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慕铮凝视她,眼中带笑,“戏好看么?”
钱娇娘笑眼眯眯,“好看,侯爷没看可惜了。”
“唔,是可惜了。”邢慕铮点头。
邢平淳跑过来,手里拿着才调皮从戏台子上拿下来的大刀,呼哧哧地在邢慕铮面前来了一段。
烟萝与钱娇娘道:“夫人,侯爷回来了,您也把衣裳换了,寿星便入席罢。”
钱娇娘看看自己的桂子绿襦裙,“这不是好好的衣裳,作什么还要换?”
山楂道:“夫人,今儿可是您的大日子,怎么能不穿新衣裳呢!咱们都已经熏了香了!”
钱娇娘笑笑,不忍心拂了她们的好意,“那我回屋子……”
碎儿忙道:“不必不必,奴婢们把衣裳带来了!就在前边抱厦里。”说罢她还与其他姐妹交换了个眼神。
几个大丫鬟连忙附和。
钱娇娘不知道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被她们簇拥着走了。
不多时,钱娇娘又在丫头婆子的众星拱月下走进前厅大堂,她换了一身曳地飞鸟金彩绣绫裙,轻施薄粉,便叫邢慕铮挪不开了视线。钱娇娘本身是美的,并被锦衣华服衬得越发美了,可在邢慕铮眼里,她似一日美过一日。
大伙坐下吃了一顿庆生宴,都来敬寿星的酒。钱娇娘饶是酒量再好,也经不起一大群人一人一杯地敬,邢慕铮不想叫她喝醉,替她挡了许多杯酒,众人见夫妻恩爱抿嘴偷笑,钱娇娘瞧众人眼色,也不知是醉的还是臊的,脸儿越发地红了。
待酒宴罢了,钱娇娘眼神迷蒙地与邢慕铮邢平淳往主院走,邢平淳为了敬酒喝了一小口,就已有些飘飘然了,母子俩走着走着就跳起来,互踩对方的影子,嘻嘻哈哈地没个正形。邢慕铮走在后头看着,像是自己带了两个娃儿。
这一大一小两个娃儿踩着踩着乐极生悲,竟然绊了同一颗鹅卵石,眼看醉醺醺的二人就要五体投地,邢慕铮上前一左一右拎了二人领子,才免于遭殃。母子俩同时回头,憨憨傻笑,“谢谢侯爷。”
“谢谢爹。”
这酒品倒还是不错的。邢慕铮没忍住笑。
待及正院,邢慕铮让红绢等人带着邢平淳回他的院子,并且不让任何奴婢跟进来。钱娇娘的奴婢们早就被提醒,不能让钱娇娘回院子,自知里头有惊喜,互视一眼偷笑着哄着邢平淳走了。
钱娇娘有些熏熏然,没能发觉只剩了她与邢慕铮二人。她推开门走进去,院子里的仙鹤宫灯都亮着,照得院子一片通明。钱娇娘被闪了闪眼,她仔细一看,院子里空多出一个架子,上头攀着绿油油的藤蔓,像是葡萄叶子。再定睛一看,那架上挂着一串串的葡萄,竟然,是金色的。钱娇娘酒醒了一半,她提着裙子跑过去站在架下仰头,举目所见全是黄澄澄的葡萄,串串挂在架上,金闪闪的刺眼得很。钱娇娘拿手轻轻一碰,凉的。再抓一抓,硬的。钱娇娘扯了一串下来,老天爷,这是金子做的葡萄!
“欢喜么,娇娘?”邢慕铮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后。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这是我送给你的生辰贺礼。”
钱娇娘仰着脑袋,眼底映着那璀璨光芒,她在金葡萄架下转了两圈,笑容越咧越大,甚至如小儿般跳了起来,不停地摸了这边葡萄又摸那边葡萄。这,真真是美梦成真了!她竟真有这一架子的金葡萄!
“我自是欢喜!”钱娇娘笑得灿烂极了,从没看邢慕铮这样顺眼。这么多的金葡萄,都是她的!
