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碍于榜下捉婿的好时机已然过去,派去的冰人们又纷纷铩羽而归,姣姣们自诩矜持,唯有远远用火热目光看着,暗自猜测他与那几位老者的关系了。
恐怕是陆辞的家中长辈来了,那多半能为他婚事做主,何不再派冰人上门一试?
毕竟陆辞无论是才貌还是前程,都堪称完美无缺,这回一旦错过,就不知几十年后才能出个类似的人物了。
眼光颇高,这时还不愿屈就其他登科士人为婿,一心念着这位丰神俊秀、又前途无量的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的姣姣们,无一不是达官或巨贾出身。
在觉得自己尚有一争之力的情况下,她们还真不甘心就此放弃这一梦中良人。
然而她们派出的第二批冰人,照样无功而返不说,还挨了听信陆辞‘明志’的剖白的李夫子一顿痛批。
在替爱徒处理了这么一桩小麻烦,又享受了整整数日无微不至的照顾后,夫子们也不愿在耽搁他的正事,而准备要打道回府了。
不过他们来时只得三个老人,凡事都得小心翼翼,回去时就不一样了。
毕竟昨日一早,差遣的具体职务和任所就已经下达。其中朱说被派去南边的邕州凌云县做个主簿,滕宗谅的差使则在夷陵,偏偏柳七运气最好,竟被派去做熟悉的密州辖内一知县。
这么一来,柳七雇车走马上任时,不但能捎上易庶和钟元,还可与李夫子三人一道同行,可谓热热闹闹,让陆辞彻底放下了心。
柳七得此讯后,当场就笑出声来,简直有种翻身做主的快活。
接着几日,他皆是一派容光焕发,彻底扫去前几天被单单落下的颓唐。
他甚至都不那么受分离之苦的影响了,得意地沐浴在朱说和滕宗谅等人难掩羡慕的目光中,乐得成天在陆辞身边晃来晃去,仿佛在暗示什么。
陆辞明知柳七想说什么,偏不如他意,还故意蹙眉道:“柳兄为一方父母官,可得有些分寸,不能再行往常那些轻浮之举,尤其莫做些大修青楼歌馆的荒唐事来。”
“绝计不会!”柳七脸色一黑,愤愤道:“在摅羽眼中,愚兄竟是这般模样么?”
陆辞还没作答,朱说和滕宗谅就深以为然地点起头来了,差点没将柳七气得一个倒仰。
倒是陆辞看向笑嘻嘻地打趣柳七的滕宗谅时,目光有些微妙。
史上的柳永在好不容易做上一员小官,具体表现如何,陆辞当然已记不清楚了。
但据他推测,多半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不然早被记入词人生平,被后人大书特书。
而滕子京就不同了。
此人不论是被贬谪也好,大张旗鼓地重修某楼也好,事迹全被忠实地记载进了范仲淹的那篇作文之中,陆辞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而那座传说中的岳阳楼,若是他没记错的话……的的确确是座青楼。
当然,此青楼非彼青楼,尽管也作为文人骚客会面听曲的地方,却不见低俗的香艳,而多了文人的高雅。
但说到底,滕宗谅在某些方面,跟柳永几乎是半斤八两,此时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见柳七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陆辞挑挑眉,半开玩笑道:“柳兄去密州任职也好,我于乡中故友甚多,但凡你有出格之处,我即刻就能知晓了。”
柳七:“…………”
一句话将柳七打击得蔫了吧唧、神色恍惚后,陆辞又向最不放心的朱说叮咛几句。
邕州西南第一重镇,但离汴京实在是太远了,又因宋太组当初灭了南汉后,不知为何偷了个懒,并未继续南进,
便让多年来一直听令于中原政权的交趾,趁机独立了出去。
因邕州再往南去,多是深山老林,不利于进行管理,索性放任西原蛮、广源蛮和溪洞蛮人继续活跃其中。
陆辞虽记不清楚细节,但也大致知晓北宋是如何灭亡的。
正因如此,他对于大宋周边的各个势力的动向,自然很是敏感,也一向十分关注。
因西边战火一度很是频繁,他所得到的资料就也不少。
