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点点头说:“小姑娘年轻不懂事,知道回心转意就好,还是个聪明的。年轻女孩子嘛,嫁人前总是有些不着边际的想法,结婚生完孩子之后就会安心了。”
只是那位为了她跟妻子闹离婚的先生惨了,闹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被一堆人唾骂不说,跟父母亲人朋友都闹僵了。前去探望前女友,还被挡在门外。
这事本来跟雪兰一点边都扯不上的,可是有一个人突然冒了出来。
《长虹》那位叫点墨流火的评论人出来写了一篇文章,倒也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谴责谁。他在谴责那位搞得人家离婚,妻子流产,然后拍拍屁股跟银行家的公子结婚的姑娘。
八卦报纸上虽然对宋慈辛的离婚大写特写,但是那位绯闻女友却甚少提及,可是点墨流火这篇文章暗示的太过明显了,一夜之间,似乎人人都知道了木家小姐的事。
银行家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儿子既然已经订了婚,就不可能轻易毁约,可惜银行家的夫人却难以忍受自己的儿子要娶这样一个妻子,跟未来亲家见面的时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火上浇油的是,没过多久,点墨流火先生又写了一篇文章,简直有种不搞死你不算完的架势。
张维真的婆婆恨不得这位娴荏小姐明天就嫁出去,很害怕银行家的夫人坚决反对这次婚姻。于是命自己的儿子办妥此事,不管怎样,先堵上那位点墨流火的嘴巴。这人也太歹毒了,就算娴荏挑拨人家离婚,也不能没点风度的跟她一个年轻小姑娘过不去呀,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
张维真的丈夫查来查去,查到了一位叫韩晓飞的大画家头上……
这……真不能怪人家搞你了,他是宋慈辛先生前太太的表弟……
人家不但家大业大,而且名声很好,只用点墨流火的笔名骂人算是留面子了,要是用大画家韩晓飞的名头,这位娴荏小姐就等着被万人唾骂吧。
而韩晓飞先生送给雪兰的欧阳克画像就挂在张维真卧室的墙壁上……
维真的先生就问她了:“你家是不是可以跟这位先生说上话啊,能不能引见引见?咱们有话好好说嘛,是咱家的妹妹年轻不懂事,如今她已经悔过了,要咱们怎么道歉他们说了算,只是不要闹得太大了,彼此名声都不好听。”
自从知道点墨流火就是韩晓飞后,张维真就把那副画揭了下来。倒也不能怪人家刻薄,说到底还是她家小姑子做了出格的事,可是既然她已经嫁到了木家,那就必须维护木家的名声。如果将来有人提起她儿子,先想到的不是儿子本身,而是他风流韵事不断的姑姑,那就恶心人了。
所以尽管知道这是一堆烂事,维真还是厚着脸皮跟雪兰说了。
听说韩晓飞先生的笔名叫点墨流火,雪兰很惊讶。
点墨流火曾经给她写过信的,但是由于人家一笔狂草,实在看不懂,所以就把信随意丢在了某个角落里,如今自然找不到了。而且从那之后,这人就再也没有给她写过信,连报纸上有人攻讦她,这个人也不再站出来维护了。雪兰本以为他已经不再追着她的小说看了呢,没想到……
韩晓飞先生为他的表姐鸣不平,谁都不能说人家有错,冒冒然然一个陌生人出来,叫人家不要再这么做了,实在很失礼。
不过既然维真开了口,那么失礼也要做,哪怕是为了小莲生。所以雪兰打算给这位先生写封信,行不行的试试看。
但是这封信很不好写,通常一个男人出轨后,她的妻子和社会环境更倾向于谴责那位引诱出轨的小三,而把男人当做一时糊涂或者受了蒙骗。总之,他们憎恨小三的程度绝对强于那个男人,更何况宋先生的妻子还为此流产了,她的亲人会如何愤怒,完全可以想象。凭什么让人家受害者不要生气,不要谴责呢?脸面未免也太大了点吧。
雪兰自问没有这么大的脸面,所以也只是想套套交情,安抚一下。
她用雪后山岚的名义给这位韩晓飞先生去了信,主要是感激他为自己作画,至于其他的一句也没提。
很快她就收到了对方的来信,依然是满纸的狂草,大半看不明白。
过去雪兰不识货,把人家的信随便丢在了旮旯里,现在听说这位先生的书法很好,一幅字画值老钱。