邢慕铮见她这样高兴,唇角勾了起来。不枉费他千里迢迢将金子运到扈州去做成了金葡萄又送回来,还故意不叫外客来。邢慕铮只想一枝独秀,不想锦上添花。如今如愿得到她这样一张笑脸,太值得。
邢慕铮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摊在掌心,钱娇娘好奇低头,竟是一对金葡萄耳环。这样小还这样精致,钱娇娘欣喜更甚。邢慕铮抬手揉弄她空无一物的耳珠,拿了耳环为她戴上。他的大掌贴在她的耳后,挨着她的新耳环。他凝视了她半晌,“很美。”
惊喜之感缓缓褪去,钱娇娘的双眼在他的凝视下愈发清明。她后退一步,看着他的眼带了审视。
这份惊喜不该存在。这个美梦她只与清雅提过,而那时的他,还是个痴傻的人。他如何能听得到记得住,那岂不说明,他中蛊之时发生的所有事,他都记得?
钱娇娘倒抽一口凉气。不是没有怀疑过邢慕铮未曾忘记,但她总不敢细想,她知道若是真的,她压根没有斗赢邢慕铮的可能。那样难捱的境况都生生熬过了,还有什么能打败他?
钱娇娘不敢想,她也知道邢慕铮不想认。毕竟那是他这一辈子的污点,若是让人知道他知道自己是如何痴傻癫狂,他还桩桩件件在体内看得一清二楚,他这颜面便是扔在地下任人践踏。其实他解了蛊后失了忆,阿大他们都是松了口气的。
但他今夜却给她准备这样一份大礼,难道他要随便找个借口说是巧合么,他认为她会信么?钱娇娘看他的眼神愈发复杂,他分明是将这事儿摊在她面前。这对邢慕铮而言无疑是一件丑事,可他还是这样做的。然而钱娇娘真正得知邢慕铮发了疯,内心深处的神智却清明,她油然而生的是由衷的敬佩。在那样自己身体被什么东西占据都不知道的状况下,他受尽折磨,自己这样孤傲之人成了一个疯子,他竟还未崩溃,生生地熬过一回又一回。内心之强大岂是常人能比?钱娇娘自认自己尚为坚强,但她无法想像自己若处于邢慕铮相同境况,自己会何时发疯……不仅是她,便是这天下,大抵也没有几人能熬得过。邢慕铮无愧于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邢慕铮看见她眼底的复杂,轻喟一声。他知道她定然是明白了,明白自己有中蛊时的记忆。凭心而论,他是不想让钱娇娘知道他那样狼狈时还清明,这叫他在她面前抬不起头。可他思来想去,着实不知该送什么礼物才能讨得她的欢心,后来忆起她那时与狄清雅所说的梦境,他才灵光一现。他知道送出这份贺礼自会暴露,但想让她高兴的心思占据了上风,便是在她面前颜面尽失,他也认了。横竖只在她一个人面前。
话虽这样说,邢慕铮却还是很紧张的,他怕在钱娇娘眼中看到嫌恶。只是幸好,她那样复杂的目光里没有恶意。这叫邢慕铮松了口气,他上前抚着她的后脑勺,摩挲她细嫩的脸庞凝视于她,半晌,他才幽幽开口,“娇娘,你可知我的心?”
钱娇娘神色讷讷,邢慕铮说完耳根子发烫,他欲盖弥彰倾身上去亲上她的红唇。钱娇娘没有推他,邢慕铮亲了又亲,极为缱绻难舍。
自从与邢慕铮同床共枕,钱娇娘已不再抗拒邢慕铮的亲近,可是今夜她的心是那样不安,跳得那样快。她的脑子里一下是头顶上的金葡萄,一下是邢慕铮隐晦的坦白,她的脑中糊成一团,下意识地想要逃离。邢慕铮是绝不让的,他搂紧她的腰肢,她退一步他进一步,钱娇娘退无可退,抵在葡萄架上。
邢慕铮贴着她微肿的唇儿,喃喃开口,“娇娘,你过了生辰,又年长一岁了。”
钱娇娘顿时清明瞪眼,年长一岁,他的意思是她又老了一岁么?“你走开!”
邢慕铮听她凶他颇为无辜,不知哪里又惹了她,但他走自是不能走的,想叫她既往不咎的话也不敢说了,他抓了推他的手扣在头顶,压她在葡萄架前继续亲她。
这葡萄架上全是金葡萄,又是主母的生辰贺礼,怕突然来一场大风刮倒了去,布置的侍卫抬了几块奇石来压阵,因此葡萄架竟异常牢固。
邢慕铮便就幕天席地,在这架子下要了钱娇娘一回。钱娇娘眼神迷离,抬头见那金灿灿的葡萄摇曳星光,她抓紧了他的后背。
邢慕铮抱着钱娇娘回到床上,还意犹未尽地轻吻着她的脸庞,并且大掌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她的后背,想再来一回的心思昭然若示。
第二百四十九章
钱娇娘从迷离中回过神来,素手抵在邢慕铮的胸膛,“……侯爷,我想问问你。”邢慕铮有中蛊时的记忆一事还在她的心头翻涌,钱娇娘实在忍不住。今日还是她的生辰,趁现下问大概是最好的时机。
邢慕铮舔了舔她的耳珠,“问什么?”
