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成文低下头摸着自己的下巴,沉吟不语。
“父亲?”段少澜待了片刻,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他的为人信得过,”段成文抬头看着段少澜说道。
虽然这些年他与秦凌因着种种关系,联络逐渐少了,但是秦凌的为人段成文还是相信的。如果秦凌真的有那等奸猾手段,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只能在县丞的位置上苦熬了。
“那父亲心中有何打算了吗?”段少澜看着书桌上的诉状,说道。“这份诉状父亲如今从他的手上接了过来,可有想好妥当的处置办法吗?还有整件事情如今能拿在手中的证据如果只有这一纸诉状的话,只怕太过单薄了些,实在让人难以采信。”
“秦凌之前设法拿到了他们偷采盐矿制作的假账,秦凌善于模仿他人笔迹,他便依着那本假账制作了一本一模一样的,将真的假账替换了出来。”段成文沉声说道。“只是他并未将账本随身携带,还将东西藏在槐庶县中。”
“那依照父亲方才说的,江南府城那边虽然已经将两名县丞及家人遇害案结案,却并没有将两名县丞身死和一名县丞无故失踪的事情按照流程上报吏部,可是当地县丞之位空缺,又能藏得住多久呢?”
“这些事情你在锦旗卫中供职自然了解不到,一般郡县的县令和县丞因官阶微末,他们每年的考课都由所属府城的知府去做。”段成文与段少澜解释道。“县丞的任期一般五年为一阶段,只要在他们的任期内,江南那边想要瞒下这件事情并不是没有办法。”
“那看来如果此事真的存在,江南府城的知府只怕也牵涉其中,不然幕后之人不会这般大胆地诛杀朝廷官员及其家眷,还将官员的死亡隐瞒吏部,以免吏部在知情后会派去新任的县丞过去任职。”段少澜思索道。“父亲,我想着这道诉状不如还是由我递上去吧。锦旗卫本来便身兼监督之职,我身为锦旗卫千户知道了此事,上报也属平常。”
段成文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虽然知道江南府城所辖郡县发生偷盗官盐之事是重案,秦凌信任他这位经年故交才会冒险出面将手头唯一保存的一份诉状交给了他。
可是这件事情诚然如他心中所想那般,偷盗官盐实在是一桩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其中丰厚的利润,不是那几个县令和江南府城的知府就能够轻易吞下来的。而且能够狠下心来,杀人灭口时连不知情的老人、幼儿都不愿意放过的,只怕其后还有幕后之人操纵。
“父亲,可是心中还有什么疑虑吗?”身为父子,段少澜自然看出了段成文心中尚有顾虑重重。“是担心实际上不止江南府城的知府牵涉其中,偷盗官盐巨额的利润也不是一个知府能够吞得下去的。”
“澜哥儿,江南知府是八年前从帝都外派过去的,那位知府也姓廖,是现任永昌伯的幼弟。”身为吏部尚书,段成文在今日一早去往吏部衙门当值之时,便让人提来了江南府城知府的资料来看。“二皇子的府上有一位廖侧妃,正是永昌伯与继室夫人所出的嫡女,虽然她至今只为二皇子生下了一个身体羸弱的女儿,但仍然颇得二皇子的喜爱。”
“父亲,这是怀疑二皇子也同样身涉其中了?”段少澜听罢,说出了段成文想到却未说出的话来。
眼下,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关系也只剩明面上的那一层体面还没有撕破了。大皇子有嫡亲的弟弟相助,二皇子虽然是寄养在皇后名下的,但到底不是皇后所出的嫡出皇子。论长幼、才能,均要落后大皇子一成。
而在笼络朝臣之时,想来二皇子所花费出去的银钱亦是巨资。皇子们的进项有限,以二皇子的财力未必足够支撑这一项庞大的支出。
再加上二皇子府上那一位廖侧妃的存在,段成文难免会想到二皇子便是那幕后之人了。
段成文了解楚帝,楚帝在处理政务时十分果决,可在儿女问题上却实在是一位慈父。便是他们将此事揭开,楚帝真的愿意深查下去吗?
