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李宜人设身处地的尝到了她以死相逼时陆缨的感受,真是身处蒸笼,下是烈火,上是蒸汽,无处可逃,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作者有话要说:风险对冲的效果来了
第178章 眼看他楼塌了
陆二小姐哭闹, 李宜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又舍不得把女儿外孙送到郊外田庄里静养,只得要五小姐去徐家告诉她三姐姐, 最近不要回娘家了, 免得两个女儿见面, 陆二小姐像现在这样又哭又求的, 三小姐为难。
这种两面夹击, 左右为难的痛苦她当娘的一个人受着就行了。
陆三小姐闻言只能叹息, 公公高升内阁首辅,全家都高兴, 唯独她乐不起来, 但又不能表现在脸上, 她毕竟是徐家妇。
尤其是, 听丈夫的意思, 公公这么快捏住了严世蕃通倭的把柄,四妹妹陆缨“有奇功”,二姐姐若知道了, 还不知会如何闹起来,说两个姐妹合起伙来欺负她一个。
“知道了。”陆三小姐说道:“五妹妹回去叮嘱母亲,不要让人在二姐姐跟前乱嚼舌根, 离间我们姐妹。”
不管怎么样,姐姐是自己人。
且说严府,昔日门庭若市的家族, 现在门前冷落车马稀,严绍庭回到家里,严世蕃忙问,“李宜人如何说?”
严绍庭说道:“陆家大门永远为我敞开。”
又一个希望破灭了, 严世蕃大怒,脸上的肥肉颤抖着,“这个胆小怕事的无知妇人,若忠诚伯(陆炳)还在,定说不出这样的话!”
亲爹骂丈母娘,严绍庭不敢说什么,倒是刚刚从首辅大臣的位置下来的严嵩阻止儿子说亲家的坏话,“都到了这个时候,别把亲家变成仇家,能够护住绍庭就已经很不错了。你别为难孩子们。”
严世蕃说道:“父亲,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什么通倭,我们严家还用得着通倭?倭寇给我提鞋都不配!分明是徐阶栽赃陷害,罗龙文失踪了,我的五千两黄金莫名其妙出现在兴化城,攻下兴化城的戚继光和俞大猷都是徐阶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巧。”
严嵩问:“你说不是就是不是?皇上认为是,不是也是,皇上说不是,是也是不是,你我父子失去了圣心,做什么都是错的。”
从来只有严世蕃栽赃陷害别人的,现在轮到自己成为受害者,严世蕃岂能甘心?
严世蕃说道:“只要证明我是被诬陷,通倭的罪名就不攻自破。”
“我看你平日聪明,却还是当局者迷。”严嵩八十多岁了,脑子依然很清楚,“你和倭寇的通信、五千两黄金,都是戚继光和俞大猷献上的。戚继光这次平倭有功,皇上封他为福建总兵官;俞大猷讨伐飞龙国,把造反的张涟赶到南洋小岛上去了,封了广东总兵官。你的意思是,大明东南沿海两大总兵联合起来诬陷你?皇上会为了你,去惩罚东南两员大将?”
自是不能。
严世蕃快要气成青蛙了,“胡宗宪是我一手提拔的,这些年若没有我,他能稳坐抗倭大元帅的位置?他却不知恩图报,把机会给了戚继光和俞大猷这两个外人,我出事了,他连个屁都不放,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严嵩说道:“树倒猢狲散,你不要怨别人。别说胡宗宪,你出事之后,你亲舅舅欧阳必进可为你说过半句好话?血亲尚且如此,何况外人。”
不提还好,一提严世蕃更气了,“当初爹爹就不该举荐舅舅当吏部尚书,他当尚书之后,专门和我唱对台戏,我要提拔某人,他非要贬斥,我讨厌谁,他非要提拔。别人给我送钱买官,他就是不肯听。我拿钱办事的良好信誉被亲舅舅毁掉,那些官员就不相信我,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擂。我出事了,他们更不会为我说话。”
严嵩终于冷了脸,“你连我都怪上了?”老实说,严嵩也后悔啊!一步错,步步错,谁知道小舅子是这种油盐不进的人呢?
