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了
梅时与当时一说“容老师”,梅朵就知道他要去哪。
饶是今天和梅时与独处过,同桌过,紧张过,高兴过,她还不至于昏头昏脑,要反悔自己的决定。
但当梅时与主动离身出门,梅朵捏着筷子,眼睛发酸,有点恨他。
梅时与给了她许多,但凡是关于他的,都是遗憾。
爸爸叫不成一声,好好的一顿饭也不能尽欢而散。
所以后来找她,她厌恶地不想猜是出于哪种缘由,不再理会。反正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伦不类,乱了她这么久,糊里糊涂结束也好。
他这么在乎容嫣,一再为她变更行程,很好。
谢谢他成全。
最后晾着他的感觉就是,很痛快。
*
校庆纪念大会是周二举行。
在周一,校内游园嘉年华、校友捐赠仪式、同学会、顶级专家论坛等各项活动在新老校区开展得红火热闹。
让梅朵感触最深的是那些毕业50年、60年的返校校友。他们在这里度过最好的青春年华,打下了各自的事业根基,然后把毕生的智慧才干贡献给国家。如今个个白发皤然,回母校,逢故友,喜悦与泪水,激动与感慨,可想而知。
学校的殊荣是几代人的奋进努力才取得的,梅时与能被这些人接受、信服,也实属不易。
都不该被荒唐毁掉。
想及此,梅朵黯然走开,默默去了礼堂。因为她今晚有晚会表演,整天都要配合彩排,记者团没有给她安排采访任务。
中午,梅朵收到米梧的电话。
“朵啊,你们学校官微说你们今晚的文艺晚会和明天的纪念大会都有直播,评论里兴奋得不行,说可以看活的梅校长。呐,直播算什么活的,你带我去看现场呗?”
梅朵头顶黑线,什么活的梅校长……
凡参加文艺演出的,都可以拿两张票,梅朵的早被室友要去了,她想了想说,“我有一张学生记者证,到时候给你,就可以进礼堂。”
“可以……多借一张么?”
*
晚上八点,文艺晚会开始。
晚会分为叁个部分,先是梅时与作为校长致辞。
梅朵留心扫了眼直播,气象庄严的舞台上,梅时与站在一对立式话筒前,仪态出众,气质不凡。弹幕飞过,赞誉刷屏,不光为他的颜值气度,还为文采斐然、言之有物的致辞内容。
当然,弹幕说他声音也好听,醇和如酒,明天的纪念大会还要继续听。
接下来才是正式演出。
学校百年历史,先贤功业,用宏大叙事的手法再现得波澜壮阔,最后是学生的才艺表演,包括在校生和毕业校友的。
中间穿插以各种有爱催泪的师生互动,从附属幼儿园的稚子孩童,到风华正茂的优秀学生代表;从到意气风发的青年校友,到白发佝偻的耄耋长者。他们的故事里,是T大满载荣耀的过去和充满希望的未来。
梅朵在后台,听舞台的动感回响,“努力学习,报效国家”、“矢志为国,功勋卓着”之类的壮语不时入耳。热烈激荡的气氛渲染下,她非常真切地感受到胸怀志气是何等令人奋发,那些顶天立地的成就摆在眼前,是如此真实,让人,也不甘平凡渺小。
梅时与说的对,“感情不是人生的全部,还可以保有其他追求,比如理想志趣,眼界胸襟,学问竟成。”
人家说,只管向前走过去,不必采花滞留,一路自有繁花开放。
也许真是如此呢。
文艺演出部分个人表演比较靠前,梅朵上台较早。她遇到重要的事,往往事前紧张得不行,临了临了,自能摒除杂念,从容不迫。
提着琴,走至舞台中央,站定。
视线一扫,坐在第一排中央的梅时与,很容易被捕捉。
而梅时与自然也在看她,在主持人报幕说“法学院梅朵”的时候,他的心思目光就全在台上——
梅朵头发半束,身着长裙,上身白色,下身是淡淡的鹅黄,从幕后提琴走出,清新婉约,落落大方。
对视他的目光也是。
分明的,少了几许坚定执着,多了几分疏离淡漠,很美好,也很陌生,前所未见。
梅时与的手不禁扣住扶手,为一丝陌生,敏感不安。
音乐初响,梅朵收回平静的视线,拈弓搭弦,白皙纤细的手指缓缓拉动琴弓。轻缓地旋律开始在大厅里流淌,渐渐转入高扬急促。
大屏幕上画面飞动,台上静立的人,被衬出姿态翩翩、飞扬欲去的错觉。
高潮处,平平稳稳的忧郁,被卷入短促如割的旋律里,难解难分,忧乐莫辩。
梅时与感觉自己的心被绞进旋急的琴声里,神色紧绷,像被吊起,被扼住,被绞碎,久久无法落下,亦不能松快。
他记得这首曲子的名字——《起风了》,慌慌拿出手机搜索,很想知道梅朵到底在说什么。
很快找到,是有歌词的,其中几句歌词和台上的琴声错乱纷纷,搅绕在他耳里、眼里、心里、脑海里——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
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
也曾指尖弹出盛夏
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逆着光行走任风吹雨打
短短的路走走停停
也有了几分的距离
不知抚摸的是故事还是段心情
也许期待的不过是与时间为敌
……
我仍感叹于世界之大
也沉醉于儿时情话
不得真假不做挣扎无谓笑话
我终将青春还给了她
连同指尖弹出的盛夏
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
什么叫“心之所动,就随风去了”?
梅朵追赶时的百折不挠,维护时的全心全意,还有表白时的柔情似水……
种种都让他无法忘怀,时时想起。
梅朵的每一次靠近,带给他莫名的亲昵和踏实,让他笃信那些场景就是实实存在的,仿佛永远不会变更,美好认知让他拒绝而贪恋,怕要又享受……
所以梅时与如今是什么心情?
讶异、纳闷、慌乱、不得其解?样样都有,缠杂不清。
他感到憋闷,乱糟糟的一团气堵在胸腔,堵得严严实实,无法排释,放任目光停在台上,看梅朵稳稳收尾,最后镜头扫到她上半身。
投映在大屏幕上,容颜姣美,眸含星辉,高洁清冷,遥不可及,他从未在梅朵身上获得的感受。
一刹那,梅时与的心仿佛被击中,溅空了体内的氧气,不能呼吸,不能动弹,只能任她宰割般生生看着她。
而梅朵,鞠躬后似乎只不咸不淡瞥他一眼,然后丢下他,洒落下台。
同样被梅朵模样震惊的,还有后面的沉从谦和顾青山。
“青山,你觉不觉得这小姑娘像一人?”
“……时与?”顾青山蹙眉低声试说自己的想法。
沉从谦低骂一声,抑声,“我说的是、是……”
他猛地止语,回想那副神情,那一身沉稳冷淡的派头,还真、像?
顾青山反应敏捷,问,“夏琨?”
不待沉从谦把思路捋顺回答,他们看见坐在最前面的梅时与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后台方向走。
再往前看一点,刚刚表演的小姑娘捧了一束花转身往幕后走。
花束应该是从旁边那个长相不错,身材高俊的男孩子手里接过的。
两人无心看节目,目光神同步锁定梅时与,心提到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