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么着,霍沉听了这话,方才宝奁斋里笑吟吟的姑娘在脑中一晃而过,他眼帘微垂,盯着袖摆上的纹路不说话。
“罢,罢,问你不如问云飞。”
车厢内安静下来,只听车轮骨碌碌撵过石板路,外头行人渐多渐嚷。
不到一盏茶时,马车驶进安静的巷子里停下,台阶上候着的云飞一骨碌跳将下来,跑来马车边上,此时付云扬也已跳下车。
“二哥!”小少年重重地拍了下他二哥肩膀。
“嘶——”付云扬吸口冬日里的凉气,装的,“你好粗鲁也,看来小沉最近少教训你了。”
正下车的小沉:“……”算了。
“里头可备的有厨子,我又饿来,早间进了城只胡乱吃了碗馄饨。”
“哼,本来是有的,不过你早间没来,我教他回去了。”云飞看上去还在为他二哥直奔他三哥去的事置气。
“好个小子,连我也敢蒙了,明儿就带你回鹿灵见爹。”
“好二哥,别。”
兄弟俩闹着进栗香园,霍沉稍后头几步,还未越过门槛,便听身后传来阵沙哑而薄怯的声音,唤他道:“三少爷。”
霍沉脚步微顿,眼颤了颤……
***
镀银的蝴蝶钗,两边翅膀上各嵌着玛瑙,似红又似黄,像是樱桃的颜色,也像樱桃那样剔透。
令约细口咬着栗糕,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盯着那支正被人把玩的蝴蝶钗,嗯……是比她平常戴的好看。
“这才好看!”阿显捧着发钗转过头,“女儿家就该戴这样的。”
他说这话时倒不像平日里撒娇的小孩子,认认真真的模样,反像是在说教,令约教他逗笑,屈指敲了敲他脑门。
郁菀也笑:“敲他做什么,我也这般说,我像你这么大时,恨不得什么花儿都往头上簪,不说我,阿雯那样不拘小节的性子,不也总穿粉戴花儿,偏偏你不。”
闻言,令约撇撇嘴角,吃掉最后一小块栗糕,可巧馄饨铺的伙计过来:“来咯,罗婆婆馄饨——”
小伙计将尾音拖得长长的,面上挂着喜滋滋的笑,阿显时常来这处吃馄饨,自然认得他,因问道:“今儿为何这样高兴?”
馄饨汤热腾腾往人脸上扑,令约也抬头朝小伙计看去,隔着雾气小伙计蓦地脸红下,道:“咳……原是今早有位没睡醒的爷来吃馄饨,走时留了块碎银,说今儿他请十个人吃馄饨,多的也不必找他。”
“嘿,那我们也该高兴才是,”阿显眼亮了亮,问他,“我们是第几个。”
“正好前十个。”
“嘿嘿,那多谢你,也多谢那位没睡醒的爷。”阿显笑咧咧夹了颗馄饨送进嘴里,那小伙计才教罗婆婆叫去。
令约低头看眼馄饨,更信了那黄历上的话,沉默感叹句:果真今日交运么?
早间在宝奁斋,那位掌柜称她们是宝奁斋开张来做的第六十六桩生意,出半价即可,还定要再送她们支素簪,这会儿来吃馄饨,又遇到差不多的事,不是交运是甚么。
她正琢磨着,阿显后头那桌也坐下两人,各要了碗馄饨便扬声谈起话来:“可听说了?等过了年,新知县便能到任。”
有关新知县的事坊间早便有了传言,阿显将它放在心上已有多时,始终挂念着有朝一日换了好官宛阳百姓也能有处伸冤,尤其是霍家那一老一小两个无耻之徒犯下的恶行,故而一听这话,他耳朵紧忙一竖。
“你这话迟了,早些时候传的是这番说辞,不过前儿我听牙行那马四说,不等过年,今年年底下就来了。”蓄胡子的那个如是道。
“马四?他在牙行里如何还晓得衙门里的事?再者,那新县老爷不好生在家过年过节,赶着岁暮来这里做甚么?总不是皇帝不近人情撵他来的?”