严世蕃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是,我就是怪舅舅不近人情。”
严嵩叹道:“你舅舅不落井下石,就仁至义尽了。把嘴闭上,别把亲家亲戚们得罪光,为今之计,只能以退为进。”
严世蕃不肯:“退,怎么退?我们以前得罪人的太多了,退一步万丈深渊,多少人等着我们严家败落了,扑上来把我们撕得粉碎。”
严世蕃已经不记得他收钱做过多少缺德事情了,仇人数都数不过来。
而严嵩,成为内阁首辅,他就是靠着踏着无数尸骨坐上那个宝座的,父子两人的手都不干净。
严嵩也怕啊,但是,严嵩说道:“我们没得选。先活着,将来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严世蕃闻言大喜:“什么机会?”
严嵩说道:“景王继位。”
就这……严世蕃的心情真是大起大落,“景王远在湖北安陆,上次刺杀裕王计划失望,皇上也警惕起来,把景王府邸赐给裕王,还给他安排了两千护卫,我们无法近身。”
严嵩说道:“只要皇上一天不立储位,景王就有机会,你要有耐心,两个王爷都还没有子嗣。倘若景王生了儿子,皇上说不定就叫他回来了。”
又道:“你放心,以我多年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多疑,从来不喜欢朝政出现一边倒的局面,徐阶刚刚当了首辅大臣,戚继光俞大猷都是他的人,手握兵权,朝中大臣多有归附之意,皇上必定要用我们来牵制徐阶,皇上不会让我们死的。”
亲爹都这么说,严世蕃心有不甘,也没有比亲爹更好的法子了,于是不再反抗了,一副凭天由命的样子。
严嵩这个老狐狸都成了精,赌对了。
父子两个以退为进,不辩驳、不鸣冤、看起来似乎任人宰割。朝中大臣们纷纷摇旗呐喊,推倒严家这面大墙,控诉严家父子的奏疏如雪片般到了嘉靖帝手里,请求严惩严家父子。
可是,大臣们骂的越凶,嘉靖帝就越觉得这些大臣是不是都受了新的首辅大臣徐阶的指使?投入了徐党门下?
大明只可以有一个一言堂,那就是皇帝。
而徐阶现在一呼百应,风头太甚,令嘉靖帝深为忌惮。所以,纵使通倭的证据确凿,嘉靖帝也迟迟没有下令如何处置严世蕃。
嘉靖帝很矛盾,一方面,严世蕃的胆子已经大到用白莲教和黑眚的幌子来刺杀裕王——奶兄陆炳虽然没有明说严世蕃突然发放拖欠三年裕王的俸禄、景王的白鹿观的大火道士全部烧死和裕王在破败的裕王府遭遇“白莲教”用假黑眚刺杀这三件事有什么关系,但是多疑的嘉靖帝一看明白是何意了。
嘉靖帝虽然讨厌裕王,但是大臣要协助景王谋杀裕王,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我的儿子,我可以随意折磨他,但是外人要碰他,那就是无视皇家的尊严。
皇帝怀疑一个大臣,根本不需要证据确凿,他只是缺一个契机。所以徐阶列举严世蕃三条罪状,恰好撞到了嘉靖帝心坎上,乘机把严家父子连根拔起。
但是另一方面,徐阶的风头太盛了,将来又是一个严嵩,这让嘉靖帝很不舒服。如果杀了严家父子,朝政就是徐阶的一言堂,要架空我这个皇帝。
遇事不决,修仙练丹的嘉靖帝喜欢搞迷信活动来帮助自己做决定。
蓝道行的丹药害死了奶兄陆炳、被嘉靖帝凌迟处死之后,嘉靖帝不再独宠任何一个道士了,西苑里有蓝田玉、胡大顺、罗万象等等道士随时待命。
嘉靖帝要蓝田玉和罗万象两个道士用扶乩术问神仙们这件事该怎么办。
扶乩是占卜之法,就是在簸箕里堆上沙子,在上面架起两根根子,两根棍子下方悬着一支笔,然后由两个道士一左一右操纵两根棍子,笔在沙盘里画出符号或者写出字,给予上天的指示。
嘉靖帝沐浴更衣做法事,问道:“自打朕继位以来,天下为何总是不太平?南边闹倭寇,北边蒙古频频犯边,内有白莲教作乱,一刻都不得安宁。”
蓝田玉和罗万象操纵棍子,在沙盘里写到:“奸臣。”
这两人深知帝王的心意,反正不能是皇帝的错,错就错在大臣或者是女人。但是他们两个不敢得罪盛宠的尚昭仪,所以只写“奸臣”。
嘉靖帝又问:“既然神仙们认为是奸臣作乱,为何不降下天谴,惩罚奸臣?”
