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一群疯子!”
苟变气地在山顶上跳脚大骂:“仲叔牙你个棒槌!”即便苟变发现了仲叔牙准备不足,让赵军组织起来了进攻。虽说仲叔牙的军队在半山腰,距离山顶还远着呢?
一旦让赵军在半山腰稳固了下来,就麻烦了。因为山顶可没有滚木擂石之类的杀伤武器,到时候远了只能用弓弩,徒然耗费珍贵的箭矢不说,效果还没有石头木头来的好。
已经来不及多想,苟变振臂高呼道:“全军听令,弓弩进入预定位置,抛射!”
比预想的更早一些使用了弓弩。这让苟变气地恨不得一脚将仲叔牙这魂淡暴打一顿才能消气,在放滚木擂石的时候差点被赵军冲了上来,这家伙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谁都知道仲叔牙凭借一个师,不到三千人的兵力,攻克了赵国的重镇陶丘。这份战绩,让他一跃成为上军之中少有的勇将。可一场仗就暴露了这位勇将的真实水准。
一开始,众将都认为仲叔牙的能力是一等一的,毕竟刀营才多少人?
想要攻克陶丘这等坚城,必然仲叔牙的军队占据了战场的主导地位。可现在看来,这家伙的战绩水分很大。
临场指挥没有章法,应对突变缺少果断。这几乎是一个统兵将领该有的缺点他都占全了。
甚至连赵军鱼死网破的反冲锋都没有准备应对的办法,这种能力竟然还能打下陶丘,给赵军致命一击?苟变想到自己以为仲叔牙是上军之中最得力的战将,没想到是绣花枕头,看着好看,其实就是个草包。
可是仲叔牙也生气啊!谁知道赵军突然像是吃了药似的,猛地一逼,数千人竟然迎着滚木擂石就往上冲。马陵不是那种到处绝壁、一线天这样的伏击地形,更多的是坡度较大的山坡,丘陵也不高,从山谷里埋着头往上跑,大部分士兵手脚并用之下,都能够在没有障碍的情况下冲到山顶。
这样的地形更加开阔,需要用各种手段将赵军聚集起来,然后用弓弩来大量杀伤赵军。
可是,一旦赵军冲击起来之后,战场瞬间变大了。弓弩的效果也会大大被削弱。这等于是将自己的长处藏起来,却让对手发挥了对方的长处。仲叔牙控制的防线立刻危险起来。
赵军是人,也是血肉之躯,但是赵军主将庞爰带队冲杀的效果也是显著的,赵人似乎也知道,如果无法冲到山顶,赵军将全军覆没。而如果能够占据一个山顶,虽然对马陵周围的地形来说,控制的区域并不大,但赵军却有了立足之地。争夺就在此时开始,赵军士卒个个面色狰狞,悍不畏死的迎着滚木冲锋。
山坡上顿时有大队的赵军被砸翻,从山坡上滚落的惨象。
可是更多的赵军加入了冲杀之中,这一刻,已经不是军队数量,地形优势,装备的比拼,而是意志,血性的比拼。赢家通吃,输家连性命都要丢掉。
仲叔牙布置的防线有点招架不住。
“杀啊,卫人快顶不住了!”
庞爰眯着眼睛,看到卫军之中有些松散的队形,而且卫军准备的滚木擂石的数量也严重不足。他心头暗喜,心说:“这是机会。”
他无比热切的希望边子白就在他对面的卫人中间,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抑制不住的这么想,想到了就喊:“卫军主将就在对面,狭路相逢勇者胜,胜败就在此战!”
“杀!”
嗡嗡翁……
天空中恼人的箭矢密密麻麻的落下来,这让他准备的冲杀被暂时阻拦了下来。
地形上的劣势,他纵然勇猛,也无法弥补。再说,他已经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了,在战场上搏杀,还能维持多久的体力,都是一个未知数。
“将军!卫人放箭了,兄弟伤亡很大,是否暂避锋芒?”
