置抬起了腿,把大半部分身体的重量挂到那根尚不算特别纤细的树枝上去。

  一声不甚自然的脆响之后,他的世界里骤然失去了所有的支点和依凭,他看见黑色的树木枝干细密地分出新枝,伸到白青的天幕里去,天空那么亮眼,几乎让他什么都看不清,可他仍知道那耀眼的白,是柔软的白色裙摆被褪下之后堆叠起来。

  像是那场梦境提前降临。然而他并没有立即去同斯拉格子爵说起这件事。

  他知道他的婚约是个阻碍,但面对着它,他又不得不慎重。

  赫里勒家族的财富太过吸引人了,杰斯奇也觉得一位没落贵族小姐随身的那点可怜家产,大概也是无法撬动父母的贪心的。

  他没有想到借口,也没有想到要怎么同父母去说。

  直至第二日的午间,他仍在思虑着。直至他的妹妹,那生着美丽的白金色长发的小女孩溜进他的屋中,在他的桌前原地转了一圈,丝绸和薄纱缝缀成的粉色蓬蓬裙便随之灌满了风,如墙篱之上蔷薇新盛。

  “漂亮吗?”小女孩银蓝色的瞳孔满载着雀跃,“这是艾琳姐姐送给我的。”

  “丽莎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杰斯奇一面抚弄着十四岁小女孩的头发一面称赞着,一面也想起以斯拉格家族如今的家境,伊丽莎白已经半年没有新裙子穿了。

  心中的不满和茫然,一瞬间极为复杂地交织着游过。

  “我今天就要穿着它去参加苏珊的茶话会了!”伊丽莎白高兴地宣称,她的哥哥只是微笑地望着她,并没有多说,谁也看不到,他的内心微微酸涩。

  伊丽莎白的玩伴,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苏珊,和艾琳一样同是商人的女儿,只是她的父亲从商远没有赫里勒家成功,只能算是小有资产了,但即使是这样,也比早就失势的斯拉格家强的多得多。每每要穿着姐姐们的旧裙子的伊丽莎白,对苏珊的茶会邀请,都是一推再推的。

  “那我四点钟就去接你。”杰斯奇微笑着允诺了,躺在掌中的怀表尚有着银质的表壳,却因为久置和长久的摩挲,早已发黑平滑,再难看出原先的家徽图纹了。

  伊丽莎白兴奋地点了点头,爱惜地拎着新裙子的裙角兴冲冲地出门去了,却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停住了脚步,稚嫩的声线里含了些微讶然。

  “艾琳姐姐?您怎么会在这里站着?”

  杰斯奇微微觉得有些头痛,并没有听见她回答伊丽莎白什么。片刻之后小孩子的脚步声消失到了宅邸的另外一头,而艾琳推开了门,径自坐到了杰斯奇书桌对面的高背椅中。

  他捏了捏鼻梁骨,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是另外的人坐在他面前。

  “你昨天又去跳舞了。”艾琳一上来就是指责,只是话语里浓重的鼻音,让杰斯奇勉为其难地瞧了她一眼,她的眼周尽是一片湿润的红,同她的锈红色长发一般刺目着。

  心中的烦腻又加了一层,他甚至懒得反驳。

  “琼的妹妹看见你了。”她补充。

  琼是艾琳的侍女,她这话的言下之意,无外乎是那露天的舞会,是下等人的去处。

  若是放在之前,杰斯奇大概会同她吵一架,但现在,他却觉得和她吵一架都显得掉价,他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本书下来翻开,希望他有别的事做的时候,这女人能知趣地快点走。

  “她还看见你和一个女人跳了舞。”艾琳接着说。

  杰斯奇停下了翻弄书页的手,微微地抬了下头。

  “哈——”艾琳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挤出笑容,“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也难怪,毕竟你们在那种地方,都能跳的那么投入。”

  “你想说什么?”杰斯奇合上书本,将它扔回桌上,只冷眼盯住艾琳的哭容。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斯拉格?”艾琳用手帕沾了沾眼角,声音和情绪都很低落,且不忘填充指责,“我们甚至还没有结婚,你就急不可耐地到广场上去找别的女人跳舞,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她死死地攥住手帕,直直迎向杰斯奇的眼眸,“还是说,你就是想让别人那么想的?”