两个道士又写道:“皇帝乃是天子,天子锄奸。”
刚好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把最新的奏疏搬过来给皇帝预览,嘉靖帝随手打开最上面的一本,正是御史邹应龙弹劾严嵩严世蕃的奏疏。
嘉靖帝觉得,这是天生的神仙们给他的启示,于是下令,将严家抄家,家产充公,勒令严嵩严世蕃父子立刻离开京城,贬回原籍江西原州府。
黄锦去严家传抄家圣旨,严家父子当场被剥了丝绸衣服,只穿着粗布囚衣,被押解到囚车上,即日就要送到通州港,坐船从京杭大运河南下,然后经过长江时再一路往西,到江西老家。
严绍庭一路跟随囚车到了通州港,严家父子登船之时,严世蕃对儿子说道:“你去投奔岳家,好好当陆家的女婿,不要管我们的事情了。只要你们过的好好的,我和你祖父就心无挂碍。江西老家祖坟那里还有祭田祭屋,不属于抄家之列,我们有房子住,有粮食吃,你不要担心。”
话音刚落,一艘大官船靠港,一群人嘻嘻哈哈的下了船,为首那人居然是半年不见的陆缨。
陆缨身边有个俊秀的少年,穿着目前京城正流行的骚粉色襕衫,左手拿着一炳羽毛扇,右手举着一炳遮阳的油纸伞,抱怨着天气,“京城的夏天又闷又热,太阳还毒,把我的皮肤都晒黑了,还是江南好啊,尤其是兴化城,天天下雨,凉快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我猜严世蕃现在很想踩爆汪大夏的狗头
第179章 常羡人间琢玉郎,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
那粉色襕衫少年, 颜如玉、眼似漆,阳光穿过一把樱花飞舞遮阳油纸伞,更神衬得他粉面桃腮。
常羡人间琢玉郎, 万里归来年愈少, 微笑, 试问京城好不好?却道, 要把我的皮肤晒黑了(注1)。
正是汪大夏, 他出走半年, 归来……添了几分少女感。
陆缨也是半年不见,归来……脸上有疤, 仍是少年, 只是多了几分彪悍之气。
汪大夏手中的遮阳伞往右边倾斜, 大半个肩膀都在太阳暴晒之下, 倒是把身边一个青衣素颜、戴着孝髻的寡妇遮得严严实实, 所以看不清她的相貌。
但是严世蕃猜测这个寡妇应该就是魏采薇了。
从汪大夏抱怨天气的话里来看,原来消失大半年的三个人去了江南,也恰好去过兴化城。
这让严世蕃猛地醒悟过来:罗龙文失踪、五千两黄金出现在倭寇巢穴, 一定是这三个人捣的鬼!
