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声轻轻浅浅,马车中暗暗沉沉。
陆千凉踢掉了鞋子,摸着车壁静悄悄的爬了过去,顺着散落在床榻上的长发向上摸,直到摸到了那张形色若玉,微有寒凉的面皮才扑了上去,捧着脸嘬了一口:“生气了?”
沈言璟不答。
瞧这形容,定然是生气了。
陆千凉不会哄人,卖乖却很有一手,往昔在折剑山庄惹恼了父亲兄长,全凭着此项绝技抵了皮肉苦头。而今对付沈言璟,自然拿出相同的法子。
山中的夜冷的滴水成冰,她呵着手钻进沈言璟的被子里,身子贴着他的身子:“今儿这事着实是个误会,我去送羲和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他,便索性一道走回来了。”
“怎么,你不信我?”她问。
沈言璟终于睁了睁眼,向她的方向挪了挪,展臂将她圈进了怀里。
不排斥她的接近,这大计便成功了一半。这个时候,自家娃大概可以拉出来助攻了,陆千凉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笑道:“你摸摸,它今天还踢我来着。”
“跟你一样不老实。”沈言璟道:“你这才几个月的身子?距离胎动还要些日子。”
陆千凉自身便精通医术,她又如何不知?此时被戳穿了谎言,她也不尴尬,笑了两声糊弄过去:“在外面,我与高九歌说话,你都听到了?”
沈言璟仰卧,低低的“恩”了一声。
闻他这句话,陆千凉的提着的半颗心都放回了肚子里。诚然,她不会做什么对不起沈言璟的事情,可情人之间最忌讳的便是猜忌与怀疑。
而今沈言璟既然听到了她的话,就应该晓得她的心思了。她们姓陆的都是死心眼子,若是瞧上了哪个人,便是一辈子不变的了。除非死上一次,否则绝不会有二心。
贴在小腹上的掌心微微滑动,沈言璟扯过陆千凉的那床被子,掩住二人的身子,轻声道:“睡吧。”
半梦半醒之时,身侧之人突然开口:“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对京水过于苛责?”
陆千凉自知自己在睡得迷糊的时候爱说浑话,她迟疑的睁了睁眼,见沈言璟似是从未睡过的模样,答道:“倒也不是,你是成大事之人,信奉的是原则和责任。而我心里,骨子里作为江湖人的义气尚未完全褪去。赏罚分明,你并没有错。”
“是么?”沈言璟应道。
语声落下,耳边再无声息,就连呼吸声也渐渐的轻缓了下去。朦胧的睡意撩拨着脆弱的神经,叫人渐渐沦陷。这样的安静,就好像刚刚耳边响起的声音,不过是一场大梦……
怀中的人身子温热,明明是温香暖玉再怀,娇妻幼子在侧,可不知为何,沈言璟却丝毫未感觉到温暖。
而是觉得,如坠冰窖。
她与高九歌所说的话,他自然听到了。她穿不惯繁琐的绫罗绸缎,厌弃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更不喜京城之中的喧嚣与浮华……只是当时风大,下半句他并未听清,可不用细想也能猜得到,她说出口的大概是什么。
若是有朝一日折剑山庄还能重立于世,像这江湖武林之中无数的武林世家一般广纳门生,还需得高九歌多多帮忙。她请高九歌多多帮忙,却从未对他这个正牌的夫婿说过。
夫妻之间,不就是应当无话不谈的么?
怀中的姑娘睡得安稳平静,侧着身子枕的他手臂有些发酸。沈言璟手指轻轻的拂过她的耳后与鬓角,光滑的皮肤并无拼接的痕迹,更无一丁点的伤疤。
古有换脸之术,能不着痕迹的换上一张截然不同的脸而不叫人发现,这样逆天而行的秘术,曾被整个江湖武林甚至是庙堂朝廷列为禁术。可不论是换脸之术,还是易容之术。不论是贴上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还是直接换上一张脸,都绝不会留不下一丝痕迹。
身边的人,没有陆千凉的容貌,却有陆千凉的记忆,对那些往昔也知道的分毫不差。可这张脸,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从不告诉他这一切……
手指顺着手臂下滑,握住了她的手。熟睡中的陆千凉下意识的握住他的手,很是信任。
沈言璟指尖顺着她的拇指向里侧抚去,拇指处的皮肤,亦是光洁如新。这双手,甚至并无常年握剑留下的剑茧。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是他不知道的,而他早已经孤注一掷的将所有堵住都下在了她的身上,并无丝毫迟疑。
纵使有很多的隐瞒,但沈言璟却相信她绝不会欺骗。正因为相信,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那些金山银山富可敌国的财宝,他都可以不要。只求这一生一世,只求这一个人。
一声叹息。
沈言璟悄悄的抽出了被陆千凉枕着的手臂,在她头下垫了个枕头,随即起身。
陆千凉睡得虽沉,但常年来的习惯叫她不敢睡的太实,此时也动了动身子。沈言璟掩好了被子,披上了氅衣道:“睡吧,我下车去解手。”
陆千凉点了点头。
黑丛丛的山林之中鼾声四起,累了整日的汉子们扭睡成一团,在这静谧的夜晚更显的声高。
沈言璟头也不回的走向丛林,一道影子默默地跟了上去,待到沈言璟驻足,他便也单膝跪地,微微垂着头等候发落。
京水依旧是墨色短打,身上只套了一件轻薄的裘衣,这样薄的衣裳,在这严冬之中自然无法御寒。他抵在剑柄上的手掌已经冻的有些发红,也不知这样眼巴巴的候了沈言璟多久。
“王爷……”沈言璟抬了抬手:“我会在近几日内将高九歌派出去,你今夜便动身,去查些东西。
“是。”京水应道。
夜幕之下,他明亮的眸子似是坠入了万千星河,掩映着星子的光辉。桃花眼的眼角高高挑起,远望着千里之外的远山朦胧的形貌:“我要知道,在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里,陆千凉到底是怎么遇上高九歌的。”
“是。”京水应声,似乎并不意外。
“等等。”沈言璟语声一顿,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唤住了京水,又道:“去寻个稳妥些的医者,诊一诊她肚子里孩子的月份。”
京水骤然抬头:“王爷!”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