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
孟戚差点没有绷住淡定从容的模样, 他看赵藏风也不蠢啊, 怎么就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呢?还名剑择主,衷情剑如果真有剑灵,知道自己被主人送出去当做定情信物,不会气得跑路吗?还是说, 衷情剑已经见异思迁, 看上了墨大夫,顺水推舟地抛弃了自己这个原主人?
大夫这么好, 衷情剑眼光不错嘛……
好气,早知道不送了。
不对!孟戚猛地回过神,他怎么吃起自己剑的醋了?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病情加重了,心志这么容易被动摇,这可不像他!他在楚朝做国师的时候,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巧舌如簧的方士多如过江之鲫,不管他们怎么吹,孟戚只是冷笑罢了。
天上没有仙子,人间也没有妖精。
什么天命注定,什么兵解转世,统统是瞎扯。
孟戚想着,顺着软剑飞来的方向,正看见了墨鲤。
且说墨鲤施展轻功赶过来,离得愈近,心情愈发沉重。
——青乌老祖的实力,竟跟孟戚不相上下。
不,因为动了兵器的缘故,隐隐还占了上风。
墨鲤一急,立刻解下软剑朝那边抛了过去。
软剑受墨鲤内力影响,立刻伸展开来,直接破开了两人交战产生的气流漩涡,而孟戚对那股内力十分熟悉,一下就猜到是墨鲤。
青乌老祖与孟戚所站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出现了一个方圆三丈的大坑。
坑底平平整整,连树根都掀了,三丈之外的地方却是草木不伤,单凭这点就能看出打斗的两人对内力的掌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几十颗树而已,龙脉根本不会有感觉,可是看着扎心啊。
墨鲤不由自主地弯腰摸了摸坑底的树根,发现只有最靠近边缘的几棵树的根还有点儿生机,其他都死完了。
之前他们遇敌也好,打斗也罢,都没有这样彻底地破坏。
纵然树断石飞,好歹还留了根。
世间生灵,盛衰有度。
墨鲤不会因为山中动物的死亡感伤,也不会觉得樵夫伐木、猎户谋生有什么不对。从前他以为自己是鱼妖,竹山县也没有丧心病狂破坏山貌的人,他自然没有想过这些事,后来即使知道了自己是龙脉,也没有生出别的看法。
只要不是贪得无厌蓄意破坏,无非谋生而已,与虎吃兔子狼吃羊无甚分别。
墨鲤在意的是那些“有灵性”的生物,包括灵药。
他依然没有放弃“妖怪”的希望,后来渐渐领悟出这是潜意识地期望着歧懋山出现支脉。来了上云山之后,墨鲤终于发现他跟太京龙脉之间差了多远,小龙脉大概是没有指望了。
估计只能把上云山的小龙脉拐回去养。
墨鲤刚生出这个念头,很快又否决了。
听孟戚说,那只小沙鼠傻乎乎地,一点都不机灵,还到处乱窜。这么一想,它没有歧懋山的白狐聪明,没有歧懋山的巨蟒安分,连那株白参都比不上,如果整天追着小沙鼠收拾烂摊子,还怎么治病行医,连照顾老师跟小师弟的时间都少了好多。
不行不行,同伴什么的,还是孟戚更好一点。
同样是沙鼠,至少不怕被猫叼走……
怀着这种想法,墨鲤就没有太多在意那个小龙脉了,让它自行吸纳灵气,慢慢生长吧。
现在看到孟戚与青乌老祖这样一路打过来,不可避免地毁坏了不少草木,即使对上云山十九峰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还是忍不住在意。
“这里灵气变化剧烈,龙角峰上那个小家伙会受到影响吗?”
墨鲤用了传音入密,孟戚闻声一震,脸色沉了下来。
按理说,是没有影响的,然而关心则乱。
墨鲤叹了口气说:“孟兄,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纵然投鼠忌器,可这些在所难免,长痛不如短痛,青乌老祖这么群人迟早会在上云山闹出更大的乱子。”
不如直接找上门把人解决了。
然而世事不能尽如人意,青乌老祖竟然是个硬茬子。
墨鲤以手指探入袖中夹层,无锋刀轻巧地滑入掌中。他虽然在说话,但是没有放松警惕,哪怕低头查看坑洞里的树根时,背部也是绷紧的,可以随机应变。
更不要说他自现身起,步伐就刻意放慢了,乍一看周身凝滞仿佛不懂武功的人,实则每一处要害都被他似有意似无意地护住了,手背向外,手指微微聚拢,明显是握着什么东西。
青乌老祖神情一变再变,他没想到竟然又来了一个高手。
不说别的,单单丢出兵器穿透无形劲风构成的屏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带来的两个弟子都做不到,否则他为何差点怀疑这就是传说中的飞剑。
更别说衷情剑还是一柄软剑。
来人无疑是跟孟戚认识的。
传音入密听不到声音,可是嘴唇照样得开合,赵藏风又不是瞎子。
眼见来人站定在土坑一角不动了,与孟戚隐隐成掎角之势,青乌老祖忍不住皱眉,他将拂尘一扬,客气地问:“老道失敬了,未曾想到除了孟国师之外,江湖上还有这般高手。不知阁下出身何处,莫不是山中隐士?”