严世蕃肠子都悔青了:我当初就不该听忠诚伯的话,放过了汪大夏这个臭小子!景王做的对,小寡妇是个祸害, 必须死!可惜那个臭道士没能弄死她。
还有陆缨——
严世蕃气急败坏,快步走过去,唾沫横飞的质问陆缨, “你还有脸回来!你回家之后,有何面对你的二姐和外甥!”
在官船上航行了一个多月,几乎与世隔绝,他们只晓得徐阶取代了严嵩成为内阁首辅大臣, 严家要倒台了,但是没有想到会倒得的如此之快。
直到上岸的时候,陆缨三人都没有注意到码头上两个穿着囚服、一胖一瘦两个老人是严世蕃和严嵩父子两个。
甚至都面对面走过来,也没有认出眼前的囚犯是谁。人在落魄之后,相貌气质都会发生变化,严嵩本来就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以前红光满面像个寿星翁,现在须发灰白、脸色黯淡,眼皮耷拉下来了,把眼睛遮得只留下一条细缝。
而严世蕃差不多暴瘦了二十斤,缩水了一圈,甚至勉强能够看见他有脖子了,两队宿敌纵使相逢应不识,面目全非。
一个老囚犯突然对陆缨咆哮,陆缨先是莫名其妙,然后看到了来拉走父亲的二姐夫严绍庭,这才意识到老囚犯就是严世蕃。
汪大夏反应过来了,他先将魏采薇往身后一扒拉,然后将手中的油纸伞当做盾牌横在严世蕃和陆缨之间,“你们严家丢官,关我们陆统领什么事情?我们此去江南,是捣毁了白莲教的一大巢穴,我带回来的箱子里还有石灰腌的白莲教四大传头之一铁牛的人头,不信我拿出来给你瞧瞧。”
“大可不必。”严绍庭将父亲拉回去,“父亲,时辰已到,押解的人已经开始催促了,上船吧。”
严世蕃狠狠用眼睛挖了一眼三个人,“你们等着,总有一天,我严世蕃会重镇旗鼓,回来找你们算账。”
“算账?”一直沉默的吴小旗问严世蕃:“你还记得面具吴吗?他是锦衣卫看守火/器库房的保管员。”
严世蕃眼神茫然,有些耳熟,但记不起来了,他害死的人太多了,面具吴渺小如尘埃。
吴小旗说道:“你们这些大人物把我们视为蝼蚁。蝼蚁也有父母子女,也有感情,我父亲死于你手,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了,祖母悲痛也一病去了,家里只有我孤零零一人。如今你们严家有今天,都是你作恶的报应,与我们陆统领何干?你要有脸指责别人,撒泡尿照照自己都做过多少亏心事!”
吴小旗一席话打动了魏采薇,她也何尝不是被严世蕃间接祸害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严世蕃连去年端午节刚刚弄死的面具吴都不记得了,当然不会记得十一年前惨死的姐姐。
魏采薇说道:“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你若依然执迷不悟,以为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你、亏欠你,非要报复回来的话,相信我,你目前发配原籍的境地还算好的。”
严世蕃冷冷道:“你一个小寡妇,还敢威胁我?”
魏采薇说道:“我在京城静候你的结局。”
我们知道你们父子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指望景王将来夺嫡当皇帝吗?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眼看着闹得越来越僵,严绍庭把父亲扯开,“走吧,祖父已经上船了。”
严世蕃登船,严绍庭给了押解的军人每人一个厚重如砖头般的的红封,“一路上拜托各位军爷照顾我的父亲和祖父,我祖父年纪大了,父亲体胖怕热,行动迟缓,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严绍庭是犯官之子,但也是忠诚伯的女婿,说话和气,彬彬有礼,押解的军人们不敢轻贱他,虚虚推脱了几次,勉为其难收下来。
等大船离开通州港,军人们偷偷打开红封一瞧:我滴乖乖!是一块约五十两重的金砖!
他们就是干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