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去年12月,剩下的那个聋哑人快递员在二兄老卤门口被一辆三轮车给刮了,摔出挺远,没受什么重伤,但是一番检查、治疗下来,还是花出去一万多。
聋哑人没有办医保,这笔费用都得自己出。
那三轮车是况明家的,快递老板就跟况明商量,也不是让况明全出,只是让况明分担一点。
况明当时没说什么,大大方方把钱给出了。
但没过多久,就联合几家对残疾人快递员不满的商家,要求他们离开阿姊街。理由是这儿路窄,人多车也多,正常人走在路上,都很容易被擦着刮着,更别说聋哑人和瘸子。
上次撞死了一个人,这回又刮伤了一个人,影响阿姊街的风水,大伙儿做起生意来也提心吊胆,万一哪天又把谁给撞着了怎么办?
倡议完全是站在商家的角度,而商家又是阿姊街上最重要的存在。
一些商家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对残疾人快递员也早有怨言,谁不想沟通更顺畅一点?发快递速度更快一点?残疾人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他们这些商贩来买单?残疾人不容易,难道他们就容易了?
另一些商家虽然可怜残疾人,但是觉得况明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做生意讲究风水,风水被破坏了,那生意还怎么做?
况且这回赔钱吃亏的是况明,下回万一就轮到自己了呢?一万多赔出去,那可是无妄之灾啊。街上那么挤,谁知道自己家的三轮车面包车会不会撞上个残疾人?
快递老板想保住残疾人员工,挨家挨户做工作,说他们确实活得很辛苦,有的人是因为生了怪病才变成现在这样,能不能通融一下,让他们在这个社会上靠劳动养活自己?
商家们大多不乐意,况明说,他们是靠劳动养活自己的吗?不是,他们是靠大家的怜悯。残疾人就该去残疾人该待的地方。现在社会福利不是很好吗?不用工作也有吃有喝的,何必出来讨生活,危险,还累,一个不小心命就没有了。
老板费力地解释,说残疾人的福利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好,如果失去工作,他们都很难在城市里养活自己。
况明说,怎么可能?你这是污蔑咱们的社会福利体系吗?现在哪里还有穷死饿死的情况啊?国家对你们够好了,哪像我们这些健全人,还要努力工作。我都想去当个残疾人,你们残疾人吃着我们纳税的钱,多舒服?
老板听到后来,已经说不出话。
况明又说,在城里真活不下去,那就回乡下呗。我就不信真能饿死。
因为被街上大多数商家抵制,街东口那家残疾人快递站最终没能坚持下去。老板辞退了所有残疾人,聋哑人哭着发出怪声,打着很多人都觉得渗人的手势,仿佛在控诉着什么。
但他们还是全都离开了。街东口很快就有了新的快递站。这段关于快递员的插曲不久就被遗忘,对忙碌的商贩来说,卖货才是最重要的事。
“况明还做过这样的事……”听完岳越的汇报,花崇在桌边走了两步,脑中过着况明对快递老板说的话——怎么可能?现在哪里还有穷死饿死的情况啊?我就不信真能饿死。
因为自己肢体健全,就看不见残疾人想要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所面临的困难以及承受的痛苦。
没有共情能力。
不屑于去共情。
花崇支住下巴,很沉地呼出口气。
况明绝不是个例,事实上,他已经见识过无数类似的情况。
比如当盲人呼吁关注他们这个群体时,很多健全的人说,你们不能就待在你们该待的地方吗?福利已经够好了,你们花了我们纳税人的钱呢,还想怎么样?什么都得围着你们转吗?
比如贫困山区那些一年也吃不上一顿肉的孩子在镜头中露出渴望帮助的眼神时,很多过着富足生活的人说,不至于吧,哪里有这么穷的地方?炒作吗,作秀吗?肯定是骗局啦,我觉得不会有这么穷的人。
有人在为这些弱势群体奔走,有更多的人因为无知、傲慢、自私,在阻止这场奔走。
缩小到阿姊街,奔走的是快递老板,他几乎用他自己的善良、付出为残疾快递员们觅得了一条出路,而况明和其他商贩又将这条路给堵上了。
这条路,对于那些残疾人来说,其实就是生路。因为他们的特殊性,那可能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生路……
花崇抿了抿唇,联想到黄霞曾经做过的事。
黄霞帮助公司高层辞退工人时,和丈夫白忠国发生激烈争执,其间说过一句话——他们也不是没了这份工作就不能生存吧?有手有脚的,怎么就要死要活了?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没了这份工作又不会死,说不定还会激励他们发财呢!
白忠国怒斥——你根本没有同理心!
黄霞做的事和况明做的事并不相同,但想法和本质却是一样的。
但凡他们站在被辞退工人、失去工作的残疾人快递员的角度想一想,可能就不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柳至秦得知这条线索后,立即着手调查快递站老板,以及被迫离开的残疾人快递员。
“怎么样?”花崇问。
柳至秦将平板放在花崇手上,“快递老板叫潘镇,35岁,十几年前就从乡下到安江来打拼了。他家里有个聋哑人弟弟,这很可能就是他关注残疾人群体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