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琮没想到他皇阿玛和二哥还留了这么一手, 竟指使他的暗卫记录下一举一动,以第一手讯息传回京城。
无知者无畏,永琮美滋滋地听完小曲儿, 与新交的“兄弟们”告别, 随即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总督府。
他很满意今日的表现, 高明、来保他们同样满意极了。
鄂聪到底还小,没有沾上老油条的气息,试探些许就能摸透了他整个人。
说他聪明, 他也有过人之处;说他愚蠢,倨傲、自大,能轻易地相信他人, 敞开心扉说话,不是愚蠢是什么?
永琮扮演的鄂聪太真实了,他们一丁点都没发现破绽来。
高明心下有了底, 对交好鄂聪一事十拿九稳,一想到能够攀上忠勇公府和七阿哥,或许……或许还能助阿玛脱离此时的困境, 他便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高明深吸一口气, 让仆从们赶快跟上, 回到高府。
……
夜幕降临,月亮羞涩地从云中探出头来, 柔和的月光照亮大地。临近初夏, 总督府的池塘里传来声声蛙鸣, 永琮的寝卧被煤油灯照得亮堂堂的, 犹如白昼。
他换下了花花绿绿的华丽衣裳, 披了一件雪白的中衣, 翻来覆去地研究煤油灯――从小贩手里买来的那一盏。
煤油灯基本是衙门特供的, 商贾之家,非大富大贵得不了一盏,怎么会当做散物买卖呢?
联想到此次下江南的目的,永琮若有所思,直觉其中有着大关联。
乾隆十六年,朝廷定下了剿灭白莲教的政策,同时整顿军营,彻查官员贪腐一事。十七年年初,持续至今的反贪浪潮揭开了序幕,有着皇帝的指令,加上粘杆处深入调查,很快,直隶、甘陕等地有无数官员落马,造成了旷古烁今的大震动。
贪污数额巨大的官员,绝大部分与白莲教有往来。不管知情还是不知情,他们今后的仕途算是完了,或许连脑袋都保不住。
拔出萝卜带出泥,许多京官慌乱之中,联合向乾隆进表,此番动作极有可能危害国本。贪官也有被冤枉的,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无数官职造成的空缺,谁来弥补?请皇上三思!
很快,朝廷提升了为官俸禄,同时提高了为官待遇,增补了休沐假期。贪腐到一定数额的,才会有牢狱之灾、性命之忧,这样一套组合拳下来,有意见的官员,也无话可说了。
另外,若是检举、揭发白莲教教众,可得赏银、米粮若干。经太子建议,布告张贴全国。
起初,有人讥讽这张布告,可几个月下来,无数百姓前来衙门领赏,几乎惊掉了他们的眼球。
乾隆十七年,傅恒所领的新式火器营训成。这支队伍,有朝特种兵发展的趋势,队员们皆是精英中的精英,不论是单兵作战,还是联合打击,都很是在行。
乾隆赐名“射声营”。再厉害的武艺也比不过快枪,何况是独一无二的连发型号?
射声营历经两年潜伏作战,白莲教总部灰飞烟灭,莲花老母亦死在了枪声之下,独独有两三个高层余孽逃匿江南,至今未被抓捕。
至此,白莲教气数已尽,再不成气候了。
审查贪腐之案,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奇怪的是,素称鱼米之乡、独占天下税收的两江之地,有盐场,有河运,却独独没有贪腐的证据!
早在乾隆十七年,便有人揭发,江宁府间官官相护,贪污数额达数千万两。是不是危言耸听,暂且放在一边;江宁府的账簿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鄂容安领了钦差的职务,是暗中进行的。乾隆下了死令,定要查出真正的账簿藏于何处,同时拔除白莲教余孽,还江南一个清净安宁。
鄂容安深感责任艰巨,肃然受命。
与此同时,无聊了好些时候的永琮有了新点子,说要帮助鄂大人查案,找出账簿所在。读了那么多年书,总要把聪明用在该用的地方,下江南,不正是大展拳脚么?
乾隆与皇后绝不同意。永琮撒娇打滚了半个月,皇后依然坚决反对,乾隆渐渐软化了态度,经过了太子的劝说,乾隆最后准了他的请求。
乾隆给了两个月的时限。两个月一到,不论查出了什么,永琮都得乖乖回京!
永琮拍胸脯应了。
……
回想起皇阿玛的话,永琮少见的有了急迫之感。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哇!
再低头瞅了瞅煤油灯,永琮思虑着,除非缺少银钱的支撑,才会把煤油灯拿去买卖。
小贩说出的价格,都可以与抢劫相媲美了,他的背后肯定有正经的主子。
官商勾结……
哪家黑心商人与官府有联系?
永琮细细地、一寸一寸的探查过去,发现煤油灯的灯座之下,原本清晰的印记,现下模糊不清,被抹去了痕迹。
像总督府中的煤油灯刻了个“鄂”,谁预订的煤油灯,工部就会刻上标识,以防下人们拿错了。
贩卖这灯的家伙,倒是谨慎!
永琮沉吟了半晌,让林宝拿纸笔来,随意地写了几个字儿。
“马”“高”“伊”……
正是茗香楼晚宴,那群公子哥们的姓氏。
最后,他去掉了笔画简易的几个字,独独留下了“高”,还有“彭”。
至于为什么留下“高”字,永琮凭直觉而已。
他对高斌没有好感,连带着对他的后人也没有好感,嗯,这话不能说出来!