“呔,你忘了?马四妹夫在衙里当差,听见什么消息也不足为奇。”那个蓄胡子的继续说道,“我还听说,这位知县大人如今才十二三岁,义薄云天、年少有为。”
“噗咳咳咳——”听得认真的阿显教一口热茶呛着,不等郁菀训他,他便转回身笑,“哈哈哈哈大哥可是在说笑,哪里有十二三岁的笑话,唉唉说岔了,哪里有十二三岁的知县?”
且说如今宛阳的知县,头发都斑白了大半,脸上生的褶子只风吹湖面生的涟漪能比。
那人抬头看来,见是清溪坞的几位,挑眉与他道:“亏你还在念书,怎么这也不信?”
阿显不乐意来,可仔细一回味,倒觉得对方有理,遂应道:“大哥说的是,方才竟忘了还有‘甘罗十二相秦’的事,这么说,不定还真有十二岁的知县。”
“就是不省得是好事还是坏事。”那人说着摆摆手,一时间馄饨也送上桌,便止了话。
再回过身,郁菀才嗔怪他几句:“瞧瞧你,呆头呆脑,平日里念的书到哪儿去了?”
“娘,这也怪不得我,今早莫先生还在讲王介甫的伤仲永,我一时便忘了那些神童之说。”阿显说着,摸了摸下巴,沉吟半晌又囫囵吞了几颗馄饨。
“有话便直说,吞吞吐吐。”
“唔……娘,说起神童,早间也教莫先生夸了我,他说我文章写得极好,字字珠玉矣,外公看了也夸了好几回。”
“噢?”令约笑着挑了挑眉毛,“夸你自是好的,怎这副模样?”
“因是咳,夸赞自然是好,不过那文章——”他说着觑郁菀一眼,小小声,“却非我做的,是前日夜里云飞写的。”
郁菀听了,不觉瞪眼。
山雨欲来,他忙摆了摆手:“娘你别气,并非我教他帮的,我自个儿也写了篇。不过我瞧了他做的,就觉自己的味同嚼蜡,他也想教夫子评评他的文章,我索性拿他的充我的交了上去,今儿被夸,我便想云飞也是少年英才……他不曾念书都这样厉害,若是也念书,不定也能做知县。”
虽是如此,却还是少不了郁菀的一顿说教,他默不作声应下,瞧不出丁点不忿,反而有些因祸得福喜滋滋的意思,因为他娘亲说,往后下了学多去找云飞请教学问。
他按捺着喜悦想,到时候他与云飞商量好,只怕谁也不知他究竟是在顽还是在学了。
岂不妙哉!
当真是个傻角,眉毛飞起来了也不觉察,令约睐他眼,暗暗摇了摇头。
连她都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娘亲又怎会不知?
