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画语离京并未大肆宣扬,更无什么送别宴之类的,她本意就是趁着众人无暇顾及,悄然离京,但有心之人还是知道的。
王道珍听闻她已然出京时,正在昭阳殿与郑皇后制香脂。
三月花开,摘最嫩最香,颜色最正的花瓣,捣汁配上香粉,细细研磨成泥,然后蒸过,再配上脂油自制香脂,乃是世家娘子,于闺阁之中必学的技艺。
毕竟外头买的胭脂,用的料皆不算精,有的更是加了铅粉,伤肤毁容不说,颜色也不如自制的好,自制的用起来轻软香薄,敷于脸上而无气闷之感。
郑皇后年岁大,往香脂里加的都是精研的珍珠粉,自己用玉钵轻轻研着玫瑰花:“元娘以为,宁国公府到底意欲如何?”
庆阳公主被押于内庭司,虽饮食依旧,但也日渐消瘦。
她本有孕,就算是民妇杀夫,有孕判斩,也会在产子后方行刑。
可问题就在于,宁国公府几次上书,求免去庆阳公主罪责。
宁国公夫人更是携带满府女眷跪求郑皇后,言明乃是程时之错,庆阳公主只是一时失手,望郑皇后不要责怪庆阳公主。
程时身死,连水陆道场都未做,一口薄棺就拉了出去,送往程氏老家泾阳。
宁国公于殿前亲上折子,骂程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尚主而在外沾花,是为不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庆阳有孕,他不顾妻子,是为不孝;枉顾夫妻恩情,是为不仁;惹出大事,却只顾善已,是为不义。
已然年过古稀的老宁国公更是从外间道观回来,扬言要追上程时的棺木,将他鞭尸。被永顺帝召入宫中,跪在泰和殿痛哭流泣,称自己对不起先帝。
此事朝中虽一片哗然,众人却皆言庆阳公主只不过是一时气愤失手,方至程时之死,不可追究。
可越是这般,郑皇后越是骑虎难下,宁国公府深明大义,庆阳终究杀了人。
说什么不忠不孝,虽君为臣纲,可夫也为妻纲,庆阳杀夫;那娇娘腹中也有程时骨肉,庆阳也是不孝。
郑皇后只此一女,让她嫁于程时之时,虽知程时沾花染草,甜言蜜语,却也想着他能一直哄着庆阳,却没想惹出这般大事。
王道珍将细纱布折了四层,窄袖轻挽露着半截白晰的臂腕,将捣好的花汁沥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鲜红的纱袋,有着一种绯艳之色。
“此事要看庆阳公主如何抉择。”王道珍用力捏了捏,看着花汁落于瓷碗之中:“程时虽死,却也有罪,可如若公主愿为其守节呢?”
郑皇后手握着的玉杵重重的擂了一下,小小的玉钵发出“锵”的一声。
“守节?”郑皇后对着那鲜红的花泥捣了一下,沉笑道:“守节好啊。”
本朝并无寡妇不可另嫁之说,反倒支持另择良缘,庆阳是先帝封的公主,虽有孕,但宁国公府也是想要那个孩子的。
她若再择婿,必然也是青年英才,俊俏郎君。
郑皇后沉沉的捣着玉钵,看着花泥一点点的被研成汁,沉声道:“她才不过十八。”
十八岁就要为夫守节,日后那无尽的岁月该如何过?
她杀夫后守节,一旦名声有失,那就是口诛笔伐,再无活路了。
可她不能失了宁国公府,镇北王府已然在三皇子那边,她必须笼络住宁国公府。
“将这玉钵连带花泥给庆阳送去。”郑皇后随手扯下一块沥花汁的白纱,放于玉钵之上:“告诉她自己选吧。”
女官看着那玉钵之上覆着的轻软白纱,透过白纱似乎还能看到下面颜色鲜红的花汁。
如若庆阳公主守节,此生皆是寡居,与这些娇艳的脂粉,再也无缘了。
她捧着玉钵刚退下,就有婢女进来,言了楼画语出宫之事。
“太后送了两车东西,还是提前一夜出城等着,三郎还去洒花相送。”郑皇后洗着手,沉笑道:“这位楼五娘倒也颇得人心。”
待洗过手,这才朝婢女道:“太后那点心思我知道,不用理会,随她去吧。燕雀终究是燕雀,岂有翔于九天之时!”
王道珍将捏干了的花泥倒出,看着那瓷碗中鲜艳的汁水,那里面映着一张娇嫩的脸,却好像染着血一般。
楼画语一家去南疆并不着急,第一天休整之时,钱氏带着子女特意去见过明太后送来的四位嬷嬷。
毕竟是跟随明太后多年的老人,还是得以礼相待,但这四位嬷嬷却与明太后一般真性情,并不倨傲,反倒对钱氏母女十分有礼。
楼画语每日亲送饮食,商队停车休息就去车驾前问候。
毕竟年岁大了,又是远行,怕她们身体吃不消,却没想人家身体康健得很,还能跑马,有时还会和商队一块布置饮食,路上有什么野果,人家摘了还说得头头是道。
一路上趁着休息,居然带着楼家四位郎君娘子,挖了两篮子荠菜!
楼明光长期游历,经验丰富,倒是安排得极好,并无劳顿之感。
前两日楼画语也有些兴奋,毕竟前世今生皆是第一次远行,楼画诗和楼敬辕还经常跑她车上来玩,又时不时骑骑马。
待到第五日时,就有些失落了,不过偏了南,春光更盛,楼明光就给他们讲解路上看到的景致,又时不时从道边买些鲜果,给他们尝鲜,或有好景就绘下来,倒也解了途中苦闷。
楼明光游历极广,无论是民俗鬼话,还是典籍经书,皆有涉及,一座山都能从盘古开天劈地说起,还夹着鬼狐神话,别说两个小的,连楼画语他们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到行程的第十日,楼画语她们到驿站,收到京中来信,是快马而来的。
其中言及,庆阳公主于三月十二日,从内庭司出来后,披麻戴孝跪于宁国公府外请罪,此生愿为程时守节,终生皆在宁国公府,与宁国公夫人共同养育腹中孩儿,且自请夺去公主封号,以家妇之礼入宁国公府。
满京皆赞庆阳高节,永顺帝极为欣慰,只收回她的公主府,并未夺去封号。
宁国公夫人更与她抱头痛哭,此事居然就这般解决了。
秦昊来信,他与慧和郡主已开始商谈婚事,让楼画语准备南疆百花锦,说是慧和喜欢。
见他信中皆是温情,楼画语想到他能提笔为慧和要百花锦,可见是真心欢喜的。
叶三娘的信写得最迟,是三月十六日写的,却一路快马加鞭而来。
信上笔迹有些乱,说是三月十五日,姬瑾居然带了一个美娇娥入府,还特意为她布置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