而相比之下,南边历来就颇为安静,他从商旅处探听道的内容,也极其含糊而有限。
但陆辞隐约觉得,以朝廷一昧将重兵压在西北战线,而忽略南边悄然崛起的交趾、大理国,以及被夹在三者中间的少数民族的做法,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出大问题来。
无奈他此时人微言轻,加上鞭长莫及,哪怕想做什么,也是痴人说梦。
还好他最为关心的朱说,只要等三年一过,任期一满,就会被调至别处,至少不用再在那埋了颗不知何时会炸的地雷的边陲待着了。
尽管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被分派到极南之地去,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去处,但对于跃跃欲试,想一展身手的朱说而言,倒算个不错的地方。
陆辞看他难得流露出高兴神色的模样,便将一些有泼冷水之嫌的话给咽了下去,而只在他肩上拍拍,郑重其事道:“记得每个月都给我写信来,若遇着难题了,也不妨与我说说,我能帮则帮。”
朱说用力颔首,面露憧憬地笑道:“邕州地处南端,美食风味定与北地大有不同,待我上任,拿着第一笔俸禄了,便立马给摅羽兄寄上一些。”
“……”陆辞:“不,我真的不是想说这个。”
然而朱说已兴致勃勃地计算起,等自己第一个月的俸禄发到后,要具体如何花用了。
陆辞破天荒地有了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索性也不说了。
等朱说具体到任,再看看情况如何吧。
临行前的这一晚,不论是惯来最粘陆辞的朱说和柳七,还是稍微远上一层的滕宗谅,都在入睡的时辰到来时,默契地抱着枕头,敲开了陆辞的房门。
陆辞心里也不舍与相处多年的这几位友人分开,便让下仆扛多了一张床来,两张床拼在一起。
这样一来,哪怕是四个大男人同时躺上去,也不算太过拥挤了。
陆辞吸取上回教训,坚决不挨着睡相差劲的柳七睡,朱说更是当仁不让地挡在了他与柳七之间。
柳七反复抗议无效,只有唉声叹气地挨着板着脸瞪他的朱说躺下,跟滕宗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
不过想着想着,柳七的心思又转过来了。
反正陆母因不愿再次背井离乡、以及舍不得蒸蒸日上的小生意,并不打算离开密州,随子留京久住。
陆辞又是个孝子,这么一来,至少每年年末都要回去一趟,探望母亲。
他所知的县城就在密州,届时想去寻人聚会,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这么一想,柳七心怀大快,也就大方地不同可怜巴巴地被发配南疆的朱说,争这朝夕了。
因惦记着天一亮就要分别,四人竟是整整说了一宿的话。
等翌日一早出门,无一不是哈欠连天,眼睑发青的萎靡。
陆辞得了一番被包括夫子们在内的六人,轮流抱住不撒手的经历,原本的伤感,都被好笑的情愫给取代了。
他宽容地任他们抱来抱去,直到几人磨磨蹭蹭得连午膳时间都快到了,才正经催促人出门。
虽是几人都是去边远县城述职,但非是紧急公务或急程赴任,自然不能向转运司申请走马头子和驿券的待遇,还得自行雇佣车马。
陆辞研究过几人上任的路途,发现除了柳七可全程陆路以外,另两人皆是水陆混杂的路线,索性悄悄地自掏腰包,给这两人各购置了一匹良马作为代步,也当做是践行礼物了。
这么一来,也省了他们每一上下船只就得更替马匹的麻烦了。
骒马虽便宜,一匹只需七贯,但胆子较小,容易受惊踢踏,陆辞自然不会贪这点便宜。
一百多贯的骏马太过奢侈,也无必要,但二三十贯左右的马,还是消费得起的。
陆辞暗自做了这安排后,只将这马是直接买下,而非租赁的事告诉了已然续约,将各自随两人上任的健仆,省得两人又要一番推拒,劝说起来好生麻烦。
当众人在真正上马车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陆辞递来一张规整叠好的纸。