“二皇子虽然是秦昭义所出,但他打从一落地便被抱去了昭阳宫皇后娘娘的跟前养着去了。皇后娘娘至今没能生出嫡出皇子,如今又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只怕也不会再有什么嫡出的皇子出生了。皇后娘娘十分看重二皇子这个自幼养在她跟前的孩子,二皇子和皇后是养母子的关系,二皇子若是真的被查出牵涉在这么一桩案子里,只怕我们镇国公府身为皇后娘娘的娘家,同样也会被人疑心了。”
段成文的一席话,说得段少澜一时也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了。
的确如此,二皇子尽管不是皇后亲生的孩子,可是多年来深知自己无法产子的皇后已然已经将二皇子视作自己的亲儿了。
而镇国公府作为皇后娘娘的娘家,在外人眼中自然也就会和二皇子捆绑在了一起。
尽管镇国公一再宣称,立储之事该由楚帝圣情裁夺,从不事涉二皇子和大皇子在朝堂上的任何纠纷之中。
镇国公世子和他膝下的子嗣现下都未曾出仕,段成文同样效仿镇国公的处事为人,对两位东宫之位的热门皇子谁都不亲近。
但是段少澜是被楚帝钦点入宫学读书的,他曾经因为豁命救了险些遇险的大皇子和六皇子而被楚帝盛赞,还与大皇子的同胞兄弟交情身笃。
“对于父亲的顾虑,儿子有话要说,父亲可愿意听上一听吗?”在暗自思忖了一会儿后,段少澜心中却有了另外一个看法,他看着面色纠结的段成文问道,
“我们父子之间就别那么客套了,你直接把你的心中所想说说吧。”段成文知道儿子自幼聪颖,不然也不会越过了镇国公世子房中众多的嫡子和庶子,跳脱在了祖父镇国公的眼前得了镇国公的重视,现在段少澜又在锦旗卫中历练了多年,更胜往昔。
“其实儿子想来事情的确会如同父亲所想那般,万一陛下彻查江南府城偷盗官盐之事,恐怕有很大一部分的几率会牵扯出帝都中的二皇子。而二皇子身为皇后娘娘的养子,他一旦出事,同样会有人疑心到我们府上。”段少澜说到此处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可正是因为如此,这一张染血的诉状是由我们父子呈上的,以陛下圣明,必定能够相信镇国公府是无辜的。”
“可眼下我们手上尚且没有实证,会不会有些冒险了?”
“父亲,偷盗官盐、屠杀官员这样的大案,江南府城的那一帮人只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如今目睹了杀人和偷盗官盐之事的重要人证就在父亲的手上,父亲若是不报,反而会在事发后为镇国公惹得麻烦上身。”段少澜想了想才又说道。“父亲,拿另外一桩事情来说吧。陛下没有嫡出子,眼下大皇子和二皇子诸般争斗,为的不就是东宫空悬着的太子储位吗?可就儿子的一点薄见来说,在争储一事上,二皇子是很难赢得过大皇子的。再说了,皇后娘娘毕竟不是二皇子的生母,即便二皇子日后真的胜过了大皇子,坐上了那个位子。他生母犹在,镇国公与他隔着一层血脉,又不愿意支持他,以二皇子的心胸未必不会对我们父子二人秋后算账。”
段成文想来也是,本身自己和昭阳宫的那位皇后娘娘就不是同母所出。段成文幼时因为生母早逝、只是一个镇国公府后院里的小可怜庶子,自幼便被嫡出的兄长、姐姐欺负。
段少澜和昭月公主的事情已经在楚帝面前过了,段少澜日后便是昭月公主的驸马,昭月公主的身后便是大皇子。
事情如果真的走到了二皇子问鼎高位的那一天,可能自己父子就真的成了二皇子的眼中钉了。
“父亲,莫要再想了。”段少澜见段成文的神色有异,知道段成文是被自己说动了的,便继续再接再厉得说道。“明日下值后,我在吏部衙门外等候父亲,一同去里正街的那处宅子。这状纸既然要由递给陛下,有些事情只由我从父亲听到的只怕不够,我还需要与秦凌面谈机要才为最佳。”
“好吧,你明日来衙门寻我吧。”段成文摇摆不定的一颗心终究还是随了段少澜的主意,安定了下来。“我带着你去见秦凌,他没有见过你,只有我在一旁,他才会安心得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与你。”
第二日一下值,段成文便带着事先在门口等候他的段少澜,他父子二人一起驱车赶往了安置秦凌的里正街宅院。
秦凌在知道段成文的儿子段少澜供职与锦旗卫后,终于露出了一抹坦然的笑容来,在段成文坐在一侧的情况下,秦凌细细得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段少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