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童?”霍沉蹙额,回想起偏门处那小厮似乎在替他牵马儿时偷觑了他两眼,笑道,“大人不妨多问他几次。”
“小人今日身有要事,出府后一径去了轻罗巷,办了些事便到九霞斋,想必连路上多的是证人。”
如此坦荡,闻慎也不必再追问做了甚么,只有最后一问:“可否细说下令兄是如何捉弄你的?”
霍沉:“……”是捉弄未遂。
***
霍远出事时没人在场。
早间小酌几杯后因觉昏昏欲睡,索性教南依姑娘陪他回屋躺下,不多时便陷入酣睡之中,霍涛前后脚进门来,找到替他打团扇的南依姑娘,磨着她出去。
后来,鲍管事欲寻他核对明日宴请宾客,进院却发现霍远已经置身血泊之中。
报官下来,闻慎当机立断将府上众人召来衙门,其余人马留在霍府搜寻查证。
霍沉是盘问伊始后才被召来的,故拢衙门时外头已聚有三四十人,皆是听闻此事忙不迭赶来的,令约趁衙差开路,大胆跟上几步,这才得以站来最前头。
衙门前设台阶数级,旁观群众早在两位守门衙役的纵容下站来最上头,无不伸长脖颈。
里头一个接一个地被传唤,外头也一个接一个地围聚而来,可能瞧见里头情形的只是少数,台阶底下黑压压一团全靠前头人传话。
“鲍管事出来了,换那毒妇进去。”
那毒妇指的自然是李氏,霍府里那些龌龊事宛阳人知晓得一干二净,底下人听后,开始窸窸窣窣议论李氏为人。
“出来得好快!换了那窝囊废进去。”
那窝囊废指的自然是霍洋,底下仍旧议论纷纷:
“唉,那大公子也是位苦命人。”
“好好的嫡子生被养废,如今霍远梗死,家产到手不知还剩多少哩。”
“我还听说他患了那鬼疰症,久不见好。”
“……”
“出来了,看样子有些不对。”
还没问怎么个不对法,传话那人又道:“传的不是那小畜生!”
小畜生么,当然是说霍涛,正要问传的谁,就听响亮的一声:“官差办案,速速回避。”
正是回衙禀话的铁鹰。
人群速速让开条道,等他进去复又合拢,只听前头那人恪尽职守传话:“传的是那位霍三,不过方才那位官爷先他一步进去了。”
“唉,那三公子也是个可怜人。”
“你瞧他如今可怜么?你与他谁更可怜?”
“……”我。
“他八岁时就离了府,怎今日还召他来?”
“你后来的罢,先前我们已经谈过这话了。”
“……”对啊,后来的。
“依你们瞧,会是谁人做的?”人群里突然传出声疑惑,终于问到点子上。
“准是霍二,父子俩早便不和,近日还争风吃醋呢。”
“我瞧是那毒妇,听说她在郊外养了男人,恐怕早盼着霍远死呢,况她刚回府就出了这事……”
“要说我,最不可能的人反而最有可能。”
“谁?”
“你们没猜过的人。”
“……”
议论声不绝于耳,令约毫无回应附和心思,心想反正不是霍沉就对,一面又觉今日果真应了那道士的话,实在过得波折,也不知他现下心情如何?
许是想事太入神,一时没听见人群里传出吸气声,只见一位俊朗公子领着两个随从,靠给钱开出条道,清爽顺畅走来台阶最上方。
景煦还想往里去,玉牌已经摸出,却被一抹亮眼的绿转过视线。
噗。
好奇怪的发簪,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作何将脑袋扮得这么绿?
他捞回玉牌,握到手心里,抱着玩味朝令约身旁挪了几步,一股迫人的气势铺展开,令约感知到,偏头看去。
这一看,两人都惊讶愣住。
“咳咳咳……”景煦回神后忙转头咳了几声,再说话时古怪得很,“许久不见贺姑娘,怎么也贪起热闹来?”
瞧着可不像是会挤来前排听热闹的人。
令约不语,心想与他何干。
“贺姑娘不记得在下了?”景煦笑加加问。
长成他这样,又雍容非凡,想不记得都难,令约腹诽句,给面子叫他声:“寒公子。”
“哪儿来的寒公子?唤我寒去便是。”
如今天下姓景,景姓难逢,像他这样四处玩耍的闲散王爷哪敢随意亮出姓氏,便以表字充名字,必要时再掏出玉牌,自在惬意得很。
见她又不答话,景煦这才亮出玉牌,两个衙差看清当即要跪下,却被他两个随从稳住,他收回玉牌,偏头问少女:“贺姑娘想进去瞧瞧么?”