陆辞眼皮一跳,刚觉这一幕十分眼熟,等真正摊开一看,就彻底无语了。
又是三首标题一模一样,格式工工整整,只内容大有不同的诗作——《临离京述职特赠摅羽》。
陆辞木着脸,离别愁绪荡然无存。
——这几个臭小子,根本就是约好了拿他打擂台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今天依然全出自《两宋文化史》):
1.北宋的马价,便宜者七贯钱一匹,贵者一匹一百多贯
宋朝中央政府的绝大多数官员,是不能享受配备“公车”(官马)待遇的。若不想辛苦走路上下班,只能要么租马,要么自掏腰包买匹“私家马”。
再分享一则趣闻。
宋仁宗时,开封府军巡院有个叫孙良孺的法官,出门公干都是坐“出租马”。有一次,他押死囚赴刑场处决,开封的法院居然也没有调派“公车”给他用,还是叫了“出租马”。马夫问:“官人准备去哪儿?”孙良孺说:“到刑场。”马夫又问:“那还回来吗?”听到的人忍不住哄堂大笑。
2.关于公车:
宋代宰执级别的高官,才配备有专用的官马(武臣另当别论,中高层武臣均配官马三匹以上),相当于“专车”;还配给控马的马夫,相当于专职的“司机”;工资清单上还有“马刍粟”一项,相当于“燃油补贴”。
不过,宰相一旦退休,即取消“公车待遇”,比如名相富弼、王安石致仕后,都是自己买了头小毛驴骑。富弼有一次“跨驴出郊”,遇上一个小官“水南巡检”,巡检的马前卒吆喝着要富弼下驴让道。富弼也不计较,默默鞭驴走开。
宰相机构(三省)的公务员(胥吏),虽然行政级别不高,但因为公务繁忙,工作性质重要,也可以乘坐“公务用车”。
不过文臣自六品官以上,均发给“公务用车补贴”,宋人叫作“马刍粟”。依宋制,“给马刍粟者,自二十匹至一匹,凡七等”,即“公务用车补贴”分为七个档次,最高补贴二十匹马的用料,最低补贴一匹马的用料。
3.“走马头子”和“驿券”
凭“走马头子”可以调用驿站与递铺的官马;凭“驿券”则可在各地驿站免费食宿。
根据制度,官员若“差出勾当公事”,即因公出差,比如被委派到外地鞫治狱案、抚恤灾民、巡视地方,或者入朝奏事等,可以向枢密院、户部或地方的转运司申请一份“走马头子”和一份“驿券”
但宋朝政府对递铺官马与驿站食宿的管理甚严,只有紧急公务或急程赴任,才可以动用乘驿,如宋真宗时的一项立法规定:“今后除急程赴任及勾当紧切公事,即得乞乘马,余不得更乞支借。如违犯并勘罪严断。”
如果只是走马上任这种小事,是不可能得到动用官马的许可的。
第八十七章
送走赴任的几人后,院落一下变得空荡荡的,让习惯了人声的陆辞难免感到几分寥落。
怎么友人已然领任出发了,而他的差遣,却至今都还没下来呢?
若认为他年纪太轻,有意让他守选,游学太学,那最初根本就不会多此一举地授予阶官了。
陆辞越是琢磨,就越觉得此事颇为古怪。
他斟酌之下,决定再耐心等上两个月。
到时候若还是没有任命,就再去吏部问问情况吧。
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攒些钱来。
……身为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的陆辞,在繁华似锦的汴京逗留的这几个月里,既雇了不少下仆,又游山玩水,四处海吃海喝,加上一笔笔谢恩银地交出去,送友人赴任时还购置了良马相赠……这一项项地只进不出,花钱如流水地下去,原来称得上丰厚的余财,终于不多了。
李夫子来探望他时,倒是顺道带来了他留在密州的一些生意的分红,以及陆母所经营铺席时攒下的积蓄,叫他手头重归宽裕。
但一想到要在京中长期定居,除却衣食住行外,还有去外享用美食、雇用下人等固定花费……
仅是粗略一算,便唤起陆辞久违的危机感来了。
毕竟当官的俸禄,怕是三年五载里都指望不上的了:从八品的月俸才二十贯不到,因他目前并无差遣在身,连这点钱都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