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抱着他又揉了一把,“怎么这么听话,喜欢死我了。”
“快滚!”沈舟直推他,“衣服皱了!”
“这就滚。”江陵边走边整理官服,沈舟看着他的背影,命莺歌把海棠酥捧进来,莺歌担忧地道,“王公公神色焦急,多半真的是大事,您不去帮忙?”
这会儿海棠酥已经凉下来了,更是酥脆,沈舟咬下一瓣海棠,摇头道,“他近日来皆在我这里,有心人谁不知道,我要是去了更是火上浇油。”
御书房早已摆开千般阵仗等着江陵,太上皇和今上并坐龙椅,一旁又有太后太妃,还有个年老的伤心过度的贾母也被赐了位置。
金明华早将在沈舟处见到江陵之事告知刘太妃,刘太妃自然是添油加醋地对太上皇毫不隐瞒,太上皇虽退位,宫中也有些个眼线,倒比刘太妃知道的还清楚些。
每日午间去了,临近宫禁方离开,这不是结党是什么。故而在太上皇心里,江陵就是个巴结皇帝宠爱儿子的小人,二人狼狈为奸要害自己嫡亲的太子乖孙。
他冷着脸看江陵跪在下头行礼,并不叫起,反倒是今上笑道,“你起来罢,不过有些小事要问你几句,不必害怕。”
和他爹不一样,今上却是厌恶贾府至极的,凤藻宫里贾娘娘的事他还没消下火,贾母又来挑事了。
一家子搅事精。
江陵亦是这样认为的,起身谢恩,心中却感激贾母这个戏精,希望一会儿她老当益壮,别被自己刺激得厥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_(:з∠)_心疼贾母三秒。
第45章
太上皇自矜身份, 不想开口, 故而清咳两声, 示意今上可以开始审了。这种暗示从今上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就开始了, 哪怕那时候有太子在,太上皇这等好大喜功,乐于享乐的人也认为有这样一个庶子捧着自己很舒坦很贴心。
谁知道遇到扮猪吃老虎, 庶子一转头露出獠牙,串起来满朝文武, 硬是靠着自己的能干逼死了太子, 也逼得太上皇不得不立他为新帝。
宗室皇亲、四王八公仍旧掌握在太上皇手中,他却无力废除这个逆子。
但是这种逼迫是双方面的, 今上在清流中的名声,同样也逼得他不能怎么样太上皇。尤其是他的皇后家世不显,只是靠着是天子岳家才封了承恩公。
太上皇越要贬低江陵,今上就越得把他扶住了, 他此刻并不在意江陵的才干,他得保住自己的面子。
因为今上对江陵的态度依旧很友好, 甚至带着些长辈的和蔼,“荣国府的老太君来哭诉你不孝,朕虽知道也,到底想听你自己说, 这话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是有人故意在御前挑唆?”
按规矩是该低着头回话的,不可直视君颜, 江陵却大大方方地抬头看着今上,浅浅一笑,“臣出宗之事,扬州城满城皆知,若要告臣不孝,也该是江氏人来,陛下不觉奇怪吗?”
端的是少年意气,光明磊落。
今上会意,“你继续说。”
江陵道,“臣乃庶出,且非一般庶出,臣是婢生子,而臣的嫡母江贾氏是老太君的庶女,论理,一个庶女家的庶子,在老太君这样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眼中,是多卑微的存在。自江贾氏出嫁到如今,老太君也是这样做的,臣从未见过二人有所往来。想来江贾氏也是从老太君身上学到的,臣十岁那年,开始跟着老师读书,江贾氏便将家中财物悉数搬走,带着嫡兄嫡姐回了徽州老家。要不是老师同师兄接济,臣早不知道白骨何处了。”
太上皇不悦地沉下脸道,寒声道,“谁让你来讲这个了,庶出的本就身份低于嫡出,何况你也平安长大了,若无江贾氏,你如何能认得老徐相和林如海。你管林如海一直喊师兄?论起来,他夫人亦是出身贾氏,你改称呼一声姑父,果真这般不懂人伦道理。”
他借题发挥,打今上的脸是不亦乐乎。
贾母跟着叹气道,“老身的这个女儿原就是不大懂道理的,没教好孩子也是她的过错。如今只求这个孩子不要一错再错,祖宗家法,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叫天下人如何看待他这个状元郎。”
刘太妃就帮着担忧,似是说与太上皇听的,“老太君这份慈爱之心,真的叫人动容,江大人还不肯认错吗?喊一声外祖母罢还是。”
江陵心说我喊一声怕折她的寿,我外婆她老人家活得好好的,正和外公在法意瑞渡蜜月,要是知道了说不得拆了小伙伴的游戏公司,他抓住贾母话中的漏洞,面上泛起一缕清愁,“本朝太/宗皇帝,出身豪门,亦是庶子。到前朝末年,民不聊生,太.宗皇帝揭竿起义,中途有一战便是攻下沈家所在的玉京,守城宗族对他有三问,太/宗皇帝阵前一一答过,十万将士面前自请出宗。之后南征北战,终成就一代帝业。老太君的意思是,天下也不知道私下如何看待太/宗皇帝?太上皇刚才说庶子本就低于嫡出,那缘何本朝开天辟地的乃太/宗,而非他的嫡兄?便是陛下,太后娘娘也并未入主过中宫,难道陛下不比那残暴施虐的废太子英明?”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饶是太上皇不喜欢他,初时也有些动容。
贾母低下头去,连称不敢,太上皇听到最后,不由重重将茶杯砸在江陵脚下,“放肆!竟敢质疑朕?”