韩晓飞先生的措辞很谦逊,说以为雪兰还在生他的气……
原来他的上一封是跟雪兰道歉的。
当时点墨流火跟秦风在报纸上对骂,结果弄得一群人攻击雪后山岚,弄得她差点封笔,所以韩先生有点过意不去,认为是自己太不冷静,跟无关的人争执,却连累了山岚先生。所以后来无论报纸上有任何消息,他都不再轻易插嘴了,怕给她惹麻烦。可是他写信给她,她从未回信,他以为山岚先生还在责怪他上次多管闲事。后来听闻山岚先生要找人作画,他就自荐了,只是未曾明言自己是点墨流火。
这一下就让雪兰良心不安了,也不好马上提自己的目的了,而是继续写信跟他套近乎。
韩晓飞先生似乎是个挺狂热的读者,一直在跟雪兰讨论故事剧情,以及他对文章中人物的看法等等。于是直到韩先生第三次在报纸上讽刺木家小姐之后,雪兰才终于在信里小心地提及了这件事。
然后韩先生就不再回信了。
雪兰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把人家惹恼了,这件事恐怕是行不通了,于是她告诉维真,她也没办法劝说韩先生,还是让她丈夫另想办法吧。
然而就在这一天,雪兰又从报社收到了韩先生的来信。他信中的语气明显不同以往那么热情了,他明言此乃是家事,跟山岚先生无关,如果山岚先生执意要替别人当说客,那么要原谅他失礼了。
尽管他的措辞很强硬,可是从这天起,他再也没有在报纸上牵扯过这件事。
雪兰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再写信去道歉时,人家也不肯再回信了,看来已经对她印象不好了。
不过没了这位韩先生的火力攻击,维真的丈夫很快就把那些八卦压制了下去,那位娴荏姑娘也终于顺利的嫁了出去。
木家的每个人都舒了口气,尤其是维真的婆婆,一直说,总算是把搅屎精嫁出去了,今后再发生什么丑事,丢人的也是她婆家了。这些日子,木家几乎闹得不可开交,两位太太大吵大闹,娴荏姑娘为了避免姐妹们的讽刺谩骂,跟着未婚夫躲去了外面,只留下家人给她擦屁股。
“我婆婆和小姑们是彻底跟她撕破脸了,婆婆整天哭,说她连累了家里女儿们的名声,只怕今后跟仇人没两样了。”张维真叹了口气说,“我爸爸当初给我选中了这个男人,是看在他有本事的份上,现在看来,家里乱成这样,他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可怜我有了这样一个名气大的小姑子,现在出门都被人指指点点,我们莲生还这么小,我可不想他长大后也被人指指点点。”
李氏说:“别担心,时间长了,大家自然就忘了。你小姑年轻不知事,只要结婚后安分守己,谁还会总惦记她年轻时的风流事。”
李氏说得很对,民国时期当小三的女人有很多,但只要过后规规矩矩,好好过日子,自然不会有人再对她和她的家人说三道四。
☆、第70章
雪兰觉得这位韩晓飞先生很有个性,他似乎把她当成了什么说客,目的就是要求他们一家饶恕那位娴荏小姐。
她本身只是作为中间人替他和木家牵了一下线,问问是否可以见个面。至于他家是否见面,如何选择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倒也没有必要觉得她是在偏帮谁。毕竟从道德层面上,没有女人会支持小三,哪怕木家的女人也都恨不得跟那位娴荏小姐老死不相往来。不过既然已经误会了,解释似乎也是徒劳的。
但人家毕竟费尽心思给她画过这么多人物画像,尽管是误会,可是惹恼了人家却对不起这些精心绘制的画卷,雪兰觉得,或许应该跟这位先生见个面,哪怕是亲自谢谢人家的画呢。
可是还没等她写信邀约,家里就遇到了一件大事,雪兰所有的心思都被这件事占据了。
三月的一个清晨,三姐和雪兰吃过早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去了。
可是雪兰中午回家后,却惊奇地发现三姐和许编辑都在。
李氏一见雪兰,就急急忙忙对她说:“五姐,刘家找来了。”
雪兰愣了一会儿,回答说:“找来就找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怎么发现咱们的?难道是娘去北方巡演的时候,被熟人认出来了?有这么巧吗?”
