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看着阔别数年未见的长子,一时之间面对他的质问,竟然不知道该要如何开口辩驳。
廖咏珩性情肖似他温柔的生母,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从不高声。哪怕是父子决裂之时,廖咏珩质问永昌伯是否知道他的生母死得蹊跷,廖咏珩态度始终都是冰冷、理智,不曾歇斯底里。
永昌伯看着廖咏珩,无言以对。
而廖咏珩看了永昌伯这样的反应,心中大概有数了。
“看来我是多余问这一句话了。”廖咏珩一时之间心中也生出了一些无奈。
廖咏珩容貌却并不和他早逝的生母相像,反而一眉一眼都极为肖似他的父亲永昌伯。而数年未见,永昌伯已经双鬓微白、老了许多。
“父亲,你和二叔参与到这样的事情中来时,心中可有想到过这事一旦暴露,未来永昌伯爵府该要何去何从吗?”廖咏珩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来。“父亲本不是这般糊涂的人,为何选择要淌进这浑水中来?”
“我也是实在没了法子,你妹妹在二皇子身边伺候,虽说有宠却到底膝下无子。二皇子这些年谋划种种何处不需要银钱呢?”永昌伯当时选择站在二皇子萧瑧的身后,甚至还将家中的嫡出女儿给他做了侧妃,已经是将全家绑在了二皇子这条船上。
永昌伯何尝不知道,二皇子和大皇子同样都是庶出皇子,他们两个人的赢面都是对半来的。
加上清河长公主和永昌伯夫人向来与皇后亲近,因此永昌伯别无他选地站在了二皇子身后。
即便眼下只有一半的胜算,永昌伯也不愿意轻易放下这从龙之功给永昌伯爵府带来的荣耀。
“父亲行事本不该如此浑噩的。”廖咏珩叹息道。“以父亲的才能,这一代永昌伯爵府即便不站在任何一位皇子的身后,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廖咏珩没了生母之后,被亲祖母接到了身边养育。永昌伯老夫人年轻时也曾饱读诗书、她教导过廖咏珩要忠君孝父,身为永昌伯爵府的子弟,自身行事、做派更要为永昌伯爵府的将来思量。
那个时候,廖咏年被二皇子唆使着闹出了惊马,险些伤了大皇子和二皇子。
幸好镇国公府二房的段少澜出手救下了两位皇子,楚帝为了息事宁人,许给了大皇子进户部学政的机会,更剥夺了廖咏年日后继承永昌伯爵府的机会。
廖咏珩在户部初初见到了大皇子的时候,心中还曾生出了隐隐的担心,自家的异母弟弟险些伤了两位皇子,恐怕这位大皇子不会轻饶了他。
不过大皇子萧瑜却没有如廖咏珩想象那般对待他,反而礼贤下士,他到户部为了学政而来,并没有摆出什么尊贵的皇子架势,就一点点儿地从最基础的事务开始学起来。
若是让廖咏珩来说,他观察着两位有资格争夺储位的皇子行事,大皇子更胜一筹。
可偏偏父亲、继室、清河长公主都看中了二皇子。
“你就别说这些了,事已至此,你既然特意从外头回了府上,先想着法子解决府中眼前的困境才是。”永昌伯何尝不清楚长子心中所想,可是事情俨然走到了这一步,并不是他想退就能够退得出来的。
“难道在我回来之前的这几日中,父亲心中竟一点成算都没有吗?”廖咏珩疑问。
“你后母和我说了个以绝后患的法子,只是我心中始终犹豫不定。”
“能让父亲犹豫不决,我大概已经能够想到她的法子是什么了?她大概是要父亲派人在二叔被押送回帝都的路上下手,解决了明面上操持出了一切的二叔,又解决了最大的人证,这个法子还真的是一劳永逸呢。”廖咏珩早就猜到了永昌伯夫人会做这样的打算,他冷笑看着永昌伯说道。”当年她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要了我母亲的性命吧。只是上一次她要的是你原配的性命,你为她掩饰。这一次她要的是你嫡亲弟弟的性命,你这才会心有犹豫了。“
时隔多年再次被提及早逝的原配,永昌伯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我和你解释过那么多次了,你为何总是听不进去呢?”永昌伯微弱地辩解道。“你母亲身子一向不好,缠绵病榻多年这才离世的。”
“父亲,我早不是小孩子了,当年为何在你迎娶新人后,祖母会将我接去她院子里养育的原因父亲还要装傻充愣当不知道吗?”廖咏珩对于永昌伯的态度早已心寒。“罢了,我今日赶回来原来也不是为了和你争执这些事实的。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倒是赞同她的想法,是时候派人前去送二叔一程了。”
