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力量,皆为所求。】
周偈捂着自己的耳朵躺在床里,却还是阻挡不了传进脑海里的呜咽之声。那是积压了太久的仇恨和愤怒,还有屈辱和不甘,几世更迭,越聚越多。更有那经年不衰的呼唤,声声入心。
“烦死了!”周偈一拳捶在床上,怒道,“我听得见!不用叫那么多遍!”
“殿下。”暮色心疼的捧过周偈的拳头,轻轻揉着说,“不然你装病我们回去吧?”
“不回。”周偈将头埋进暮色怀里,赌气道,“既然苏晟说了应该是我说了算,我又怎么能怕了他?”
“那……”暮色拢着周偈,哄道,“我给殿下唱歌听吧?”
“不要!”周偈立刻从暮色怀里挣脱开,捂着自己的耳朵退到床里,面有惧色的说,“你唱的歌更要命。”
“额……”暮色不好意思的挠挠自己的头,问,“那怎么办?”
“不如……”周偈笑了笑,“我唱给你听?”
“好。”暮色乖巧的坐在周偈面前,满脸期待。
周偈稳了稳心神,努力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耳边的呜咽声中移开,集中精神,张口唱起了歌。
低声浅吟从偏殿飘出,借着灵犀传进转生湖下,也传进每一个半妖的心里。另一侧偏殿里,苏晟正在竭力安抚着蠢蠢欲动的妖魂,费了好大力气才堪堪走完一个周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忍不住骂道:“要死了,这日子他却偏偏要唱经歌。”
“我不明白。”锐儿坐在苏晟对面,看着苏晟额前的冷汗,奇怪道,“为什么他的反应比我们大这么多?”
“因为他没有明确的血契主人。”百奈坐在锐儿旁边,轻轻为苏晟擦去冷汗,“血契虽带来了言灵,却也让我们的妖魂更为融合。”
“原来如此。”锐儿看着苏晟的困境,颇为担忧的说,“恂王只是宿在此就能引得狐妖如此大的反应,明日主祭仪式,你到底行不行?要不你明日还是装病别去了。”锐儿劝道,“万一露出狐狸尾巴可就惨了。”
“我没事。”苏晟的担忧更甚,“就怕恂王的尾巴比我还大。”
“那……”百奈明白了苏晟所指,也不免担忧,“我们该如何是好?”
“见机行事吧。”苏晟长叹一口气,“他既然敢来,就是有他自己的决断,不会容我等置喙的。”
寒衣节主祭仪式从日出前就开始了,皇室宗亲按阶位长序依次而立,界灵殿各灵师齐声咏唱,御神石章之诵念着古老繁复的经文,将生人的思念带往未知的幽冥世界。整个大殿内,经咏靡靡,烟气氤氲,一派肃穆,可是周偈却在其中听到了经久不绝的笑声。
“人类多么可笑啊。”尖刻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蓦然就在周偈的脑海里炸响,“为了贪图妖法,连魂魄都会舍弃,浑浑噩噩的就变成了别人的傀儡,是不是太傻了?”
“你不傻。”周偈腹诽着,“不还是让人类骗去了一切?”
“那都怪人类卑鄙无耻!”声音变得更为尖刻。
“若你不贪恋人类灵力助你解封,也就没有人类卑鄙无耻的机会了。”
“世间万物渴求自由,有错吗?”
“世间万物渴求力量,不对吗?”
“你!”声音里的恨意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咬死周偈,“一定是无数轮回侵蚀了你!一定是人间路走得太多,你竟变成如此市侩粗陋!”
“你嫌弃我?”周偈也怒了,“你蠢到家了信了人类的鬼话,把自己害成这样,还连累我跟着你倒霉,你还有脸嫌弃我?!”
“什么叫连累?是我赐给了你人生,你是我的命魂,若没有我何来你的生生世世?”
“得了吧,若没有你,我又何必一世世的死于非命?”周偈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克己,“活着不好吗?”
“活着当然好。”声音里似乎还有着无法抗拒的无限缱绻,“你来我这,我们合二为一,即可永生。”
“我不!”周偈断然拒绝。
“你竟敢忤逆我?”无限缱绻瞬间变成了勾魂摄魄,“过来!”
一股莫名的冲动自周偈心底溢出,竟险些无法阻挡,周偈死死握着克己,引得剑灵低声嘶吼,才堪堪控住了要脱缰而去的意识。
站在殿侧为主祭仪式掠阵的苏晟察觉到了周偈的异样,悄悄移向周偈,心内是无法言说的紧张。
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主祭仪式还在进行,经咏也越唱越复杂。满溢的灵力自周偈的手传过来,克己抑制不住的微微震颤,似有脱鞘而出之势。
“别闹了!”周偈强压着体内奔涌的灵力,在心内怒吼,“你会害死我的!”