民国时期交通不便,通信设施简陋,哪怕李氏北方巡演这么高调,通阳那边也不可能知道家里有个逃妾当了女明星。照片虽然有,但印刷在报纸上的照片,几乎都是一团黑,根本看不出人样。而且这个时代有其封闭的特征,比如古代只有杀人越货的坏蛋,才会被政府画个画像,四处张贴捉拿告示呢。所以能经常把大头照在报纸上影印的只有几类人而已。一、坏人。二、死人。三、政客。
而民国时期,买卖人口虽然依旧司空见惯,可明面上却是被禁止的,刘家有李氏的卖身契不错,可惜是大清朝年间的,还能管民国的事吗?而且逃妾这种事实在没法子放在明面上说,已经是民主社会了,就算要买卖人口,也讲究个你情我愿,所以找来怕什么,就算他们告到法院也没用。至于雪兰和三姐,那就更不用怕了,先不说她们的户口都跟着李氏,连雪兰今年都满十六岁成年了,根据民国的法律,她们属于自由的成年人,又不靠家里吃饭,实在没有必要去怕他们。更何况她还是个有名的大作家,有人要收拾她,先看自己脖子够不够硬吧。
三姐摇摇头说:“今天我跟报社的人出去跑新闻了,结果在市政大厅门口遇到了咱们二哥。”
自从发生了张化龄那件事后,三姐一直心情不佳,后来她主动调去了新闻部门,开始跟记者前辈跑新闻了。她一个姑娘家,扛着很重的照相机到处跑,真的非常辛苦,不过她的心情却比之前快乐了不少,每天回家,还能说很多社会见闻。雪兰觉得三姐这样积极的生活方式很值得肯定,所以也鼓励她的选择。
而今天,三姐在市长大厅的记者堆里给新上任的部长们照相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是……你是三姐……”年轻男子西装笔挺,正是他们的二哥刘景潮。
他惊讶地看着她,然后皱眉斥责道:“你……你竟然在沪市……你姨娘呢?五姐呢?”
三姐当时吓了一跳,但也马上回笼了心神,甩开他的手说:“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
“三姐!你!你知不知道你们惹出了多大的麻烦,家里人有多担心!赶紧跟我回家!”
他又要抓三姐胳膊的时候,三姐灵活的避开了,然后跟同行的记者说:“这里有个神经病,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放肆!”刘景潮皱着眉,一甩手道,“不可救药,随便你吧。”
听了事情的原委后,雪兰点点头道:“这位二哥是个明白人,知道咱们不可能回去了,他们也没有资格硬把咱们抓回去,他自己也是要脸面的,所以不会闹出太大动静,不过近期还是小心点为妙,你不要再去报社了。”
果然没过几天,刘家就找去了报社,询问刘三姐的地址。
可是报社凭什么把人家单身女性的地址告诉一个陌生人呢?刘家又说刘三姐是家里的小姐,私自跑出来的,家人要把她接回家。报社说,你说她是你们家的小姐,有证据吗?就算真是你们家的小姐,她也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如果她不想回家,你们就没有资格强迫她回家。刘家说你们藏匿我家小姐,我们去官府告你们,报社说,你不妨现在就去告,我帮你给警察局和法院拨打电话,然后把这事当稀奇景观在报纸上说说。
跟报社的人耍嘴皮子纯粹是找死,没几句话就让人给吓唬住,灰溜溜地走了,之后也再没找过报社的麻烦。只不过有奇怪的人一天到晚在报社附近晃荡,还在报社内部打听刘三姐的消息。
三姐知道后,叹了口气说:“他们干嘛总不死心呢?都过去好几年了,就算找我们回去又怎样?难道他们不怕闹大了,脸上不好看吗?”
李氏说:“你们不懂这些人的心思,他们都自以为是咱们的主子,咱们只是他们的奴才,奴才违逆了主子,他们不把奴才教训整治一顿,怎么能出了心中这口恶气。所以他们不是担忧咱们在外面过不下去,而是不能忍受咱们反抗他们。就算花费了钱和力气也无所谓,人家不在意这点钱和力气,只想对不听话的人撒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