“怎么连你也?!”永昌伯有些震惊地看向了廖咏珩。“那可是你亲二叔呢。”
“到了这样的关头,父亲该要做好取舍了。是为了二叔一人赔上全家,还是舍去二叔保全永昌伯爵府。孰轻孰重,父亲心中应该是清楚的吧。再说二叔要是押回帝都受审,还不知道要在刑部的大牢里头捱过多少道刑罚。父亲即便是为了二叔着想,更应该给二叔一个痛快才是。”廖咏珩看着永昌伯说道。“我知道家里是养着些人手专门用来办这些事情的,如此动手宜早不宜迟,还请父亲早下决断。”
说罢,廖咏珩旋即起身,不再看面色泛紫的永昌伯径直离开了。
廖咏珩并没在永昌伯爵府中留宿的打算,他离开了永昌伯爵府后,上马直接去了他外祖的府上。
他外祖家姓陶,廖咏珩的妻子正是他大舅舅的嫡女,廖咏珩因此和外祖家关系更是亲近。
得了他返回帝都来了府上的消息,陶家人闻讯立刻出来迎接。
“这个时候你回来做什么?”待家人们一一散去,廖咏珩才被两个舅舅带去了书房问话。“那桩案子只怕永昌伯爵府难以脱身了,你合该好好当值与他们撇清楚干系才是。没得为了那样薄情寡义的人家,再赔了自己上去。”
当年永昌伯做事实在让陶家人难堪,自家妹子不明不白地死在伯爵府中,不等着他们娘家人从外地赶回来见最后一面就匆匆下葬了。
甚至连百日的热孝都不愿意等,府上张红挂绿地迎娶了清河长公主之女为继室。
“我知道舅舅们是为了我考虑。”廖咏珩说道。“可是母亲离世之后,是祖母庇佑着我平安长大。不为了别的,只为了祖母,我都要保住永昌伯爵府的爵位。”
“可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陶家的大舅舅面色作难地说道。“实在是难办得紧。”
“舅舅们放心,我已经去过永昌伯爵府见过我父亲了。眼前唯一可能派得上用场的出路我指给了他,就看他能不能下手了。”廖咏珩笑道。“不过我想着父亲是会下手的。”
“可你这样,反倒是为仇家施以援手了。”陶家二舅舅不仅恨永昌伯,更恨占了自家妹妹位置还不愿意善待妹妹膝下遗孤的永昌伯夫人。
“不会,我母亲的血债我终有一日会让那个女人以血偿还的。”
这一夜,永昌伯爵府中,永昌伯书房里的灯火整整亮了一整夜。
第二日清晨,便有几个永昌伯伯爵府的下人在天色熹微之时就提着行李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了永昌伯爵府。
一早起身的永昌伯夫人看着那几个人离开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街巷之中,可算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了。
而熬红了一双眼睛的永昌伯站在永昌伯夫人的身边,同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些人离开。
“到头来不还是用了我的法子。”永昌伯夫人回头看了看丈夫的模样,轻蔑地嗤笑了几声说道。“之前我提及的时候又何必要装腔作势地说不愿呢。”
永昌伯懒得理会她的讥讽,抬手揉了揉酸痛肿胀的双眼,揩去自己眼角残留下来的泪水转头回了书房。
而昨天夜里在陶府留宿的廖咏珩在收到了永昌伯派人传来的消息时,只微微挑了挑眉,便让前来报信的人退下去了。
等到了天明,陶家人都醒过来时,廖咏珩向两位舅舅请辞离开。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陶家大舅舅问道。“你确定事情都处理好了?”
“我本来只向上峰请了五日的假,今日离开的话,一路快马加鞭地回去便不会耽误了事情。”廖咏珩和煦地和两位舅舅说道。“我收到了父亲传来的消息,今天凌晨被派出去办事的人就已经离开帝都了。我的目的达到了,没必要继续留在帝都等消息回来了。再说满娘还带着孩子们在家中等着我回去呢。”
满娘正是廖咏珩妻子的闺名。
“好吧,既然这样,你抓紧回去吧。”陶家二舅舅就职于吏部。“要是此事能平安了结最好不过。以你的考评成绩,再过个三五年必定能顺利升迁回来。到时候你们一家子人都回来,我们也不必为你们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