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慕铮低头掩唇遮住笑容,眼底的笑意与宠爱之色都快溢了出来。若是先前有人说他会为一个泼辣粗鲁的妇人痴迷,他是决计不信的。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她这般疯癫,他却只觉性情可爱。
不远处四面全覆着帐幔的亭里黑暗一片,竟隐隐有男子粗喘之声与女子的娇吟声传出。
钱娇娘的叫好之声飘了过来,只听得黑暗中男子问道:“什么声音?”
一娇媚女子声道:“殿下还管别人作甚,快让奴家快活罢。”
“嘘――”男子轻声道,似在仔细聆听,听那一声声的尖叫声传来,男人话中带了笑意,“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竟这般撒野。”
那娇媚女声不高兴了,“殿下与奴家燕好,还想着别的女子,奴家好伤心。”
那男子哄道:“是孤的不是,孤这就让卿卿高兴。”
话语既罢,亭里不多时又响起了叫人脸红的羞耻之声。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看完两场,钱娇娘嗓子也喊哑了,烟萝忙送上煮好的茶。邢慕铮叫他们稍作歇息晚些再走,同时招来阿大耳语两句,阿大听了点点头,笑着快步出去了。钱娇娘以为他还要见什么人,不以为意,听邢平淳意犹未尽地与她讨论方才的比赛。这四队里头邢平淳最喜欢红队一个球手,因为他在场上连击了五下,愣是把球直接打进了洞里。
王勇听了,却说那只是雕虫小计,“这手连我都会,着实算不得出彩,只是听场上那般欢腾,大概在永安城里他算是很了不得了。”
“勇叔你也会?”邢平淳双眼陡然发光,“你回去定要教我!”
“教你是没问题,只是其实……”王勇看向邢慕铮,邢慕铮淡然品茗。
阿大去而复返,说是成了。邢慕铮点点头,让众人收拾东西下去。
邢平淳以为他们打道回府,不想又是往球场里头走去。此时场内场外已没了什么人,惟有永敬伯带着几人牵着几匹马立在不远处,邢平淳仔细一看,居然还有他的蚂蚁。
覃文植见他们过来,带着人快步相迎。邢慕铮拱手道:“有劳伯爷。”
覃文植忙笑道:“侯爷太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
邢平淳早就跑到了他的蚂蚁旁,马驹亲昵地拱拱他的脸,邢平淳嘻嘻笑,身边一个下人双手奉上一条马球棍。邢平淳不解接过,转头问邢慕铮,“爹,咱们这是要做什么?”
邢慕铮走到其余几匹马前,一一看过后选了一匹最温驯的母马,招手让钱娇娘上前,对邢平淳道:“你不是想学马球?现下就能试一试,若你打得好,待回了玉州我便给你推一个马球场。”
“此话当真?”邢平淳顿时乐开了花,猴似的翻身上了蚂蚁,“我定能打得好!”
覃文植心中暗自惊叹,他先前就吃惊于二人的父子相处之道,儿子在老子面前这般自在,却是从未见过的,这老子竟也允许儿子这般皮猴。永安那家高门大户如这般模样?
覃文植殊不知小娃儿最是会看眼色的,邢平淳一人在邢慕铮面前,虽不像以前那般怕他,但总也是毕恭毕敬的,只是但凡有娇娘在场,他就放肆起来,好似笃定了爹不会当着娘的面儿训斥他。
邢慕铮使了个眼色,让王勇骑一匹马去教邢平淳。他转头与钱娇娘道:“闪电于你而言太高大,不适合打马球,你先骑这匹马试试。”
钱娇娘看了邢慕铮一眼,笑了笑也不多说,踩着马蹬上了马。这马果然比闪电温驯许多,陌生人骑上了它也不折腾。邢慕铮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马球棍,将其中一根递给钱娇娘。
覃文植有眼色地带着左右离开。邢慕铮手把手地教钱娇娘握棍,“这棍儿是男子用的,重些,打得远些,我看你打人是很疼的,应该拿这棍儿也能成。”
钱娇娘睨向邢慕铮,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黑眸。钱娇娘笑道:“那是我打疼侯爷了?”
