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电光石火之际,突然响起撕裂空气的隐隐锐啸之声,眨眼便至跟前,随即是铁器戳入血肉的“噗噗”之声。
便见距自己不过一臂之遥的沾既被箭镞从太阳穴贯穿,鲜血喷涌,眼下正睁着他那只独眼,晃悠了两步身形,便轰然瘫软在地。
贺瑶清大骇,正惊惧之际,便听得远处好似传来万马奔腾铁骑踏入尘泥的声音,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震动着,与之相和的是城门内响彻云霄的声音。
“殿下回了――”
“殿下回了――”
“殿下回了――”
一时之间,贺瑶清已泪眼迷蒙,只茫然得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身穿乌金战甲的李云辞,手握弓箭横眉沉沉地朝着城楼的方向策马而来。
巨大的狂喜淹没了她,从不曾如这一刻翘首企足延颈鹤望得期盼见到李云辞的身影。
心下倏地松怔,随即双目一黑,向身后倒去。
却好似不曾跌至黄土飞扬的尘埃中,却坠入了一个柔软又坚硬的臂膀之中……
可她实在疲惫不堪,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抽干了她最后一丝清明,连睁眼的气力都无了。
只恍惚间,听见有人唤她……
“阿瑶……”
第83章
“放了我罢……”……
贺瑶清迷迷糊糊间, 恍如梦寐。
梦里,她还在蔺府的西小院中。
宅院深深,白墙青瓦, 每日只能坐在床沿从嚯开的窗户瞧着外头日薄西山怔神。
她犹如被禁锢在了屋内,出不去,跑不走。
只得拼命地抬手拍着屋门, “知舟……你放了我罢……”
“放了我罢……”
可饶她将手掌拍得鲜血淋漓,也只如池鱼笼鸟一般不得自由, 回应她的皆是无边的黑暗与永远瞧不见日出的小院。
眼角的泪应声滑落。
恍惚间好似在床沿瞧见了垂首不语眸色沉沉的李云辞, 见他缓缓抬了指砺粗糙的手, 替她拭了泪。
可她却还不及说话, 便又阖眼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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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融融的日光透过窗户又筛过屏风, 倾泻在她的床边,在昏黄的光抚着她的面颊又挠着她的眼, 扰得她微微敛了眉头,略有不耐得缓缓嚯开眼帘, 许是才刚醒,眼睛都还算不得睁, 五感便更灵敏些。
耳畔只余虫鸣螽跃金风玉露, 院外的墙头之上不知何处起了秋风,挥动着院内一棵老树的枝丫, 眼下却教微风扫下一枚才刚泛了黄的落叶下来。
落叶边角清脆,在风中摇曳着, 混着枝干上头的仍旧茂密翠绿的叶子沙沙作响。
指尖之下是丝滑的缎面,轻触着,好似能摩挲到上头一根一根的丝线来。
贺瑶清下意识轻缓得深吸了一口气,一叶知秋, 盛夏竟这般悄无声息却又腾挪跌宕得过去了。
正这时,耳边响起了谁人轻声的呼喊,起初不过是隐隐约约,而后便越发响了起来,盖住了一切虫鸣鸟叫之声。
贺瑶清神思浑噩地缓缓睁开眼,眼眸上头终是透过一丝光亮来,却见俞嬷嬷正在她床沿,“王妃……王妃……”这般轻唤着。
一时轻敛了眉头,贺瑶清还不及应,俞嬷嬷见着她醒来,却是喜上眉梢。
“王妃……醒了便好……醒了便好……阿弥陀佛……”
话音刚落,眸中一热,已然要落下泪来。
贺瑶清见状,缓缓抬手想要替俞嬷嬷拭泪,却发现原她一双右手已全然被包住了,除开露在外头的小半截手指之外,一概是不能动的。
俞嬷嬷当即握住了贺瑶清的手,自己抬手拭泪,喃喃道,“王爷先头还在这儿的,才刚将婢唤了进来,不想片刻王妃便醒了,婢这便去告诉王爷!”
说罢,站起身便要往外去。
贺瑶清眼下才刚醒,神思仍旧混沌,唇口微张,不想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却也唤住了已然要出屋的俞嬷嬷。
那俞嬷嬷当即回转过身在桌旁倒了一杯水,自责道,“是婢的不是,婢忘了王妃已昏睡了两日,定然是又饿又渴。”
说罢,将贺瑶清的头缓缓托起,喂了一点水复问道,“婢去弄些炖得香糯的白粥来,大夫说了,倘或王妃醒了,暂且只好用些清淡的,怕虚不受补。”
“只能待好些了,再慢慢补回来。”说罢,倒似又要哭出来一般,“王妃这样娇贵的身子,这几日却是虚透了的……”
贺瑶清缓缓抬手,宽慰似的拍了拍俞嬷嬷的手背,轻声道,“我无碍,嬷嬷莫哭。”
复又哑着嗓子问道,“阿澈还好么,大家……”
俞嬷嬷面上一怔,遂兀自点了点头,道一声都好,便转身出了屋子往厨房去了。
贺瑶清听罢,心下才些许松怔。
眼下正仰面躺着,周身僵硬无比,这才发现原来脖颈之处手臂手腕之处,连脚腕之处都包了纱布,面上更觉有些黏糊。
贺瑶清要抬手抚向面庞时,俞嬷嬷赶巧从外头入内,见状赶忙上前拦住,“王妃莫要碰脸,才刚上了药的,若是碰掉了药动了伤口,留疤可如何是好?”
