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家书崔燮就自己昧下了, 没在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透风声,免得他们想起来给自己说亲。
刘家送来的东西, 他都叫拉到窖里存着, 活物就搁在院儿里养着, 云姐、和哥都跟看西洋景一样在院儿里对着那些小东西,晚上都舍不得回房。崔衡一面抱着兔子不撒手,一面抬着下巴吹嘘他当年见过什么西域来的宝马、南方的孔雀,临清的狮子猫, 刘家送来的东西也就没见识的人才喜欢。
崔燮从他怀里拎出兔子来, 丢到眼巴巴看着的云姐怀里, 按着他的肩膀说:“你在院子里晃悠不短时候了,今天的功课作了么?明天你还得上学,该回去做题了。”
崔衡听见“功课”二字便觉皮紧,咬牙吐气地回房了。
和哥如今是陆举人的重点教育对象,功课也重,见二哥都叫他轰回去了, 也特别自觉地放下兔子,乖乖地回去做功课。
崔燮欣慰地笑了笑:“和哥也懂事了。为兄不是不许你们玩,只是这小东西养着也是有章法的。这兔子和锦鸡就叫家人养着,你们早晚出来陪它玩玩,不许耽搁读书――云姐倒可以多玩玩,别累着就是。”
女孩子家又不用读书入仕,多玩玩无妨,有空出遛遛这些宠物还能健身。
唯有一对小鹿不能养在家里。
崔家人多院少,不可能单辟一处院落来养鹿,这么圈着既不利鹿生长,家里也供不上草料。他索性叫人拿红绸带系了鹿脖子,当作年礼送去了谢家。
谢家在京郊有片山地,正好养鹿。
谢瑛回家后,老管事谢豫便把崔燮送鹿来的事告诉他,满心欢喜地夸道:“崔公子怎地这们会送东西,送鹿岂不就是送禄么?大人今年才提了试镇抚,得了他这对鹿,来年准定就能正式做上北司镇抚使了!”
谢瑛到偏院里看了看那对还系着红绸子的小鹿。鹿是梅花鹿,毛色斑斓,眼睛又大又亮,神色温柔天真,叫人看着就喜欢。
那两只小鹿也还不懂怕人,见有人过来就低了头痴痴呢呢地凑上来,还低头去撞他的腰,谢瑛摸了摸鹿,眯着眼笑了起来:“家里养得下,就先在家里养着吧,回头大了再送到庄子上。咱们家还有鹿皮么,找两张送回去。”
人家送活鹿,咱们送鹿皮,这是回礼还是扎人心呢!
跟着他出来的管事和长随都看不下去了,劝他:“大人不还他个活物,也还他个画儿不好么?叫人家监生看着,好似咱们把他的鹿扒了皮送回去似的,怪腌心的。”
谢瑛笑道:“还的又不是他这鹿的皮,腌什么心?再找几张好的貂皮、狐皮,搭着送几色瓷器、摆件、烧酒、再加些从前惯送的干货也就够了,咱们两家交情不同,不必像别人家那样送虚礼。”
崔燮能写戏,能给他送名禄来,他却没有这样的本事叫他升官,只能送他一对俪皮略表心意了。
腊月廿六日晚,他亲自押着一车礼物,到崔家送礼。
他这天没穿锦衣卫的公服,只穿了一套普通的红色束腰直身,外罩象牙色鹤氅,显得年轻又俊俏。崔家下人看他形容风流、气度翩翩,又从外头流行的《琵琶记》《无头案》《智审于秀》等戏里听过“谢千户”英明断案的故事,早忘了他当初带人抄家时惶惶不安的心情,都借着洒扫、上茶的机会偷看他。
谢瑛待人也很温和,进门后彬彬有礼地给二老见礼,没有半分锦衣卫的架子。
崔老太太也几乎忘了当初是他带人来拉走了自己儿媳和二孙子,只记得崔燮老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没口子地夸他好,谢他当初在通州给崔燮找了好大夫……说着说着,险些脱下腕子上的碧玉镯给他。
崔燮按住祖母的手,体贴地说:“天色不早,祖父、祖母该休息了,不如请谢大人到孙儿院子里,由我陪侍就够了。”
谢瑛也客客气气地说:“我正也有些学问上的东西想请崔监生指点,那便不多打扰二老了。”
老太太拧了拧手镯,也意识到自己险些给错了人,笑着说:“是啊,你们男人有外面的事儿要说,我老太婆就不跟着添乱了。阿张叫人去备些吃的,别叫谢大人空坐。”
张妈妈应声下去准备,崔燮亲自引着谢瑛到了自己房里。那房间正对着门便是一整面架上既有四书五经、通鉴纲目、大明律令之类应考、古文、乐府、唐宋元诗与李东阳与各位翰林和杨舍人的诗文集,还有居安斋新出的笔记,挤得满满当当,竟有几分藏书家的架势。
谢瑛看着书墙赞叹几声,笑道:“近日我做你的科举必读,也觉着自己长了些学问,跟你这正经读书人相比真不算――”
他一眼恰好看见书墙旁挂的木板,木板上红漆大字,写着倒计时距秋试还有若干天。
触目惊心。
连他看着都心生敬畏,不敢说笑了。
崔燮正拍打着沙发上的鹅毛垫子,好弄松一点儿请他坐下,忽见他不说话了,便抬头问了一句:“谢兄?”