邢慕铮轻咳一声,没有回答她,只叫她自己握棍打球试试。钱娇娘方才专注看了半晌,早就心痒难耐,她一击就将球击出老远,也不等邢慕铮吩咐,自个儿就策马追上去了。邢慕铮跨上另一匹马,与阿大一同跟在她后边。钱娇娘与邢平淳都是好动好闹的,这打马球正对了他们的路数,两人才学了些皮毛,竟就要王勇教那连击三下的厉害招式。王勇打了一次五连击,赢得二人喝彩。
邢平淳马上就要学,只是第一击不是打歪了就是打远了,钱娇娘也差不离,一挥棍将球打到了邢慕铮马下,差点儿追去撞成一团。
邢慕铮将球停住,淡淡道:“还未学会走,就想着跑。连击虽不难,但也得把控得住力道。”说着他压着棍子往前一击,球直直飞出去,竟也不是很快,邢慕铮只策马一步便追上了,球还未落地便又击打出去,“得与你的马跑的步伐一致。”
邢慕铮这回骑马跑了两步,正好到了球前,再一击,策马三步,稳稳截了球,他掉转马头,将球随手一击,球就像有眼睛似的稳稳当当落在钱娇娘的棍下。钱娇娘丝毫不怀疑,邢慕铮想连击几下,就连击几下。
邢平淳因邢慕铮随意露的这一手吃惊地张圆了嘴,那球与他才打的球是同一个球么?
阿大忽而嘿嘿笑道:“爷,您给夫人少爷露一手那个罢,也叫咱们兄弟再开开眼。”
“露一手?”方才还不叫露一手么?他爹还有更厉害的?邢平淳敬畏地看向他爹,邢慕铮睨向钱娇娘,钱娇娘笑问:“那个是哪个,侯爷?”
邢慕铮道:“不过是雕虫小计,你想看便给你看看罢。”
阿大一听立刻跳下马,自怀里数了十枚铜板,放在离邢慕铮不远处的地上。邢平淳不知阿大是为何意,钱娇娘猜测莫不是一棍子打下去,其中一枚落入球洞中?
邢慕铮一鞭子下去骑马飞驰,只见他到了摞起的铜板处,猛地拿马球棍一击,最上头的那一枚铜钱骤然飞远,正好落入球洞中。其余九枚,竟还没倒!
“这不能够!”邢平淳揉揉眼睛,全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邢慕铮调转马头,转手又是一挥,“咻”地一声,第二枚铜钱应声而飞,再次飞进球门。
“老天爷!”钱娇娘与儿子异口同声瞪眼惊呼。这还是人么!
邢慕铮回头瞧娘俩崇拜表情,他抿了嘴,才能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
“好!”南面入口处传来叫好与掌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永敬伯站在一穿雪白貂毛大氅的金冠公子身后,而鼓掌叫好者正是此位公子。这公子看上去比邢慕铮大上一两岁,虽没有邢慕铮俊朗,但通身的富贵逼人,一看就知出身大户之家。并且永敬伯还主动站在他的身后,微微躬身。钱娇娘微微眯了眼。
邢慕铮看清了来人,眼神微变。他策马到了钱娇娘身边,扶她下马时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是太子。”
金冠公子微笑上前,他正是当朝太子吴泓。他是泰康帝与皇后慕容氏的儿子,正经的皇嫡长子,长大顺理成章成了太子。如今泰康帝炼丹,宰相等人辅佐太子监国,只是这吴泓也是心大的,对国政之事提不起兴致,平生只对一样感兴趣――女人,但他府中只有一妻一妾,皇后去他府里还满意于他并不沉迷女色专注国事。殊不知她这心肝肉一样的儿子并非不沉迷女色,而是沉迷得古怪。他最信奉的一句话便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于是大燮朝的太子殿下,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外勾引良家妇女偷情。
他这癖好已久,许多官员的侧室小妾都被他摘过花,甚而有些正室妻子也偷偷与他苟合,那些个妇人不是被他的花言巧语迷了心窍,就是想一步登天去做贵妃皇后。有的被带了绿帽的至今还未发现,有的发现了,要么把小妾打死,要么顺水推舟送给太子做人情。只是这吴泓只喜欢偷别家的花,到了手反而不感兴致,从来不收这些顺水人情。