郁菀只淡淡啜口热茶,没再多言。
吃毕了饭,该念书的念书去,该回竹坞的也回了竹坞,只令约闲不住,念及今日交运一事,不会儿又牵着小驴去了城南轿子巷。
那处离宛阳城门很近,本是赁被卧、轿子的,不过后来近郊的草市四周蔓延,往城内也来了些近郊的农人,或贱卖讨生意,或卖些城中没有的物什。
令约来此地便是想瞧瞧有无稻草可买,结果真教她瞧见了,故买来几捆驮至驴背上,自己牵着驴绳悠闲往回晃。
猫竹山就在宛阳西南方向,因大都种着造纸所用猫竹,故得此名,姑且算是南北走势,纸厂在东南脚平坦宽敞的地方,溪流下游,再流不远就能出城汇入宛水。
溪西有座吊桥,只每年进出采料时节会放下,东岸路窄,哪怕冬日溪水降了,多露出些石子,马车也是行不通的。
令约牵着小驴走在小径上,走过蜻蜓湖,云影遮住了太阳。
影影绰绰的竹林中,除了竹梢沙沙、溪流泠泠的声响外,似乎传来阵悠扬的笛声,空灵如山寺钟声,她细细听着,脚步不禁又慢上几分。
蜗牛那样慢吞吞往前,直到远远望见靠坐在竹桥上的人影……
生得像根竹子似的,也不怕靠垮了竹栏跌下去。
她腹诽句,脚步却也停下,索性坐到溪边一块大石头上,小毛驴守在她旁边,无趣垂头嚼溪边半人高的枯草。
笛声幽咽,时而比溪水淌得快,时而又慢些,她托着腮,看溪流将落在溪里的云冲皱,头脑里也模模糊糊地钻出两个人影来。
也不知想了多久,总之云层下的太阳再没出来过,她慢慢回过神,看看愈发朦胧的天色,再看看桥上的霍沉。
他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斟酌之下,她起了身,脚步放得轻盈走近些,背对她的霍沉仿若听到了动静,笛声戛然而止,她怔了怔,倒没等到他回头,便定定瞧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
不知怎的,她似乎从这样安静的背影里头窥出几分黯然来。
一时也不知往前好还是再站上会儿好,但也由不得她,她身后的小毛驴因不满她又停下,不悦地抬高脑袋,用鼻尖撞她发髻,还发出呼哧哧的声音,她一惊,偏头回去时脑门正好撞到蠢驴高高扬起的鼻尖上。
“……”
“嗤。”霍沉低低的笑声传来。
“……”她抿了抿唇,皱着眉头后退一步,转回头看霍沉时,他却是一脸正色,就仿佛方才笑她的人并不是他。
她噎了噎,没出声,只从怀中取出手帕擦拭额头。
头微微垂着,饶是暮色昏昏,霍沉也瞧见了她发间的一点红,眼中又端上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喜欢最后这一幕(发出土拨鼠的声音!
但是霍老板,你这样是不会有女朋友的(。
本文第一谣言天团:宛阳百姓
团长:牙行马四(马四黑人问号脸???
霍老板:同样都是谣言,为什么我是个病老爷,他就是十二岁县太爷?
年轻有为的男二:……那我们换一换?
ps:依本文设定,清溪坞造竹纸,原料以毛竹为主,一名猫竹(猫竹山因此得名),一名楠竹(男主角实锤),后面进入造纸线会慢慢丰富造纸工序。
pps:就是这一章让我坚定了要给宛阳画地图的想法,但是估计这是很遥远的事了。
昨天谢谢大噶的鼓励呀,jj太抽,下午回了好久评论都失败了,自动花式比心好了!然后我今天把预收文《点火樱桃》的文案写出来了,放最下面!或者直接戳专栏看吧!这本应该是我决定打破慢热叙事的新尝试,从第一章 开始男女主就在恋爱2333(但这之前,我还要尝试一本近似武侠的《我不肯不肯》,冲一冲古言区的底线)
《点火樱桃》
孛桃,葡萄也。
上巳日,孛桃庄设宴,京中权贵聚此禊饮踏青,人流如织。
一架繁茂葡萄后,宝樱气呼呼瞪着藤蔓上开出的黄白花穗,捡起块小石子……
于是,路过葡萄架另一侧的傅淮被砸了下脚,偏眼看去绿叶后,那里正缩着团鹅黄色身影。
他单看上眼便无声走开,同行者打趣:“啧,小嫂子这是在怄气?”
傅淮默了默,僵硬开口:“我也怄了气。”
听见这话的宝樱:!!!
小剧场——
1.京城外西南两里,星陨之地。
傅淮前去查看陨石时,宝樱做了个梦,梦里傅淮被陨星砸没了,醒来后抹干泪的宝樱瞒着爹爹连夜出府,然才到城门处便教赶回京的傅淮爹爹瞧见,之后就被捉回府去……
后来,傅淮唬着脸问宝樱:“那日出去做甚么?”
她支支吾吾:“赏月。”
傅淮冷笑声。
宝樱:!!!
傅淮:“下弦月后半夜才见得,你赏的是哪个月?”
宝樱: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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