令约没想到他有这般大的来头,衙门竟说进就进……心下犹且迟疑,脚却不听使唤跟了进去,直到站去衙内回廊下,才觉这地有些烫脚,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景煦看出她犹疑,宽慰道:“姑娘不必担忧,在下与闻敬之是旧友,他不会怪罪。”说着摇起折扇,更为张扬,“若非在下检举了那老县官,还轮不到他做官呢。”
“……”
本是做了件好事,怎么教他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只是在下好奇得紧,甚么事能把姑娘引来?”景煦絮絮叨叨个不停,“如今这时节,当是忙工时节罢?”
令约被问得垂了垂头,快又抬眸看向偏堂那头,答他:“我有个朋友也教大人请来盘问。”
“朋友?贺姑娘竟有朋友?”语气犹为吃惊。
“……”
景煦正经些,合拢折扇,在手上轻点两下,打趣似的道:“姑娘不妨替在下引荐引荐,想必姑娘的朋友也很有趣,是了,你那朋友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何故与霍府牵连上?”
话好多也。
令约瞑子里腹诽句,耳根却偷偷涨红,面无表情道:“你去问闻大人便知。”
景煦忍笑,不再逗人,只在边上轻摇起扇子。
不知过了多久,霍涛闲得无趣抛钱袋玩儿时忽瞥见两人,令约因望着偏堂没撞见,唯有景煦没防备地对上双阴郁的眼,不由得挑了挑眉。
等人转过脸,才小声感叹声:“啧啧,敬之着实倒楣。”
令约为这话转过头来,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起。
景煦便替她捋了捋:“来宛阳不及半年,收拾烂摊子且不提,只瞧他又是遇上‘东西南北风’,又是遇上书院失火,如今还兜来桩命案,何止倒楣?旁的县官做三两年也比不得他。”
“……”
如此算来,是挺倒楣,连她都怜惜起闻大人来。
景煦却没心没肺,说完又将折扇打开摇啊摇,摇着摇着,眉梢又是一挑,伴着声毫不正经的惊叹:
“嘶,来的可是你那位朋友?”
令约呼吸停了瞬,回头看去,霍沉已经阔步走近。
景煦饶有兴致地点评句:“模样倒挺好,就是脸色臭了些。”
岂止臭,简直比先前她拒绝他时还要难看……也还要幽怨。
令约莫名心虚,而后默默离景煦远些,步子横迈,像只被火追着跑的螃蟹。
火是霍沉。
作者有话要说:霍沉:我要闹了。
阿约:是男朋友。
霍沉:(立马闭嘴
樱桃:闻大人——
闻大人:别问,问就是本命年。
樱桃:……我问好了。
景煦不是配角,只是个有用的工具人,《四时》用完《竹坞》用,《竹坞》用完还能用那种工具人,他太难了。
ps:“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是《戒石铭》内容,铭文出自五代蜀主孟昶的《颁令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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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一访之
“你说说你说说, 我才刚回宛阳几日,还没好生喘口气你又掺合进这事里,教我怎么歇?”
从衙里出来已近未时,后赶来的付云扬憋了一路, 出了城间坊市才大肆牢骚, 喋喋不休, “幸喜出来了, 若是被扣进牢里, 我明儿就去掀了霍府的顶!”
做事样样不行, 连累人倒是好手, 竟把人害去那里头用茶了。今日不掀, 便已是看在霍府变生不测的份上了。
想到这儿, 他虽愤慨不已, 但到底收了声。
霍沉却像是右耳被堵住,充耳不闻此番牢骚, 偏头向左,愀然问牵着小驴的人:
“与你说话那人是谁?”
令约觑他眼, 理了理驴背上鼓囊囊的布袋:“具体是谁我也不知, 只知他叫寒去,来头似乎不小。”
看得出,能带人随意进出衙门,来头怎会小?霍沉酸溜溜想着,又问:“你们几时认得的?怎么认得的?”
“嗯……去年暑月里,他来纸坊走了走,就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