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璟将称好的香料倒进瓦罐中注水煮汤,手上动作不停,又加入了姜蒜等去腥之物:“一个人的力量,再怎样也闭不上世家大族与朝廷的追兵。若我真的想杀高九歌,他绝不会活的这么长久。”
“你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高九歌?”杜月娘重复,手指紧紧地捏住袖口,颇为紧张。
瓦罐下小火慢炖,罐中已响起汤汁滚沸的声音。沈言璟擦了擦手,虽不知杜月娘因何而紧张,却并未发问。只是解释道:“想要控制江湖武林的力量,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可武林上的世家,远比庙堂上的这些老狐狸更讲义气。”
“高九歌是九黎少主,九黎世家的人可以将他逐出九黎,却很难下杀手杀他。以高九歌的武功,我手下焉能寻出空余之人千里不缀的杀他?”沈言璟摇摇头:“人一急起来,原本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也辨不清楚了。”
杜月娘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厨房的,直至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惊魂未定。
冥冥之中,她有一种预感,陆千凉这一次回到齐王府并不会让她和沈言璟好过。而因她的一念妒忌,或许给自己惹上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人一急起来,原本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也辩不清楚了。沈言璟这句话,又何尝不是说她?
……
炖一道鱼汤需要消耗的时间并不短,瓦罐儿中煨着汤不需要实时看着,沈言璟中途来瞧了瞧,问过太医陆千凉的身体,便也放心了下来。
她一路奔波虽说动了胎气,但到底是身体底子好,养上几日喝上几贴安胎药便可。
只一日时间,齐王妃回京的事情便闹得沸沸扬扬。小皇帝差身边的內侍首领亲自送来补品,极尽尊荣。既然陛下都已经表了态,众人也自然不好过多揣测,此间缘由就此不了了之。
陆千凉睡了半日,总算是养回了些精神。
绘着侍女游春图的屏风依旧是往昔模样,窗子半掩着,隔冬的雪水化冻,顺着檐角淅淅沥沥的滴落下来。
她抱着柔软的锦被蹭了蹭,突然觉得恍如隔世。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又回到了这栋宅子。
古人言心之所安处即是吾乡,若是心中不安,该当如何呢?
床脚处有什么东西动了动,陆千凉坐直了身子,便见小黄正蜷在床尾处酣睡,暖黄色的绒毛触之温暖,毛色间带着几点白色条纹,却是长胖了不少。
这只猫若是再这样娇惯着养下去,怕是要吃成肉球了。
陆千凉伸手将小黄抱到腿上,手指穿过她柔软的绒毛一点点梳理:“你倒是没心没肺,不管什么时候都吃得香睡得着。”
“吃得香睡得着才是福气,若是事事躬身,岂不是要多做不少事情?”
门外有语声传来,声音清越却不紧不慢,却像是暖阳般缓缓渗入人心。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沈言璟一脚踏入房中,见她已经醒来先是笑了笑,这才掩好了房门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关切道:“可还有不舒服?”
陆千凉摇头:“睡了一觉,觉得好些了。”
话音落下,便再也无话。
好一阵,沈言璟才开口:“陛下唤我入宫,我就知道你睡醒了会无聊,先将小黄送过来陪你待一阵。”
陆千凉浅浅一笑:“有心了。”
往昔二人坐在一起,总是叽叽喳喳的说上不停。若是沈言璟批阅奏折,她也能一个人自娱自乐,时而抬眼望一望他执笔静坐,长发微垂的侧颜,却从不会觉得无聊。
可什么时候开始,二人之间却需要无话找话的来化解尴尬了?
时光无形的磨灭了很多的东西,或许是信任、是坚持,也或许是爱情。可多少年前,他背着带兵归京,千里跋涉的疲累的她时,那一份温暖并不是假的。
只是,二人在乎的东西都越来越多了而已……
沈言璟不是体会不到这一刻的静默,只是他也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份尴尬。
他甚至不知道,二人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想那些鲜衣怒马的年岁,怎样难捱的日子不是都走过来了?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却难再度过心底的那一道怀疑。
有人能同甘却不能共苦,有人能共苦却不能同甘……
“喵……”小黄适时的叫了一声,倒是叫两个失了魂儿的人回了回神儿。
沈言璟将猫放出房间,倒了杯水给陆千凉:“饿了吧,我唤萃雪传膳。”
午膳只是几道简单的菜肴,有荤有素搭配的倒也爽利。二人没有太多的讲究,在床边置了一张矮桌布菜。
沈言璟用公筷亲自给她布菜,食过五味,待二人都撂了筷,侍女蹑手蹑脚的又将桌案抬了下去。房间里有一个小书架,平日里放上一些她爱看的话本子,沈言璟很少会翻阅这些书籍。
今日倒是难得,沈言璟挑了一本她烦的破旧的,又回过身来问她:“你想看哪个?”
“第二排,右面的第四本,我上次翻了一些还没有读完。”陆千凉拔出发簪任由长发披散而下,拢了拢发丝挽在耳后:“你要上塌来躺一躺么?”
沈言璟微微一怔。
他本想着陆千凉这一次回府,就算是面上深情不露心中也会有芥蒂。刚刚用膳的时候他就在思考,是给她单独收拾一间厢房还是自己搬出去住。
可刚刚她这一生发问,却是放下了他心中的一块顽石,自然欣喜不过。
沈言璟弯腰脱靴,将抱枕靠在床头扶着陆千凉靠过去,自己也挨着她翻看手中这些从不曾仔细翻阅的话本子。
那些故事里,相濡以沫的爱人总是要经历重重劫难,方能修成正果。那其中或许会有磨难,会有争吵,会有怀疑,可总归都是些圆满的故事。
文章的最后一句,乃是前朝诗人的名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样美好的愿望,向来只存在于诗句之中。可世人却依旧向往着,追逐着,像是不会疲累一样追求这美丽的愿望。
沈言璟突然想将这句诗读给陆千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