说罢,许是觉得这般说话不太好,复道,“大夫皆瞧过了,王妃只稍好好用药,不几日便会好的。”
贺瑶清努力从嘴角挤出一个笑意来,“我知晓了,再不去动了。”
至此,俞嬷嬷便伺候着贺瑶清吃用,只每每用过了吃食,还要再用一碗乌黑的药,腥苦非常,一日三顿,一滴都不能剩下。
也得亏是这些流水一般的药,不两日,贺瑶清已然可以下床走动了。
这日,东珠来瞧贺瑶清,起先是在门边悄么儿身着脑袋,待见着贺瑶清才大着胆子入内来。
从东珠口中得知,原那日李云辞不曾先去城外军营,李云辞将兵符给了李宥,二人兵分两路,而李云辞是直接回了雍州城,那马蹄阵阵不过是先头一道出金陵城的那一队人马。
待将那沾既一箭毙命后,李云辞又将王庭的一老婢提到队伍前。
那老婢颤颤巍巍说出了当日躲在帷幔之外瞧见的实情,原都罗可汗之子是被沾既与屠吾二人所杀。
至此,突厥部队一时军心溃散,沾既已死,屠吾还活着却难逃众人讨伐。
“沾既一死,剩下的乌木斯还想要奋力一战,可这时,李宥已然带着大队人马赶到,至此,突厥便只能四下逃窜了。”
贺瑶清思忖着,问道,“那老婢为何肯说实话?”
“那老婢原是可汗之子的奶母子,王庭之内谁人不识,待可汗之子本就有舐犊之情,一心亦想报仇,原还是月处部的蓝可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将老婢送至阿兄跟前。”
闻言,贺瑶清忽得问道,“行澈呢?伤得可重?好些了么?”
不想东珠倏地一顿,一时噤了声。
贺瑶清望了一旁脸色渐僵的俞嬷嬷,当即敛了眉头,面色凝重地紧紧盯着东珠。
半晌,东珠才期期艾艾道,“行澈不在了,救下来时,身上的五脏六腑皆碎了,只靠着那一套甲胄撑着身子……”
“面上……身上……皆是血污……”
说到此处,东珠再也说不下去,只埋首呜咽着。
贺瑶清心下一惊,随即便是翻山倒海一般的抽痛,哀毁骨立之感当即朝她的心腔袭来。
一旁的俞嬷嬷亦是泪眼婆娑地跪了下来,“先头王妃刚醒……婢怕教王妃伤心……请王妃降罪……”
贺瑶清如何会去怪罪俞嬷嬷,只眸中的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落下,饮泣吞声地抬手轻抚着不住抽搐着的东珠的背脊。
半晌,闷声道,“李大人眼下可还好?”
东珠抬首,缓缓摇了摇头,“不大好,如今他府中正在办丧事……我阿兄亦在屋子里头好些天不曾出来了……”
贺瑶清闻言,面上蓦得一默。
随即起身,只道要去李宥府中瞧一瞧的。
才刚出了屋子至檐下,俞嬷嬷便追了出来,“王妃身子还不曾好全呢……”
“嬷嬷,我已然好了的……只想去瞧一瞧阿澈……”
俞嬷嬷闻言点了点头,遂问道,“王妃出去了,可还回么?”
听罢,贺瑶清眼眸一热,她知晓为何俞嬷嬷这般问话,先头她一个口信都不曾留下便走了,音信全无,无怪乎俞嬷嬷如今多问一句的。
于这府中,俞嬷嬷原也是个可怜人。
贺瑶清朝依依不舍的俞嬷嬷轻声道。
“自然回的。”
说罢,与东珠一道,出了王府,往李宥府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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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至李宥府中,梁上皆挂着白色的丧幡,内里小厮仆妇们身着素镐。
入眼便是一片萧索,灵堂内还摆着一口四方的棺材,一众哭哭啼啼中却不见李宥。
内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见着来人,原是认得东珠的,一旁的贺瑶清虽说不认得,可也知晓身份定然不一般,随即行大礼。
贺瑶清虚扶,只道来给李行澈上一炷香。
管家忙将二人引入内。
内里案上香烟袅袅,和着众人沉闷的哭声,将灵堂甫得氤氲雾潋。
贺瑶清燃了香,身上原还有伤,行动多有不便,可还是不要东珠相扶,向行澈的牌位拜了拜。
再起身,眸底已绯红。
她还记得初见少年时那个冬天,阿柔缠着她不肯松手,李行澈少年老成的模样恍若一个小大人一般朝她顿首行礼,如今不过几月,已物是人非。
正心下戚戚然之际,桌案后头冒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是阿柔。
贺瑶清心头一软,低下身子朝阿柔挤出一个不甚好看的笑容,“阿柔?”
阿柔见状,面上忽得一喜,随即蹦跳着至贺瑶清跟前,“王妃,您也来与我阿兄玩捉迷藏么?”
言讫,倒教贺瑶清兀自忍下的泪又要涌出,喉间不住地颤动着。
少顷,才强自平了心绪,“是啊,我亦来寻你阿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