只是那些个妻子总是聪明些,即便与他偷情也小心不被夫家发觉。今儿他就是让翰林院左侍郎的妻子趁马球赛之名,出来与他亭中幽会。只是翻云覆雨时听见一妇人全不似大家闺秀尖叫呐喊,听惯了女人对他小意温柔的吴泓竟兴致大增,直觉此女定野性难驯,定是比成日里矫情作态的贵女们有趣。这吴泓身下压着软玉,魂就已飞到另一女子身上。
待他打发走了左侍郎之妻,叫人一打听,才知那撒野的妇人竟是定西侯邢慕铮之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孤早闻邢侯武艺非凡,不想竟还有此绝技,真是佩服,佩服!”太子吴泓手拿暖炉,身后跟着永敬伯与两个美艳婢女,与邢慕铮笑语晏晏。
邢慕铮拱手淡淡道:“不过区区小计,让殿下见笑。臣不知太子在此,未曾拜见,还望恕罪。”
太子哈哈笑道:“不知者不罪,孤也是一时兴起微服出来走走,却不想邢侯也在此,竟还展了这么一手绝技,孤这趟是值得了。”
永敬伯激动道:“邢侯技艺高超,鄙大开眼界,想来整个永安,不,整个大燮都没有邢侯这般高超技艺了。”
“永敬伯过誉了。”
“不过不过,实至名归,实至名归。”
“哈哈哈,孤也以为不过誉。”吴泓将手炉随手往旁递出,一美婢忙上前接了去,另一美婢送上金丝楠木佛珠,吴泓合在手中捻动,目光看向钱娇娘,他故作不解问道:“咦,这位是……”噫,不想竟还是个大美人。
邢慕铮侧身让钱娇娘上前,“此为臣妻钱氏。夫人,来……”
“哎呀娘呀,你就是太子老爷呀!”钱娇娘倒抽一口凉气,惊讶一声大叫,吓得众人虎躯一震。钱娇娘全没发觉大伙诡异视线,双眼放光直盯太子,双手竟还抓着邢慕铮的手臂乱摇,“侯爷,侯爷,这是真的,太子老爷是人!这可真不得了!”
太子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不成?永敬伯暗暗抹一把冷汗,先前听这侯夫人在亭中大喊大叫就有些怪异,这会儿更明显了,这哪里像个大家闺秀,分明就是个粗俗无礼的平民妇!
邢慕铮嘴角疑似抽搐,吴泓一时也被震耳欲聋,愣在原处说不出话来。还是邢平淳反应快,他上前一步在钱娇娘耳边小声说:“娘,你得说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啊,对!”钱娇娘一拍脑门,扑通一声跪下来,“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这声儿大得让吴泓如梦初醒,“快快请起,邢夫人。”
邢慕铮与邢平淳一左一右扶起钱娇娘,邢慕铮道:“拙荆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太过紧张,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吴泓捻着佛珠笑道:“无妨,邢夫人真性情,孤这般受人爱戴,反而该高兴才是。”吴泓说话时尾音都有些抖,不是被气,而是激动的。他可从未碰到过这般粗俗不讲究的妇人,更何况还是邢慕铮之妻。倘若能尝此女滋味,他的花名册上就要添上美妙一笔了。
正值此时,那妇人抬眸看了吴泓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吴泓胸膛陡然火热,他暗忖道,此妇定然也对我有意。思及此,吴泓恨不得这会儿就背着邢慕铮与他的妻子缠绵。
“孤方才看邢夫人也学马球,不知夫人可听过打驴球?”
“驴球?”
“是了,与马球相似,不过是坐在驴背上打球。现下宫中娘娘们都喜欢玩驴球,这马球对女子而言还是太过危险了些,像邢夫人这般花容月貌贵重之身,万一受伤了可就不好了。”吴泓轻柔道。
永敬伯听了冷汗层层地出,他是太子伴读之一,怎会不知太子那点见不得人的事儿?今日那亭子还是他安排的。只是这太子爷胆儿是不是越发地肥了,先偷人妾,再玩人妻,如今连定西侯的妻子也惦记上了?他不能够这么蠢罢?虽说定西侯不在仕,但谁人不知他于大燮朝的重要地位?倘若谁得了他的支持,那皇位才是真正的板上钉钉,如今良贵妃所出三皇子吴淞早到年纪封地封王,却还留在永安城中,不就是圣意不明么?太子不趁机拉拢邢侯,反而还肖想他的妻子?他这是当太子当腻了?