跟在庞爰身边的是他最忠心的部属,在这危急时刻,他内心也开始疑惑了,可见赵军有多么难。但是庞爰却沉声道:“利鸢,你应该知道,要是退回去,对我们来说下一次将更难。我们和卫军不一样,他们每一次打退我军的冲锋,都能奠定越来越大的优势。而我们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我军将再无机会。”
庞爰顿了顿,疲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狠辣的狰狞:“记住小子,如果你有幸能够活下来,就一定要记住老夫说的这句话,赌命,在任何时候都只有一次机会。”
利鸢却迎着阳光笑了,表情坦然道:“大将军,但是某敢说,你有两次机会。”
就在庞爰不解的时候,利鸢却将他身上的大氅解下来之后,披在自己的身上,在他起身之前,对庞爰道:“大将军,利鸢的这条命是将军给的,今日,某将这条命还给将军。”
“你这是何苦?”
利鸢根本就听不到庞爰的自语,在他披上大氅那一刻,猩红色的大氅如同黑夜里的明月,照亮了在绝望之中的赵军。
他高呼:“杀敌立功就在今日!”
就带着士卒冲了上去。庞爰的亲卫看到这一幕,发愣了一会儿,他们不知道是否应该跟着一起冲上去,但是庞爰却根本就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大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一起冲!”
战斗在半山腰进入了白热化,谁也没有想到,赵军在局部还有反攻的能力。就连卫军的将领都有些不解,他们难道迎着滚木擂石冲杀,岂不是徒劳无功?
被打落的士卒无数,惨叫声此起彼伏。即便是这样,还有赵军活了下来,迎着箭矢和滚木冲了上去。看到近在咫尺的赵军,仲叔牙额头冷汗涔涔的往外冒,无奈之下,只能命令自己的士卒:“杀,将赵人赶下谷底。”
咻――
的一箭,利鸢的身体猛然的停顿了一下,这一刻,就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起来,他试图继续往前冲,却双腿软倒在地,眼前一片灰蒙蒙的阴影,他知道自己胸口中箭了,而且还是致命的伤势,生命从躯干中开始流失,他躺在山坡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还有那冷淡的阳光,心中却没有了遗憾。
他累了,从军的人在军营中感觉不到,可真当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疲倦。
庞爰在后面看到利鸢倒下的那一刻,攥拳狠狠的砸在了地上,痛惜道;“利鸢!”
他应该知道,如果利鸢不替代他去带兵冲杀的话,那个倒地的人很可能是他,而不会是利鸢。庞爰原以为,自己在战场搏杀了几十年,对于生死已经看淡了,可当利鸢如同破布一般悄无声息的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头还是痛的让他佝偻起来。
利鸢,一个不起眼的中级军官,在赵国边军之中有很多。旅帅而已,几万人的军队,少说也有上百人。而利鸢更是平平无奇之辈,既没有邯郸的大人物赏识,也没有能够在战场上一战而定的勇猛。利鸢是个寻常的属下,他甚至在很多时候都不会想到军中有这么一个人。可见,利鸢多么不被他赏识的倒霉蛋,却在生死之间,愿意跳出来替他去死。这一刻,他似乎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候,那时候他应该刚刚从军,满脑子就是建功立业,同时也认为每一个人的生死都很重要。睡在一个军营之中,甚至一个营房之内的都是袍泽,是兄弟,他们都很重要。
可是随着一次次战斗的结束,一个个袍泽的战死,他的心也似乎冷漠了,不再有悲伤,反而会在每人的时候发泄似的怒骂一句:“死鬼!”然后躲在角落里暗自神伤。
经历多了,就算是生死离别,人也会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到麻木不仁。
庞爰心中感慨:“或许这是此生最后一战,我不应该给自己留下遗憾。”
想到这些,庞爰对身后的禁卫大吼道:“竖帅旗,我为锋矢,不死不休!”