  杰斯奇停了片刻,冷漠地错开了头。

  “和你无关。”

  艾琳的哭腔似乎都被他这样的一句话给惊得噎住了,她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猛地站了起来向着他尖叫。

  “杰斯奇你疯了——”她震惊地叫喊着,“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我才是!”她努力地伸手越过宽阔的桌面好把右手递到他的眼前,闪闪发亮的婚戒还戴在她的食指间,“你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女人!昨晚之前你甚至没有见过她!”她高声叫着,“就因为那么一支舞——”

  “你看看你的样子,赫里勒小姐。”杰斯奇也终于站起身来,捉住了艾琳不断向着他挥舞的手,冷硬的婚戒硌在他的掌中,就像是玫瑰下的尖刺一般让人不舒服。

  艾琳呆呆地望着杰斯奇,距他们订婚已经过了这么久,他极少会握住她的手,更很难会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眸。

  他很少离她这样近过。

  却更少离她这样遥不可及着。

  他甩开了她,那力量大到不仅甩开了她的手,更把她推到撞上身后的高背椅,滑落到覆满尘埃的地毯上。

  “你疯了杰斯奇,”她颤抖着喃喃自语着,摸索着想要握住高背椅的扶手,“你根本不认识她!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会知道的。”杰斯奇转过身去,冷漠地冲着镜子为自己系出一个完美的银蓝色领结,镜中的年轻人仍旧苍白而优雅。

  而地毯上倒着的女人披头散发,她满目尽是狰狞的红,她看着她的未婚夫披上外衣,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不肯给她。

  她终于绝望了。

  “可是我爱你呀!”她发了疯一样地咆哮着,“她怎么可能会像我一样爱你呀!”

  这话像是一柄沉重的铁锤,重重地打在杰斯奇的心头上,将他心底竭力掩藏的不安翻搅出来。

  她不爱他。

  他不想相信,却知道那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他在原地静立了很久,才努力地压下了自己的不安平定了呼吸。

  这才是个开始呢,他笑一笑,轻声对自己说。

  “我会让她爱上我的。”他大步离开房间,那话像是对着如同一个破烂布娃娃般倒在地上的艾琳说的,又像是只是单纯用来鼓励自己的话。

  只是他真的没有再看她。然而他并没有立即去同斯拉格子爵说起这件事。

  他知道他的婚约是个阻碍,但面对着它,他又不得不慎重。

  赫里勒家族的财富太过吸引人了,杰斯奇也觉得一位没落贵族小姐随身的那点可怜家产,大概也是无法撬动父母的贪心的。

  他没有想到借口,也没有想到要怎么同父母去说。

  直至第二日的午间,他仍在思虑着。直至他的妹妹,那生着美丽的白金色长发的小女孩溜进他的屋中,在他的桌前原地转了一圈,丝绸和薄纱缝缀成的粉色蓬蓬裙便随之灌满了风,如墙篱之上蔷薇新盛。

  “漂亮吗?”小女孩银蓝色的瞳孔满载着雀跃,“这是艾琳姐姐送给我的。”

  “丽莎穿什么都是最好看的。”杰斯奇一面抚弄着十四岁小女孩的头发一面称赞着,一面也想起以斯拉格家族如今的家境,伊丽莎白已经半年没有新裙子穿了。

  心中的不满和茫然,一瞬间极为复杂地交织着游过。

  “我今天就要穿着它去参加苏珊的茶话会了!”伊丽莎白高兴地宣称,她的哥哥只是微笑地望着她,并没有多说,谁也看不到,他的内心微微酸涩。

  伊丽莎白的玩伴,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苏珊,和艾琳一样同是商人的女儿,只是她的父亲从商远没有赫里勒家成功,只能算是小有资产了,但即使是这样,也比早就失势的斯拉格家强的多得多。每每要穿着姐姐们的旧裙子的伊丽莎白,对苏珊的茶会邀请,都是一推再推的。