覃文植偷瞧邢慕铮,他脸上无甚异样,应是没听出来。覃文植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
正说着,忽而宫中来了公公,传口谕让邢慕铮立即进宫见驾。
邢慕铮领了旨便马上与吴泓告辞,吴泓道:“邢侯若是着急,孤与永敬伯可替邢侯送夫人回府。”
不不不,他不愿意,为甚还要拖他下水。两边他都得罪不起,他只是个不中用的世袭伯爵,饶他一条狗命罢!覃文植后背都快被冷汗浸湿了。
邢慕铮道:“不劳殿下大驾,臣顺路便送家眷回府了。”
吴泓惋惜道:“今日偶遇邢侯,孤原还想与邢侯多聊一会,不想父皇急召入宫,那便下回再聚。”
邢慕铮躬身告辞,领了钱娇娘等人离开,吴泓凝视钱娇娘背影,唇边笑意久久不去。一转头对上覃文植大大的苦瓜脸,顿时遐想都飞了,他骂一句,“你离孤这么近做甚?”
覃文植顶着哀怨脸与吴泓道:“殿下,您方才想的与我所想的应不是同一件事罢?”
吴泓拨着佛珠,清清嗓子,“孤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知你想什么?”他说罢便拢拢大氅往外走。
覃文植追上去,“殿下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我却是殿下肚里的蛔虫,我虽不才,但殿下今日定要听我一句,万万不可啊!”他覃家是依附着太子的,若太子失势,他们覃家也就完了。
吴泓笑笑,不以为意地摆手道:“放心放心,你的忠言,孤听见了。孤要回宫了,去把孤的马车叫来。”这天下都是他家的,他是未来的大燮天子,还有甚是他不可的?还万万不可?这覃文植是小瞧了他,还是高看了定西侯?那定西侯再有战功,也不过是他吴家的家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区区一个妇人?就算东窗事发,父皇难不成会为一个妇人废他太子之位不成?那邢慕铮难道会与他这未来天子作对不成?若当真有叛骨,他就趁机将他杀掉。横竖他有功高盖主之虞,留着也是后患。
这哪里是听见了,这是全没听见啊!覃文植一见就不妙,他大叹一声,重重跺了跺脚,又追了上去。
这厢钱娇娘上马车前,见邢慕铮脸色阴沉,以为方才之举见效了,她蹙眉道:“侯爷,我刚才在太子老爷面前是不是失礼了?对不住,我这从小到大哪能想到会见太子老爷呀,这一紧张就……我没给侯爷你丢脸罢?”
邢慕铮深深注视她一会,钱娇娘有点发毛了,他才笑道:“没事儿,谁见了太子,都难免紧张。只是……我本不该带你来。”
钱娇娘故作不解地眨眨眼。
“到永安来叫你跪来跪去,还不如玉州自在。”邢慕铮摇摇头,钱娇娘僵了一下,邢慕铮竟就把她抱上了马车。
钱娇娘坐进马车里还是懵的,邢慕铮方才说了什么?他后悔带她来,是因永安不如玉州自在?
邢慕铮上了马,看了看车篷,又看了看马球场,“麻烦事。”他喃喃自语,眸光渐冷。
“爷,你说什么?”阿大问。
邢慕铮收回视线,“没什么,走。”
***
邢慕铮这回在炼丹房内见着了泰康帝,他正与一个精瘦的老道盘腿坐在蒲团上,二人拿着一个罗盘说些什么。毛祺领了邢慕铮进来,泰康帝就板了脸,但好歹在外人面前给了邢慕铮面子,“牛道长,他是朕最英勇的武将邢慕铮,大燮朝的定西侯爷,邢爱卿,这位是太虚观的修道高人牛道长。”
牛道长忙下炕与邢慕铮行礼,邢慕铮回礼。牛道长抬头时正好看见邢慕铮胸前的挂饰,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回头看了泰康帝一眼。泰康帝不解其意,牛道长上前与泰康帝耳语两句,泰康帝的眼睛也亮了,目光也落在邢慕铮挂的那颗牙上。
牛道长拿了自己的罗盘便出去了, 泰康帝下了炕,亲自为炼丹的八卦炉里添了火。邢慕铮默默在一旁站着。待泰康帝添了炭火,又去一旁药柜找出一截小指长的骨头,放在碾杵里慢慢碾压。
“邢卿,你这是存心与朕作对是么?”泰康帝碾着骨头,慢悠悠地道。
邢慕铮道:“微臣惶恐,不知陛下所谓何事。”
“你还不知道所谓何事?你这存心要气、气朕啊!”泰康帝是立志要寿与天齐的,死字如今都不说出口了。
邢慕铮单膝下跪,“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