钱娇娘身子后挪,望进他的黑眸,“你……真的记得中蛊时发生的事?”
邢慕铮身形一僵,他停下动作,在她身边躺下,“嗯。”
钱娇娘自己明白是一回事,亲耳听他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她不禁抓紧了他的衣襟,“你怎么会记得?”
邢慕铮暗叹一口气,罢了,她总要知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那日脑袋疼得厉害,而后身子不受控制就发起疯来。我虽有脑中清明,可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你从第一日就清明?”那冯语嫣将他关起来,仆从那样对待他,他被锁在椅上那样邋遢可怜的时候,他都清醒着?钱娇娘心中一缩,便不是她亲身经历,想起那些非人的对待,只要是个还有良心的心都不忍心。他却意识清醒,却无法反抗任人折磨。
邢慕铮也想起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他眼中一黯,沉沉应了一声。
“那你……想过死么?”
“……想过。”邢慕铮将她搂进怀里,拿下巴蹭了蹭她的额,“你若不去救我,我已放弃了。后来,我听见你叫我活下去。“他就再没想过死。
钱娇娘的手更抓紧了一分,她回想邢慕铮那些时日的癫狂与自我折磨,全然没想到她微弱的声音是他的生机。
邢慕铮拨开她的额发,凝视她额上淡淡的伤疤,极轻柔地亲了亲,“疼么?”
钱娇娘一时还不知他问的是什么疼,后来等他抚上了她的额,她才知他说的是他那时失控打伤她的事,她摇摇头,“早不疼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伤你。”迟来的道歉,今夜总算说出了口。
钱娇娘扯了扯唇,“我知道。”她想起清醒那日他的反常,“那时你不是住在你的院子么,听阿大说你撞翻了院门跑出来。你平常发疯、发作时并不是那样。”
邢慕铮的脸微微泛红,幸而他在她的上头没让她瞧见。“我想看看你,我怕你死了。”那时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何那样心急如焚,现下他知道了。
钱娇娘错愕,“那是你自己的决定?你能控制那个蛊么?”难道他时而是清醒的?
“我不能。平时我只能抑制它,我发现我的情绪波动越大,那个东西就越暴躁,因此我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只是时而那鬼东西突然发疯,大概是那蛊人操控的。惟有那一回,我想见你,它顺从我的意思去找了你。当我以为自己能控制它而欣喜时,我就遭到了反噬。”
“反噬?”钱娇娘回忆起来,的确邢慕铮的情况变糟,是从那夜开始的。原来他的状况突变,竟是因为她。
“嗯,比先前痛苦许多的反噬。”邢慕铮冷冷一笑,“那鬼东西占着我的身体,竟还不满我支配它。”
钱娇娘的俏颜皱在一处,邢慕铮所说的痛苦许多,她不敢想。
“我那时虽不想死,但着实已支撑不住了。”邢慕铮低头,轻吻她的眼角,“是你救了我。”她威胁蛊人一句句的狠话,砸在他的心头变成永不能磨灭的印记。
钱娇娘终于明白邢慕铮为什么对她这样好了。口说无凭的救命恩人,与亲身经历的救命恩人,自是不同的。她沉默片刻,“我一人救不了侯爷,是大家救下的侯爷。”
“我知道,但……”救了他的心的人,只是她。话到嘴边,邢慕铮却说不出这样肉麻的话,“你居功至伟。”
钱娇娘笑了笑,“侯爷这话说的我都脸红了,我说话粗鲁,还打过侯爷屁股……啊!”
“啪!”邢慕铮面无表情地在她翘臀上拍了一记。
钱娇娘干咳两声,邢慕铮极危险地问:“你才说了什么?”