  “那我四点钟就去接你。”杰斯奇微笑着允诺了,躺在掌中的怀表尚有着银质的表壳,却因为久置和长久的摩挲,早已发黑平滑,再难看出原先的家徽图纹了。

  伊丽莎白兴奋地点了点头,爱惜地拎着新裙子的裙角兴冲冲地出门去了,却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停住了脚步,稚嫩的声线里含了些微讶然。

  “艾琳姐姐?您怎么会在这里站着?”

  杰斯奇微微觉得有些头痛,并没有听见她回答伊丽莎白什么。片刻之后小孩子的脚步声消失到了宅邸的另外一头,而艾琳推开了门,径自坐到了杰斯奇书桌对面的高背椅中。

  他捏了捏鼻梁骨,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是另外的人坐在他面前。

  “你昨天又去跳舞了。”艾琳一上来就是指责,只是话语里浓重的鼻音,让杰斯奇勉为其难地瞧了她一眼,她的眼周尽是一片湿润的红,同她的锈红色长发一般刺目着。

  心中的烦腻又加了一层,他甚至懒得反驳。

  “琼的妹妹看见你了。”她补充。

  琼是艾琳的侍女,她这话的言下之意,无外乎是那露天的舞会,是下等人的去处。

  若是放在之前,杰斯奇大概会同她吵一架,但现在,他却觉得和她吵一架都显得掉价,他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本书下来翻开,希望他有别的事做的时候,这女人能知趣地快点走。

  “她还看见你和一个女人跳了舞。”艾琳接着说。

  杰斯奇停下了翻弄书页的手,微微地抬了下头。

  “哈——”艾琳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挤出笑容,“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也难怪,毕竟你们在那种地方,都能跳的那么投入。”

  “你想说什么?”杰斯奇合上书本,将它扔回桌上,只冷眼盯住艾琳的哭容。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斯拉格?”艾琳用手帕沾了沾眼角,声音和情绪都很低落,且不忘填充指责,“我们甚至还没有结婚,你就急不可耐地到广场上去找别的女人跳舞,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她死死地攥住手帕,直直迎向杰斯奇的眼眸,“还是说,你就是想让别人那么想的?”

  杰斯奇停了片刻,冷漠地错开了头。

  “和你无关。”

  艾琳的哭腔似乎都被他这样的一句话给惊得噎住了,她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猛地站了起来向着他尖叫。

  “杰斯奇你疯了——”她震惊地叫喊着,“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我才是!”她努力地伸手越过宽阔的桌面好把右手递到他的眼前,闪闪发亮的婚戒还戴在她的食指间,“你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女人!昨晚之前你甚至没有见过她!”她高声叫着,“就因为那么一支舞——”

  “你看看你的样子,赫里勒小姐。”杰斯奇也终于站起身来,捉住了艾琳不断向着他挥舞的手,冷硬的婚戒硌在他的掌中,就像是玫瑰下的尖刺一般让人不舒服。

  艾琳呆呆地望着杰斯奇,距他们订婚已经过了这么久,他极少会握住她的手,更很难会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眸。

  他很少离她这样近过。

  却更少离她这样遥不可及着。

  他甩开了她,那力量大到不仅甩开了她的手,更把她推到撞上身后的高背椅,滑落到覆满尘埃的地毯上。

  “你疯了杰斯奇,”她颤抖着喃喃自语着,摸索着想要握住高背椅的扶手,“你根本不认识她!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会知道的。”杰斯奇转过身去,冷漠地冲着镜子为自己系出一个完美的银蓝色领结,镜中的年轻人仍旧苍白而优雅。

  而地毯上倒着的女人披头散发,她满目尽是狰狞的红,她看着她的未婚夫披上外衣,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不肯给她。

  她终于绝望了。

  “可是我爱你呀!”她发了疯一样地咆哮着,“她怎么可能会像我一样爱你呀!”

