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清理尸堆时被人从白雀关外救回来的。浑身是伤,好在运气绝佳,几乎都恰好避开了致命处。等这伤养好了,游君山便离开了封狐城,前往梁京。他得知靳家满门流放,靳岄送到了北戎,决心回到朝廷求助。但朝中被梁太师把持,最后只有三皇子岑融收留了他。
“白雀关一战大有蹊跷,”游君山说,“你在北戎,可能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其实梁太师的女婿现在成了西北军统领。西北军狠狠换了一场血,现在里头的人已经没几个我们认识的了。可惜我即便在三皇子身边,也仍旧孤立无援,我……”
“我知道的,我有……”靳岄脱口而出,却又瞬间噤声。
游君山:“有什么?”
“我有预感。”靳岄说,“爹爹的死和之后的满门流放,绝不寻常。”
游君山看着他,点点头。
眼看时间就要到了,靳岄忙低声说:“还有一件事,白霓也在碧山城。”
他察觉游君山身体一震,捏着自己胳膊的手劲突然增大,连声音都变了:“什么?!”
“我被困在烨台的时候白霓和送我的队伍全都不见了,我起初以为白霓已经不在人世,可不久前在驿站,我看见白霓出现在金羌的队伍里。”靳岄说,“她被看管得很严,而且已经有了身孕。”
游君山又是诧异,又是惊愕,几乎掐得靳岄喊疼。
一刻钟时间飞快过去了,游君山被人唤回宴席,靳岄独自在凉亭里等着。有侍从送上简单的酒水菜肴,说是三皇子为他预备的。靳岄定睛一看,心头诧异:眼前数道热菜凉菜,都是自己爱吃的东西。鹌子羹热气腾腾,荔枝腰子与炒蟹分量充足,山家三脆并荼蘼粥,有味浓香郁,也有清爽微甘。托盘中搁一支新鲜的山茶,色泽浓艳醇红,如一捧殷血。
靳岄暗暗一叹。
***
此夜宴散,游君山直等到四围寂静,才换上夜行衣,无声离开岑融与梁安崇下榻的地方。
他一路疾奔,钻入一处密密把守的院落。有卫兵冲上前,他还未出声,廊下传来含着笑意的呼唤:“是君山么?”
喜将军站在他身后,像是已经等候许久。
游君山进屋便扯下了蒙面的黑布,雷师之看他一眼,讶然道:“怎么的,一脸戾气,是岑融还是靳岄惹了你?”
“白霓呢?”游君山厉声问。
雷师之眼睛微眯:“已经歇下了。”
游君山欺近一步:“她腹中那孩子……”
“如无意外,应该是你的。”雷师之道,“她落入我手中之时,已经有一个月身孕。”
游君山呆站片刻才坐下,有些怔忪:“我……我的孩子?”
雷师之无意为他打理混乱的思绪,直截了当:“谁告诉你白霓在我这里的?”
“靳岄。”游君山回答,“他在驿站看到了。”
雷师之点点头:“原来你们见过面了。”
游君山:“这孩子嘴巴很紧,除了白霓这件事之外,其余所有与他相关之事,我竟是一点儿也没问出来。他确实有一些瞬间几乎要松口了,但……总之,他变了许多,比我预想的更警惕了些。西北军统领换人这样的大事,他竟然毫不吃惊,只用‘预感’来搪塞我。”
雷师之微微一笑,脸上神情愈发狰狞:“岑融看来必定会带靳岄回去。”
游君山点头:“让他带么?”
“当然。”雷师之说,“现在梁京朝局基本稳定,梁太师把持一切,可这不是太无聊了么?岑融有心搅局,但他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好在从天而降一个靳岄。”
靳岄不重要,他年纪小,没有身份职位,只有“靳明照儿子”这一名号。谁把靳岄掌握在手里,谁就能借靳明照这个理由,向梁太师发起攻击。
“岑融为了抢夺靳岄,主动请缨到碧山处理盟约之事。”游君山道,“可他怎么知道靳岄还活着?”
“有别的人在帮岑融。甚至,可能有别的人在保护靳岄。”雷师之说,“尽快问出那些是什么人。”
游君山顿了顿,又问:“那,你的计划还实施吗?”
“当然。”雷师之又答,“还有什么比在碧山盟订盟庆典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刺杀岑融,更能挑起北戎和大瑀之间的纷争?”
碧山盟先订盟,后举行庆典。据游君山从岑融那里打探的消息,庆典将在秋季举行,北戎天君哲翁也会到碧山来。
“杀了岑融,靳岄怎么还能回到梁京?”游君山不解,“这不是正中梁太师下怀?”
雷师之耐心同他解释。
自太子死后,三皇子岑融便被看做太子继任者,但仁正帝却迟迟不颁旨。岑融必须做出更令朝野佩服震叹之事,才能从下往上推动其父亲立旨册封。他选择到碧山来处理盟约,最大的目的便是立功,其次才是把靳岄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