“怕什么?”阴恻恻的声音依然在脑海里响起,“区区凡类而已,你只要和我合二为一,任谁都不能奈何你。”
“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主祭仪式到了最后一步,石章之咏唱出最后的经文,万魂争前恐后的抢夺祭品。那些被狐妖吞噬的命魂也突然躁动,要循着经咏的指引,迫不及待的前往他们本该去的地方。狐妖难得清明的意识突然涣散,凄厉的吼声在周偈的脑海中炸响。周偈的内府剧烈波动,一直被他小心压制的灵力突然溃散,暴泻而出,转瞬涌到紧握的克己上,剑灵应召,嘶吼一声脱鞘而出,被周偈一个手疾眼快拉住,可是肆虐的刀光剑影还是瞬间布满整个大殿。所有灵师半妖应时而动,各自攻防,无数灵术在大殿内四散展开,化解掉暴虐的刃风。好一会儿后大殿内终于恢复平静,武兴帝看向骚乱的源头,怒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周偈死死按住仍在震颤的克己,道,“这剑突然就疯了!”
泽生站在近侧,眼见周偈和克己的样子有些疑惑,刚要出言质疑,就被不知从何出现的苏晟抢了先。
苏晟挡在泽生和周偈之间,出剑结阵困住克己,随后握住周偈的手,转瞬将灵力泄得一干二净,才向着武兴帝跪伏行礼:“启禀陛下,许是殿内经咏惹恼剑灵,这才失控。”
“苏总师这个理由未免牵强了吧?”泽生被突然出现的苏晟搅得内心疑惑更甚,又仔细看了看周偈的样子,道,“今日是寒衣节主祭,殿内咏唱的都是安魂经文,怎么会惹怒剑灵?”
“回御殿。”苏晟恭谨开口,未见慌乱,“此剑原为奕王佩剑,曾随奕王出征奉川,弑敌饮血无数,剑灵凶狠异常。今日恰逢安魂经文,与剑中戾气相冲,确实有可能引得剑灵暴起伤主。”
“你这分明就是一派胡言。”苏晟的强词夺理彻底坐实泽生的怀疑,“灵术御剑乃为入门武技,连见习灵师都知道,苏总师难道看不出来吗?”泽生阴恻恻的补了一句,“再狠厉的剑灵,若无灵力催动也断不会脱鞘而出。”
“灵力催动?”周俍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七弟怎么可能有灵力?”
此言一出,武兴帝立刻高深莫测的看向周偈,周偈见状,忙跪下来,信誓旦旦的说:“请父皇明鉴,偈儿不会灵术!”
“那这剑又是何故如此?”武兴帝问。
“这……”周偈举着手里的剑,“偈儿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也许真的是剑灵之故。”
“你如何证明?”
“父皇莫要强人所难!”周偈的神色里有了一贯的混不吝,“偈儿该如何证明不会的事?”
“陛下。”泽生凑到武兴帝身前,躬身道,“恂王是否会灵术,请陛下准泽生一试便知。”
武兴帝未置可否,泽生稍待,揣测着武兴帝的意思,慢慢向周偈走近,却依然被苏晟挡住。
“不敢劳烦御殿,此等小事就由苏晟代劳吧。”苏晟说完就向着周偈伸出了手。
“苏晟!”泽生抢上一步,拿住苏晟的手,强压着怒火,低声喝道,“退下!”
“陛下!”苏晟转向武兴帝,“请陛下准苏晟一试。”
武兴帝一直在和周偈大眼瞪小眼,早不知过了多少招眼刀,听到苏晟的请求,武兴帝终于移开瞪着周偈的视线,不屑的说:“不必了,如此顽劣之人,怎么可能会灵术?”
“陛下!”泽生还要进言,却被武兴帝抬手打断。
“今日乃为寒衣节主祭,仍以祭祀为大。”武兴帝边说边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此时既已制住剑灵,应当继续仪式,莫不可误了祭祀吉时,再惹天怨。”
“是!”众人见状,忙应承着各就各位。苏晟也站起身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却是微不可见的呼出一口气,再抬眼却恰好对上周偈意味深长的目光。出乎苏晟意料,周偈的眼中未见任何慌乱,反而还向着苏晟微微一笑,可这一笑,在苏晟看来,却有着说不出的恐怖。
而另一侧,周俍和泽生也在上演着眼神交流。泽生满眼戾气,周俍却是微不可见的冲着他摇了摇头,泽生轻哼一声,扭转头看向武兴帝的背影,神色却变成了不甘。
大殿内的这些众生百态,又恰好一滴不漏的都落在周信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