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屁快放!”将军不耐烦道。
“前天我的女朋友曹晓曼来府里,将军你也是知道的,她喜欢拍照,拍樱花的时候也拍到了六姨太,当时六姨太坐在树下看书来着,等下我去暗房把照片洗出来,那天六姨太穿的什么衣服,不就知道了么?难不成还有人一早出门,回家刻意换一件旗袍穿?”
虽是在自家,因为常年有客往来的关系,将军府的女人白天也会身着正式的旗袍而非睡衣。韩景轩向来仔细观察环境周围的一切,他记得那天樱花树下沈月眉穿的是白色滚蓝边的旗袍。
“好,现在就去洗!”吴将军拍桌子怒吼道,碗筷随着拍击在空中起舞,下人们吓得战战兢兢退避三舍。
“哎,可能我看错了吧。”二太太找台阶下。
“老二,你――”吴将军手指着二太太,无奈地放下,重新招呼大家吃饭。
韩景轩走进暗房,打开红色的灯,他拿起镊子在显影液中捞片子,轻轻叹了口气,沈月眉的处境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艰难,自己无暇处处关照她,却不想她有任何闪失。
将军掀开帘子走到后面,把负责跟踪六姨太的那名卫兵招招手叫过来,再次确认最近六姨太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后,确信这次八成是二太太争风吃醋之举,下定决心要晾一晾二太太,她不是不喜欢我宠幸六姨太么,我偏偏每天到她房里去。也不照照镜子,迟暮美人,眼角都有皱纹了,身子也不如小姑娘,新鲜水果一般。
这场风波之后,沈月眉的生活进入一段前所未有的平静期,将军不知忙些什么,他和韩副官几乎天天不在家。那天,她路过四太太的屋门口,四太太的房门半开着,她轻手轻脚走过,却听到里面传来朗朗的英语,脆生生的朗读,抑扬顿挫,是四太太在教小姐说英文。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离开学校后再也没听人说过英语,勾起学校时美好的回忆,沈月眉竟没有心痛,她永远难忘那时的快乐。
她忍不住在四太太屋前驻足,四太太的房间是走廊尽头最后一间,非常清静。
此刻,她和小姐坐在木质地板上,小姐稚嫩的声音清脆地念着:“i believe you, but you……”
四太太顺着小姐手指的方向看去,轻声念道:“but you betray me,betray 是背叛的意思。”
“背叛是什么意思,”小姐抬头问母亲,“咦,六姨?”
沈月眉有点尴尬地站在门口,说道:“我听到您在说英语……”
四太太毫不在意地笑笑,热情地招呼道:“来,这孩子,别站门口了,快进来坐。”
小姐用简单的音符弹奏钢琴,自得其乐,沈月眉打开玻璃书柜门,整整齐齐码着一摞英文书,沈月眉怎么都没想到,将军府还会有这些洋书,这种尘滓之地还有这一方幽静的净土。她看着那一排排精致的书,内心平稳而幸福。她忽然想起那天韩景轩说的话,他让自己和四太太多来往,感觉她们性情相投。
一阵烟味飘来,四太太倚靠在书柜旁边,似乎还有点淡淡的葡萄酒的甜苦味道,混合着清淡的香水味,沈月眉看到茶几上有一瓶打开的法国红酒,四太太美丽的脸庞,性感的身材,还有浑身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烟草和红酒香气,别有一番女人的味道,这味道虽然陌生却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沈月眉有点呆住了。
四太太温和地笑笑:“怎么,你也会英语?”
沈月眉点点头,对四太太微笑。
四太太说道:“对哦,听玉璧提起过,你以前上过学,好像是,国立北京大学?”
沈月眉心里一阵刺痛,那是她和另一个人未完成的梦,曾经他们在河边放风筝,约定要一起去那美丽的未名湖畔,她轻轻摇头,说道:“我没上大学,是师范大学女子附中。”
“那个学校很不错。”四太太淡淡一笑,“喜欢看书吗,喜欢就随便看。”
沈月眉点头道谢,手指在书脊间滑动,忽然,指尖停在一本书名上。
“《罗密欧与朱丽叶》,你上过学应该知道这本书吧,确实是一本好书,语言文字非常优美,就像听了一曲绝美的歌剧。”四太太端起红酒抿了一口。她回头看向沈月眉,却发现她的眼底有着一抹刻骨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伤,看得人心疼。
“怎么了?”四太太问道,伸手轻轻爱抚了一下沈月眉的头发,指尖略过她柔软的耳际。
沈月眉努力镇定下,却抑制不住声音里的暗哑:“没什么,就是想起上学时候的事。”
沈月眉进吴府时,恰逢四太太带着小姐回娘家,回来后,下人们怕得罪老爷也不敢详细提起当时的事情,所以四太太对沈月眉的事情只是略知一二。吴府里的下人都是多年的老人,了解将军的脾气,知道乱传话的后果,在吴府里做个哑巴,五脏六腑之间交流是最安全的。
沈月眉的手指和心不敢在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上停留,那个故事会触动她心底最脆弱的一根弦,那根弦连着曾经的快乐和如今的伤痛,就像一块疮疤,一旦揭开便血肉横飞,她不敢再去触碰。
她的指尖向下滑去,滑向一个角落里,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一页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四太太的“不要看”刚刚出口,就看到沈月眉绯红的脸,她把书拿回来,笑道:“算了,看就看吧,至于脸红嘛,好歹你都嫁人了,也都懂了。”
沈月眉默默地把那本画着春宫图的书放回去,四太太自嘲地说:“其实《金瓶梅》真真是本好书。”
沈月眉忽然一阵头晕恶心,接连着心悸,她忍不住揉了揉心口,四太太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沈月眉的脑海里闪过那些不堪入目不忍回首的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会淡忘一切伤痛,可是这并不包括还在延续的痛苦。这些日子,将军似乎厌烦了家里的几个妻妾,已经许久未回来了,沈月眉暂时远离了每日夜里的恶心呕吐,她真想永远远离那些污秽,却知道自己未必能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