江陵镇定立在下头,任由茶水溅在自己官服上。
今上却不似他爹暴怒,对此置若罔闻,问道,“你可知是哪三问?”
“沈氏族长一问太/宗,可还记得自己姓沈,太/宗笑答尚未年迈,自然记得自己姓名。族长二问太/宗,为何不顾宗族,做这等叛逆之事,太/宗言说百姓疾苦至此,吾辈自当先天下之忧而忧,死不足惜。第三问,宗族中说得上话的,悉数上了城墙,连番质问太/宗,此后九泉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江陵的语调依旧是和寻常一样,放慢了些速度,仿佛是春日楼头和人说个应景的故事,“太/宗便命亲兵送上纸笔,亲自写下两份出宗文书,一份用弓箭射上城墙交于沈家,一份当即焚烧,说是既然他们认为没脸见,便不见了,此后碧落黄泉,两不相干。”
要是游戏角色是太/宗,绝对爽到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铁血政权,一手建立了新王朝。
“说得好。”今上大笑,“朕每每想起此事,都觉得太.宗皇帝乃真豪杰,不拘泥于世俗。”
他亲爹已然被气得脸色发青,但是不能说不好,要是传出去被宗亲听到,又是一番风波。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正要你这样的人才。泥潭似的宗族反而容易埋没你,今日只是闲话几句,说个古罢了,英雄不问出身,若是不信你,朕也不会让你去明德院给太子同诸皇子讲学。”今上思忖片刻又道,“如今皇子不多,拟旨,召诸公卿世家的适龄子孙进宫念书,学一学什么是德。”
自有翰林院的秘写旨意,江陵道,“陛下隆恩,人人向往,然则公卿子弟人数众多,只怕明德院容不下,臣斗胆,请陛下定下人数。”
“每家限一人,不论嫡庶,且得先考校了功课方可。”今上道,他自觉歪楼,将话题转回贾母身上,“到此时,老太君对江大人可还有异议?”
贾母想着凭宫里的贤德妃,说不得能给贾宝玉活动个名额,和皇子一起念书可不是一般的恩典,哪回伴读不是撞破头,只是她想就这样揭过去,刘太妃却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只得强打精神,维持着不失态道,“老身武将人家,虽听不懂江大人这些个说古,对太.宗皇帝的敬畏也是不少的。只是江大人年纪还轻,出了这等事,也无人照顾,往后有个亲事,难道也自己操持?虽出了宗,可到底江贾氏还是他嫡母,他还流着江家的血,当作普通亲戚来往如何?”
“老太君对江大人真真是慈爱,就是亲生的外祖母也不过如此了。”刘太妃立时给她点了个赞。
江陵长叹,“圣人说,以德报怨,可以报德,臣只愿此生都不与贾家打交道,老太君若要逼迫至此,还请陛下革除臣的功名,贬臣为庶民。”
今上前段时日刚刚被盛宠下的母子俩联手来了个贬为庶民的以退为进,堪堪发挥影帝功力才糊弄过去,这会儿又来一个自请的,难免有些头疼,“就事论事,动不动就不做官了,朕点了你当状元是瞧你好看不成?”
江陵自觉确实是挺好看的,继续叹道,“臣方到京城便到贾府拜访,小厮嘲笑臣寒酸,字字句句、历历在目,故而不敢高攀亲戚,不想老太君待我走后,忽然想起来了,将我叫回去好一番训斥,疾言厉色,狂风暴雨不为过。现今臣得了陛下恩典,老太君就来关怀备至了,说实话,臣不敢信,也不能信。前倨后恭,老太君作何解?至于亲事,臣到时候请陛下做主便是。”
虽然小殿下肯定不要你做主,暂且糊弄糊弄,到时候提亲说不得皇贵妃也不抵用,得亲自和小殿下提亲才是。
也不知道消气没有,穿袜子没有,喜欢不喜欢那海棠酥。
太上皇虽然顾念老臣,但也顾着逝去的荣国公,贾母如何,他还真不放在心上,不然得成了作风问题,因此缓过气来,也不听今上说话,便拂袖而去。
他认为自己甩了亲爹的派头,给了今上脸色,今上却感是送瘟神,不管用的是什么表情,走了就成。
刘太妃自然也跟着走了,太后坐在一旁半点存在感没有,见贾母尴尬地独坐下头,她温和地道,“老太君跟本宫去凤藻宫看看贤德妃,自打她进宫还未见过罢?本想等她晋封里过后再召见贾家女眷的,恰好你今天来了,便去瞧瞧,皇后那里不打紧,有本宫在。”
最后剩了江陵和今上二人,今上道,“好大的胆子,对太上皇不敬,别说罢官,朕就是拉你下去砍了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