得他这一喊,谢瑛的目光终于从板子上挪开了,轻轻应了一声:“我收拾了几样礼物单给你的,在一个刻松柏的箱子里,礼单在这里。”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礼单,递到了崔燮手里。
礼单上的字迹清瘦有力,自上而下写着各色皮张、玩器、吃食……虽然写得密密匝匝的,叫人眼花,崔燮却是一眼就从中看到了“鹿皮两张”。
也叫俪皮。
六礼中纳征之礼要送的东西。
连俪皮都送了,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是跟他求婚了?还是等于结婚了呢?
崔燮目光凝在那几个字上,心里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婚后的事,一边又有些懊悔――他送鹿时怎么就没想到鹿皮是纳征之礼时该送的呢?刘家给他送的皮毛里也有几张鹿皮,当时就该随着鹿送过去的!
不过不要紧,他送的鹿身上就有皮,算过来还是他先送的六礼!
他扔下礼单转身抱住谢瑛的腰,就想抱着他转一下。可惜谢镇抚大人不肯配合,那双脚始终不肯都离开地面,只跟着他在屋里转了两圈,转着转着小腿磕到沙发边,谢瑛便顺势倒进垫子里,稳稳坐下了。
崔燮压在他身上,一手撑在谢瑛胸前,低头看着他,屏息问道:“谢兄今日是来许婚的?”
若说许婚,倒不如说是来求婚的。不过一个说法儿倒不重要。谢瑛拉起他的手,叫他趴在自己胸前,笑着说:“许不许也是你的。天底下再也没有别个崔燮能叫我看进眼里就拔不出来,能叫我一时刻半都割舍不下了。”
他抬头吻住了崔燮,右手按在他腰后,将他禁锢在怀里,低声说:“燮哥,你快点长大吧。”
崔燮甩掉左脚的靴子,光着脚踩在青砖地板上,也只觉着热气随血脉流入脚底,感觉不出半分寒气。屋外是凛冽寒风,或许还有丝丝小雪,但这屋里的炕烧得火热,窗外还下着草帘子,对于他们这样年轻力壮的习武之人来说,就和春天、和夏天差不多。
他享受着这一刻无人打扰的温存,抚着谢瑛的鬓发说:“我已经长大了,咱们能不能别等会试,过年时挑个好日子就成亲?”
谢瑛余光扫到地上那只靴子里露出的厚实鞋垫,抿了抿嘴角:“等你再大些吧,听人说肾主骨生髓,我怕你伤了肾气……我舍不得。”
这是迷信,这说法没有科学依据!
崔燮本想跟他辩一辩生理科学,可听到“我舍不得”四字,顿时心里也软软的,舍不得强迫他了。
但明年他举了乡试,就也是举人老爷了,当老爷的没有不能成亲的了吧?如今又不是讲究晚婚晚育的现代,十八的人成亲,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谢瑛叫他苦苦求着,又想着自己也能看见前程,便不能像从前那么坚执,轻轻叹了口气,应道:“乡试之后你还要应会试,少年人贪了色就易分心,这可不成。我看还是等你考过会试――只要你考过,中不中我都答应你。”
崔燮险些从沙发上跳起来,跪坐着说:“这是你说的!我考过会试之后……”
谢瑛捋着他的额发说:“我答应你。”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