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里克将自己那支缴获的莫辛・纳干步枪靠墙一放,确保它不会滑下来后才掀起脏到看不出颜色的斗篷和兜帽。他把斗篷卷好,立在门口发了一会呆,然后才走进室内,摸摸口袋,把五个子弹壳夹出来放到桌子上。
芬恩看着他,他又摸了一会,四个苏联人的军牌被推到木桌中央,乌尔里克少校没说话,所有人都看他继续掏着口袋,找出了第五个军牌。
“乌尔里克先生,稍安勿躁,您的荣耀正在前往的路上。”别的小伙子把玩着其中一个弹壳,声音嘶哑,壁炉里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乌尔里克毫不以为然地欠欠身,他对勋章什么的没多大兴趣,一抬头,发现芬恩一直抬着头盯着他。
“乌尔里克少校,您怎么了?受伤了吗?”芬恩问,他的长官有点消沉。
中校摇摇头,摘下手套,坐在他们侵占的一处民居走廊的长条凳上。
“您的小队呢?其他人怎么样?”芬恩追问。
“好吧,战况汇报,他们表现不错,我们藏得很好也很幸运,没有爆炸干扰我们,”他取出防水夹子里圈画过的地图给芬恩,“我们在这里,一个小队延迟他们的补给,一个小队拖延他们进攻。”
“没有爆炸,没有轰炸?”
“从那天他们击落了一架伊-2之后,这区域里自始至终没有轰炸,我在这儿埋伏了四天半。”乌尔里克少校用带着一道割伤疤痕的指尖在小镇一角一圈,他注视着芬恩很久,终于又开口了“我们要撤退了。”
芬恩原地没动,摇了摇头。乌尔里克少校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讯问式地转向芬恩。
“你不想?”乌尔里克问,他早就知道芬恩不想撤退,因此他站起身来,把芬恩带到门外,也许冷空气能让他清醒一些。
“我们兵团打的地方,为什么要让给别人?”芬恩皱起眉。
“乌克兰,芬恩,我不是冒犯,乌克兰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乌尔里克摊开手,芬恩的脸色难看极了,这样他需要犹豫一下,是再守一周阵地,还是直接撤退。
“长官,你这话真是让我失望。”
瓦连京・萨布林发下两张调令,他和一位将军站在一起。瓦连京不如自己的儿子高,却有一张消瘦刻薄的面孔,和一双慈眉善目的眼睛,棱角分明又温和。
将军正对着一张平展的地图,将模型飞机一一排上,他盯上了败退的齐格弗里德・乌尔里克少校手下的一个师,而老萨布林在和他洽谈运送补给品的路线。右下角是斯大林格勒,左上方是莫斯科,再向上,是围困了两年的列宁格勒。窗外是起降的战机,地勤忙碌着。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老萨布林的思路。
“伊戈尔,进来。”
“是库尔布斯基上尉。”安置好米哈伊尔后,伊戈尔开始有心情炫耀一下。养父的身板不如以往挺拔。伊戈尔向养父行了军礼,顺便给将军也行了军礼。
“米哈伊尔他……”伊戈尔上前拥抱了自己矮一点的养父,金发衬托下,老人斑白的鬓角格外明显“他战友告诉我,他们试图拿下88毫米口径的高射炮。”他看到窗外的停机坪,他在库宾卡空军基地待过很久,原本属于伊-2的位置空荡荡的。
“我听说了,就是击中你的战机的?”将军插了一句。伊戈尔点了点头。 “如果他好起来,我们一起吃顿晚饭,空军基地的伙食最好了。”
“击中了我的伊-2。”
“你的养父要去前线指挥了。”将军的口气里充满了赞许。
去前线――就是两份调令的代价。
“那米哈伊尔呢?我是说,萨布林中尉。”
“接手上校之前铁路上的工作,重组,负责后勤。”
老萨布林走回书桌,胸膛里充满的说不出的感情让他目光僵直,呼吸急促粗重。将军微微欠了欠身,将步兵的战线推到维斯瓦河岸,老萨布林这才舒坦地出了一口气。
“飞行训练开始了吗?”
伊戈尔迟疑地点了点头。
“刚才那是错误示范,战友们。”
教练打趣道,伊戈尔又一次调整,又一次跟丢了靶机。他手忙脚乱,忘了开启机炮。伊戈尔先前听别人抱怨过这种飞机有多敏感,难以驾驭,他今天算是体会到了,光是进出驾驶舱就很麻烦,新手事故率更频繁。
“保持机身姿势,拉住――敌机不是地上的大炮,拉起来!”
他的僚机已经成功完成了这个动作,但伊戈尔的机身还是倾斜过去了,远处的塔台和地平线都倾斜起来。他赶紧爬升,操纵杆拉起太猛,造成机身抖动不停。
“我控制不住姿态――”
“降落!”
教练吼叫着,伊戈尔叹了口气,他把教练机行驶到停机坪,叫来牵引车,有点晕头转向,从航空学校毕业之后,他在这里服役过一段时间,几乎没在别的位置降落过。牵引车把他们带到指定的位置,伊戈尔又一次看到了自己右边那个位置空位,以前,他的伊-2经常停在那里。
他跳下教练机,灰头土脸地钻进食堂,就在食堂门口。他看到了本次集训的排名,很多比他小一两岁的新学员排名都比他靠前。他怀念宽敞的伊-2驾驶舱,还有老是紧张兮兮的小后座。他没参加晚餐后的集会,也没有请假,又在积分上被扣了两分。接下来的几天,天天如此,战线跨过了普罗霍洛夫卡,越过了哈尔科夫,继续向东,而伊戈尔要做的,似乎只是待在库宾卡,他的战机没法进入螺旋,他的米哈伊尔也没能起来嘲笑他。
“哈尔科夫已经夺回来了,你不想去看看吗?”第个星期日的傍晚,伊戈尔结束训练,他带了一点汤和一本书回来,以防万一米哈伊尔醒过来没有吃的,但伊戈尔并不确定,刚苏醒的伤员应不应该吃东西。
“你想什么的,笨蛋!转弯要快!你这样要被咬住了!”一个声音吼着,伊戈尔在想为什么自己要用以防万一这个词语,结果他不小心放过了一架靶机,教练机上一个同僚失望地大叫一声。伊戈尔甩甩头,踩下减速板,他的临时座机在空中缓慢掉头,通讯开始前,他又长叹了一口气。
他又一次把饭菜放下,把床边的围帘拉起来,输液还在进行,伊戈尔拿过一本低劣的杂志,却看着那张睡脸,视线又落到床头上自己之前落在那的酒瓶。伊戈尔抓过酒瓶,喝了一些。
第二天这个时候,他过来时看见医务员留下一支拐棍和一个假肢,他觉得那个木腿可笑极了,他可以玩一年。他把它当作一只马刀,来回挥舞了好几下。
一点也不好玩。
第三天,伊戈尔喝了更多,酒精带给他些莫名其妙的喜悦,他在米哈伊尔床边坐着睡着。在列宁格勒时,通常都是他起的早,然后米哈伊尔的房间里叫醒起不来的睡美人。白天集合时,伊戈尔迟到了半个钟头。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如此,担任训练负责人的上尉心痛地把伊戈尔的名字写在当日成绩最下方。
“库尔布斯基学员,我准你半天假,去找个姑娘,放松放松,喝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