  这话像是一柄沉重的铁锤,重重地打在杰斯奇的心头上,将他心底竭力掩藏的不安翻搅出来。

  她不爱他。

  他不想相信,却知道那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他在原地静立了很久,才努力地压下了自己的不安平定了呼吸。

  这才是个开始呢,他笑一笑,轻声对自己说。

  “我会让她爱上我的。”他大步离开房间,那话像是对着如同一个破烂布娃娃般倒在地上的艾琳说的,又像是只是单纯用来鼓励自己的话。

  只是他真的没有再看她。他还生活在城市里的时候,也看过数次对巫女的处刑,除了极少数的真切有罪的囚徒们沉默着等待死亡降临,绝大多数无辜的女孩们都在刑台前惊恐地哭喊,想要向教会和周遭的领主们证明自己没有和魔鬼交易,她们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以做任何的事情。

  然而有资格为自己辩护的终究是少数——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初入社交场不知轻重得罪了大贵族的女孩,可能是某位贵族的情妇不甘心居于地下,想要登堂入室地站在人们面前,又或是知道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秘密就沾沾自喜想要靠威胁过上富足生活,逼得领主们不得不处理。

  当然其中也不乏某些自持矜贵不肯赏光恶言相向的交际花,又或者是某家小姐秘而不宣的情敌。

  一旦被指控为巫女,她们的证词,就几乎再不会有人相信。

  真正的魔鬼哪有那么容易就遇见?更遑论付出让他们满意的代价用以交易。几千年前最早的那一代贵族里传承着神赠下的力量,早就将绝大多数的魔鬼都赶到了永恒冬季的边境。

  曾经需要严肃以对的审判,现下不过是领主们摆脱麻烦的手段而已。

  他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贵族,因为祖上的功勋得受荫蔽,没有神赐的血液支撑,地位比之上层的大贵族们远远不及,他原本以为他的领地上,永远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变化永远比预想来的迅疾……现在就有这样一个女孩,性命被握在他的手里。一想到那女孩得知自己可能面临的命运之后痛哭流涕的样子,他的心中就微微生出了些悯意。

  他正想着要如何表现的大度一些宽恕这女孩的罪行再劝她趁早离开这里的时候,楼馆的铁门,就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他的目光越过铁门的时候少不了惊了一惊,自他幼时就已荒废了的灰黑楼馆,在他印象里的模样是枯藤围绕杂草丛生,落地窗上遍布裂痕,晶莹破碎之后只能无声跌进泥土里。

  可是现下里植满了玫瑰的庭院中草坪修理整齐,灯火映亮小径,每一扇窗户之内都有灯辉映出窗帘柔软摇曳的影,爬在楼馆墙壁上的枯藤早就被铲除,取而代之的是蔓生的蔷薇“新月”,开着美丽的淡黄色花朵爬满墙壁。

  他说不上来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搬来的,但总归不至月余,只这样短的时间里就把荒废的楼馆变作了小型的城堡仿佛常年在此安居,他多少有些无法想象这样的工作效率。

  夜风拂过脖颈,以致班尼迪克微微战栗,他曾听过魔鬼的传说,侍奉他们身侧的有花木化为的妖精,在他们扮作人类的时候就装作园丁,照料着魔鬼无人得以进犯的园庭。

  他正想着,就有随从出现在门后问明来意,尽管他的语气里并无什么不太恰当之处,但当他开了门引着他踏上通往楼馆的小径的时候,还是让班尼觉得像是被某家的总管带领着前去拜望一位贵宾。

  少女还未睡下,就在她自己的书房里等着。他想起出门前伊丽莎白口中的少女,特莉雅,那非是姓氏也非全名,就算在城市里似乎也没有见过同名,只是这个尾音被伊丽莎白念出的时候,他听在耳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少女仍穿着黑色的裙装,却并不是下午他在自家门外所见过的那套,更加的轻软随意,显出她原本就不如何熟硕的年纪,斯拉格猜测着少女的年龄,或许是十七八,或许是二十二一?