*
两淮盐政高恒的书房密室里头,端坐着两位中年文人。一位眉目端正,见之可亲,长须飘逸,笑容清朗,便是高明口中的“吕先生”了。
高恒与高斌长得三分相像,国字脸,面庞清瘦,看着有些憔悴,精神气也少了几分。
“鄂容安做了新任总督,定是奉了命,为调查账簿而来。”高恒沉默半晌,敲了敲桌子,“我们焉能独善其身?”
这个敏感的时候,鄂容安前来赴任……身上没有秘密使命,谁能信呢?
在鄂容安之前,不是没有来查案的官员,最后都不了了之了。高恒有把握瞒住别人,却没有把握瞒住鄂容安。
鄂容安是什么人?未来国丈!有太子爷在身后支招,他会没有底牌?
没想到上头铁了心地要搅翻了江宁。
高恒这几天食不知味的,千般惶恐不能诉之于口。
鄂容安的来头太大了,要是查不出账簿的下落,恼羞成怒,给他们人人安上一个“莫须有”之罪,该如何是好?
府里的钱财已经捉襟见肘,实在拿不出银子贿赂了。为了掩盖那些证据,他都落魄到卖煤油灯的地步了!
高恒最信任的幕僚吕英捋了捋胡须,不急不缓道:“查案,讲究一个证据。没有账簿,但凭莫须有之罪,扳不倒整个江宁的……就算太子爷亲自下江南,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的话令人如沐春风,把高恒的焦躁都给抹了去。
吕先生微微一笑,继续道:“大人何必担忧呢?吾有三策,鄂容安不足为虑 。”
高恒闻言,身子前倾,眸里灼灼地亮着光芒,“先生请讲。”
“上策,便是拉鄂容安下水,拉进江宁府的漩涡中,咱们共沉沦。”吕先生意味深长地道,“中策,便是让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账簿的事儿不了了之,你我安好。”
高恒皱起了眉,这两个主意好是好,可实施的难度太大了。
“先生,那下策呢?”
吕先生一笑,眼中精光四射,“下策么……唯有一死了。”
高恒猛地睁大眼,变了音调:“死?”
吕先生缓缓摇了摇头,“瞧我,说错了……这是下下策。下策,便是呈给他一本‘真’账簿,瞒天过海,完美无缺的账簿。”
下策,对于目前来说,确实是唯一的出路。可是造账的成本,太高了!
“府里捉襟见肘,哪还有银两做这些?”高恒心动了一瞬,想到现状,整个人蔫了下去,有些颓然地道。
吕先生顿了顿,轻声道:“我手下的那批货,随时给大人救急之用。”
高恒凝重了神色,挥挥手,“不妥,不妥。”
那是吕先生千难万难囤积的东西,此时还不到四面楚歌的困境,决不能动用。
至于下下策那个“死”字,是高恒怎么也不敢想的。
他还没有胆大包天到那个地步!
静默了好些时候,高恒还是觉得,上策是最保险的策略。拉了鄂容安下水,他还敢接着查案么?
万岁爷要知道一切,第一个解决的就是他这个总督!
高恒低低地自语:“上策……要如何才能拖他下水呢……”
余光瞥见吕先生微笑的模样,他心中一喜,急迫地问道:“先生有何良策?”
吕先生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抿了一口茶水,微微一笑,提起了鄂聪,“……小少爷方才赴他的接风宴,现下想必归来了。鄂容安的侄儿,极得他的宠爱,甚至当做继承人看待……何尝不是一个突破口呢?”
高恒叮嘱高明,定要与鄂聪打好关系,借用亲戚的名义,也算为高家留了条退路。
吕先生提到鄂聪,他怔了一怔,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竟没有想到这样的法子!
吕先生不急不缓地继续道:“少年人,总有热爱的东西。不论是财,是色,还是脸面,大人觉得呢?”
高恒提在半空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不错。”高恒短须翘了翘,迫不及待地起了身,“我让人把明儿带进书房来……”
吕先生一笑,拱了拱手,跟着出了密室。
高明刚刚踏入府门,小厮正巧遇上了,惊喜不已,“少爷,老爷在前院等着您!”
“吕先生呢?”高明一边走,一边问。
小厮笑道:“吕先生与老爷一道。”
高明勾起一个笑容,加快了步伐,心下止不住的雀跃。吕先生常年经商,而鄂聪恰恰想要赚钱,孝敬福隆安与七阿哥。
让吕先生给鄂聪操持生意,不正是一条通天的宽敞大路吗!攀上了鄂聪,便是攀上了总督府,还有忠勇公府,或更进一步……攀上了七阿哥。
高家的兴盛,近在眼前。
有了鄂聪的加入,鄂大人定会照拂高府几分;赚来的银两,还能够解决府中捉襟见肘的困境,一举两得。
待见到高恒和吕先生,高明行了礼后,满面笑容地说了宴席上的事儿,接着分析了鄂聪此人,极好拿捏。
“鄂聪想要赚些银两,吕先生您看?”
高恒与吕先生惊异地对视了一眼,片刻后,齐齐笑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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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琮:对对对,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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