“大将军,帅旗一旦竖起,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亲卫说什么也不敢这么做,要是在山谷里相对平缓的区域,部下不会反对。因为帅旗在一定程度上,表现的不是主帅的命令,而是一种态度,战争在继续,所有人都在军法的控制之下。同时帅旗还有一个作用,聚集士卒。
可是如今的庞爰在半山坡,对面居高临下的就是卫军。
一旦帅旗竖起来之后,赵军自然会朝着帅旗的方向赶来,投入到战斗之中。但同时,庞爰面临的压力就大了。卫人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赵军在眼皮子底下聚兵,必然会猛攻。一旦有闪失,赵军自然士气受阻,这股气一旦泄去,全军四万将士恐怕都幸免于难。
“遵军令,竖起帅旗,聚兵猛攻,胜负就在千钧一发之间,还愣着干什么?”
亲兵无奈,用长戈绑住了帅旗之后,升了起来,黑色大纛上正面是硕大的赵字,后面是庞字,这是赵国边军主将的帅旗。
在帅旗被竖起来的那一刻,周围的赵军都看到了,纷纷赶来。
一时间赵军军威大振。
反观仲叔牙看着黑压压的人,漫山遍野的冲向他的山头,猛然一哆嗦。这要是被赵军冲上来了,还有他的命吗?
“仲叔牙,你个废物,你是干什么吃的?”
“带着你的人,步卒在前,弓兵在后,给我将赵人的反扑给压下去!”
就在这时候,在后方掠阵的苟变带着手中本部最后的一千士卒赶来,他也不准备站在后头指挥,手中一柄长槊,金盔银甲,腥红的大氅被他扯掉之后,一跃从高出跳下,身后的士卒前仆后继的跟了上。中刷牙一跺脚,硬着头皮也跟着冲了上去。
在离开战场不远处的一个山头,边子白和公孙鞅对坐而弈,似乎置身于战场之外,没有被战斗影响到的释然。
边子白正在专心下棋。
可公孙鞅却坐立不安,棋盘上的棋子被他东一摊西一摊,胡乱堆砌着,显然他的心境乱了。
“将主,你就不准备去看看吗?”
边子白手中捻着一枚白子,犹豫不定的放在耳畔附近,不悦道:“别打岔,我要屠大龙了!你小子输定了。”
公孙鞅装出一副莫不关心的释然,可是内心告诉他,这完全是假的。可是边子白,你可是主将啊!你难道也不关心一下吗?
上军两万弟兄正在厮杀啊!
边子白抬眼看来一眼公孙鞅,笑道:“某既然将指挥权交给了苟变,就不会出现在战场上让他分心。至于他的能力……”边子白迟疑了一会儿,随即肯定道:“至少应该在战场指挥上,肯定比我要好。”
听到这话,公孙鞅都觉得边子白太过推脱,什么叫苟变的指挥作战能力比边子白要好?这话就算是苟变也不会相信。而公孙鞅更是笃定道:“子白,你这是推卸,是放纵,是对士卒们的冷漠。你要知道,上军弟兄们都将你作为崇拜的将主,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你要是在战场上,肯定要比苟变来的强。”
“万一赵军反扑,总不至于让我去穿着盔甲提着剑,去和赵军搏杀来提振士气吧?再说了,公孙兄,如果我这个将主都在前线,你这个军法司马恐怕也只能拿着剑厮杀。试问,公孙兄你有几层把握活下来?当然你要想去杀敌立功,就冲着你我兄弟的私交,自然不能耽误公孙兄的上进之心,我准了。”
公孙鞅顿时被边子白挤兑的面红耳赤,百口莫辩之余,只能无奈不吭声,用摇头表示他也是热爱生命的人。
边子白问的话很刁钻,这个问题是公孙鞅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的问题。
冷不丁的让边子白揭开了话题,他的眼神开始迷离起来,要知道他之间坚定的如同是个战士,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公孙鞅俨然是个万人敌。可是听到自己要上阵杀敌,在坚定的眼神也会产生怀疑,作战可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很可能他的出现,会给赵军送人头。
想到这里,公孙鞅没来由的慌乱了一下,随即又隐藏了起来。
边子白却不打算放过他,指着不远处厮杀震天的山谷道:“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去做,这是你我能够做到效忠国君最好的办法。”
公孙鞅迟疑了一下,平静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