那大掌还在她的臀上放着,钱娇娘识时务,乖巧道:“什么也没说。”其实她还问他是不是挺喜欢被打屁股,那会儿笑得真开心哩。
邢慕铮冷冷一哼,犹不解气在她臀儿上再拍一记,继而附身上去,粗声命令道:“那些事全都忘了,你也都忘了。”
钱娇娘还未回答,就被邢慕铮堵住了嘴。
***
这个生辰钱娇娘过得收获满满,那些摘下来的金葡萄,就放了满满的两箱子,钱娇娘每日都要拿出来瞧瞧,这美梦成真的事儿着实太叫人心满意足。同时她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总算稍稍下沉了些,邢慕铮对她的坦白,让她有了底气。钱娇娘一直不认为自己是这侯府的主人,她是寄人篱下的,随时随地就能被人赶走。如今她至少不必再担心邢慕铮眨眼翻脸不认人,就算以后他娶妻纳妾,她和丑儿也能说得上话。
钱娇娘也不是没想过邢慕铮兴许是真因中蛊之事喜欢上她了,她这些时日还一直忐忑不安邢慕铮对她这样好,如今总算有了由头。但他原来不喜爱她,成了救命恩人就喜欢,这里头夹杂的是感激感恩,是报答也是责任。这种喜爱钱娇娘并不稀罕,她也不知道邢慕铮能坚持多久,但她希望多坚持两年,她丑儿长大了,届时情薄义淡,她也不在乎。
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钱娇娘的小日子过得愈发惬意,春衫换成夏裙,钱娇娘成日读书习字,弹琴唱歌,时而打打马球,侯府事务也在丁管家与齐嬷嬷的协助下井井有条,简直像是神仙过的日子。
然而钱娇娘很懂居安思危的道理,现下她虽不愁吃穿,但保不齐哪一日便缺了。她一直盘算着自己该多赚些钱,思来想去,还是想着做自己的老本行――刺绣。钱娇娘在得到了狄清雅与邢慕铮两大认可后,对自己的绣工提高了许多信心,她也不打算随便绣衣绣裙拿出去倒卖,她如今心思大了些,她盯上了邢慕铮的高山柏树图。她想将那幅画绣出来。
这幅画她与邢慕铮鉴赏过多次,想将其绣出来的心思也越发地重。只是邢慕铮十分珍爱这幅画,跟宝贝似的收着,只她与他看过。钱娇娘本因烟萝想看替她求了一回,邢慕铮都没答应。
但钱娇娘是可以到他的书房里看的,钱娇娘不好与邢慕铮开口,便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跑到书房去看,她画不出来,只能凭着脑子硬记。次数多了,书房小厮告诉邢慕铮她来过书房的回数也多,邢慕铮一日去而复返,正好瞧见她撑在书桌上认真瞧画,连他进来了都不知道。
邢慕铮虽然聪明,但也想不明白她几乎每日来书房就为了赏画,自己都没这般雅兴。他忍不住问了她。
钱娇娘先是吓了一跳,但见自己已经暴露了,只得如实招了。
“你想绣这幅画?”邢慕铮只是愣了一愣,便雷厉风行地同意了,“那你将绣桌搬到书房来,我让人将这画置在你面前。”
钱娇娘原以为自己要费些唇舌,不想邢慕铮眨眼就同意了。她倒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爱好刺绣也是好的,只是刺多了伤眼,每日得定了时辰,不能多坐。”邢慕铮道。
钱娇娘当然点了头。
若说是说风就是雨,邢慕铮能是头一人。这里话音刚落,邢慕铮就让书房小厮去找画架,还让他去钱娇娘院里拿刺绣的东西放到书房来。
钱娇娘反而说不出他话,只有道谢了。
邢慕铮问她:“你刺这幅画,是想绣着玩,还是拿出去卖钱?”
钱娇娘抬眼看他,斟酌说道:“原是想绣着玩,听侯爷这么一提,若是能卖钱也是好的。”
邢慕铮点头,“你若真能绣出来,自是值大价钱。”
“真的?”钱娇娘双眼发亮。
“自是真的。”
钱娇娘压下唇角笑意,“那我试试看。”
邢慕铮拉她到榻前坐下,“你既有这个心思,不如盘个铺子开个绣庄,你看如何?”
钱娇娘原就是想等她打出名气来,再看看能不能弄个绣庄,没想到邢慕铮竟然先提了。这事儿太过顺畅,钱娇娘倒有些起心思了。好端端的,邢慕铮为什么叫她去开绣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