  然而少女却并未看着他,她的手边有一个小盒子百无聊赖地躺着,一枚色泽莹亮的血红色宝石镶嵌在戒面上,大约又是什么追求者送来的东西,却被她弃如敝履。

  随从引着班尼迪克站在了门前便转身离去,班尼迪克等了良久才确定少女确实是没有发觉自己的来临,便轻轻地咳了一声。

  少女慢悠悠地转过头来,见到是他,也未起身,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多少激起了班尼心底一线引而不发的怒气,然而他并没有指责什么,只极自然地坐到了少女书桌对面的高背椅里。

  “斯拉格少爷的事情,我深感遗憾。”少女的声音不带起伏,只啪地一声把那只黑色缎面的戒指盒合拢起来推到了一边,仿佛不愿被人看见也不想提及,班尼迪克很是配合地没有把目光投过去,也听得出少女的声音中并没有什么遗憾的成分在其里。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的,特莉雅小姐,我听我的女儿说这是你的名字,冒昧这样称呼多少失礼,”斯拉格压住心头的不快,故作腔调地清了清嗓子,“我很遗憾地通知你特莉雅小姐,你在巴捷尔的土地上,面临被指控为巫女的命运。”似是深表遗憾般,他痛心地闭上了眼睛。

  他十分满意自己说这话时巧妙夹杂进去的遗憾和叹息,并确信对于这样一个年轻女孩而言,不啻为致命打击,然而他等了许久,少女别说是发出声音,就是呼吸的节奏也不曾错乱些许。

  他多少讶然地睁了眼,只见趴在对面的少女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按着戒指盒,半晌不见响动之后才转过脸来望着班尼。

  “没了?”

  斯拉格子爵深感有必要强调一下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是说你被指控为巫女,特莉雅小姐,”眼见自己的话迟迟未能造成自己想要的效果,班尼迪克不由得怀疑这女孩是不是真的知道被指控为巫女后所面临的命运。

  “嗯。”黑发的少女漫不经心地点着头,“我听到了。”

  “你理解这类指控的含义么?”班尼迪克几乎有些想笑了。

  “与恶魔交易,换取人类不应拥有的力量的女性,一旦落实,就会面临被烧死或者绞死的命运。”少女看起来仍是云淡风轻,眸光微转,直直迎向班尼的眼睛,“证据呢?”

  少女长睫开阖时像极了黄昏时乌鸦归巢振翅,恍惚里班尼迪克似乎有那么一点头绪知道为什么杰斯奇会喜欢这样的少女,她并非是那种见之惊艳之人,但是她的每一个转脸抬眼,细微动作里都隐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风姿,不可置疑地吸引着人们的眼睛。

  斯拉格子爵微不可察地甩了甩头,将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你的吸引力。”他尽量把声音放轻,“这就是你和魔鬼所交易的东西。”

  少女看上去既不惊异也不困惑,反像是强忍着笑意。

  “这是证据?”

  “你有什么想反驳的吗?”斯拉格子爵感到有些恼火,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向后靠在了高背椅里,“我的儿子自是不必提,酒馆的老板杰里米,那个自称诗人的浪子赛斯,都被你所吸引。”

  “酒馆的老板叫杰里米?”少女微微地偏了偏头,“您还是第一个告诉我的人,那位赛斯先生倒是送了我一束玫瑰,我看着还算好看,就让人放在了餐厅的花瓶里,过了这样两天,怕是早被替了下去,至于您的儿子……”她牵一牵嘴角,“虽然现在问不太礼貌,不过他叫什么?伊丽莎白并没有跟我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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