墨鲤一愣,隐士这个说法实在太微妙了,秦老先生就是隐士,墨鲤勉强也算。
——青乌老祖怎么什么都不猜,就猜隐士呢?
孟戚一看墨鲤的表情就知道大夫想偏了,他忍不住头痛起来,同时怒声道:“赵藏风!你胡言乱语就算了,难道认为别人像你等方士一样,沉迷修仙之说?”
“修仙?”青乌老祖不由得笑了,轻蔑道:“世上没有真正的仙人。”
孟戚有些意外,沉着脸说:“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不是剑仙是什么?”
青乌老祖闻言哈哈大笑。
墨鲤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青乌老祖笑够了,这才慢悠悠地说:“彭祖寿八百,不还是死了吗?前朝有神秘侠客,每隔五十年就要现身,名传天下做一番大事,人人敬重,市井至今还在传诵他的事迹……”
“江湖上师门数代人共用一个名字,有何出奇?远的不说,近的就有空空门的李空儿,观主难不成不知道?”孟戚讥讽道。
“国师既然一概不认,不如向老道解释解释……”
青乌老祖举起拂尘点了点墨鲤与孟戚,冷笑道,“尔等驻颜不变,内力与外表完全不符的事。”
“赵藏风,你身怀两甲子内力,寿不过六十余,这就正常了吗?”孟戚镇定如常地说,“个人经历不同,天赋不同,修炼的功法更不相同,有何出奇?”
青乌老祖皱眉,认定孟戚是咬死了不肯说,心中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他转向墨鲤,以装出来的仙风道骨模样笑道:“还未请教这位先生名姓。”
换了从前,像青乌老祖这样很会装的人,墨鲤还真的不太能分辨,然而现在他看孟戚看得太多了,即使是真方士也比不上孟戚有超凡脱俗的气质。
孟戚的超凡脱俗,墨鲤都不买账了,何况是青乌老祖。
“与君子结交,当以礼相待互通姓名,阁下与我就免了。”墨鲤连一点面子都没给。
青乌老祖带着笑意的嘴角一僵,微微眯眼道:“先生未免不近人情。都说武道无止境,其实是假话!武功练到我等这般地步,就能感觉到一层无形的屏障存在,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一生都将徘徊在此境界,这就是所谓的人力有穷,凡人的身体能承载的最大力量,就是我们这般模样了。”
撇开青乌老祖的为人不谈,他这句话是对的。
人力有穷,就如器皿盛水,终归是有个极限的。
严格地说,孟戚与墨鲤都不是人,可是他们有“人形”,他们的武功照样有极限。现在就是他们的极限,就算再过一百年,两人的内功也不会继续增长。
歧懋山与上云山的灵气差那么多,孟戚的实力也只是隐隐高出墨鲤一线而已。
“阁下想说什么?”墨鲤还不知道青乌老祖那套仙侠话本的理论,他皱眉问,“难不成厉帝陵里埋藏着什么宝贝,能让你脱离凡人之身?如此好的事情,你为何不偷偷进行,要将消息宣扬到人尽皆知,到底意指何处?”
“谋逆造反。”孟戚及时给墨鲤解释。
墨鲤听完青乌老祖设计伏杀宫钧,调动御林军注意力,想要闹宫变的事后,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扶持皇帝上位,跟武学境界有何关系?”墨鲤想不明白青乌老祖这个逻辑。
难不成对方这番废话,其实是想要拖延时间。
墨鲤看着青乌老祖隐含着狂热的目光,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对方好像真的想要说服自己,而且非常有信心能够说服自己。
“自古以来,皇帝就是真龙天子。真龙未必,龙脉却是真的!”
墨鲤闻言吃了一惊,本能地望向孟戚。
看在青乌老祖眼里,更加笃定孟戚知道龙脉的事,他捋着胡须,从容地说:“老道阅遍古籍,并囊括民间野史跟掌故,不能说是上知三千年,可终究发现了一些东西。上古时期,凡人身无武功,却有许多仙人的传说,到了周朝之后,仙人忽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行走人间的彭祖、吕道人这等地仙之流,自唐以来,再无地仙传闻。先生没有想过是什么缘故吗?”
“……”
能有什么缘故?相信神话的话,就是封神大战结束,神仙不准下界了。
事实上是凡人不再愚钝,知晓刮风下雨日月圆缺都是一种正常变化,看事情不再神乎其神罢了。
“孟兄,方士说话都是这般弯弯绕绕,故弄玄虚?”墨鲤皱眉。
大夫跟方士一向不对路,明明是生病,方士非要人喝符水。
作为大夫,墨鲤本来就觉得青乌老祖不顺眼,更别说青乌老祖还有个小弟子叫司颛,是司家堡的少主。
依照墨鲤的性格,是完全不想跟青乌老祖说什么废话,恨不得直接动手。
然而对方提到了龙脉——
“仙人跟龙脉有什么关系?”
“这就要从仙人的起源说起了,三皇五帝时期,虽有天命之说仙人之论,却只是虚无缥缈的话语,连广成子这般仙师之名,也是后人杜撰加上的。诸多仙人都是商朝出现的,在此之前,他们在做什么呢?难不成他们都是商朝成仙的吗?”
“……”
见孟戚与墨鲤都不开口,青乌老祖以为自己的话把他们两个震住了。
事实上孟戚想说,话本不靠谱,民间传说更不靠谱。
许多神仙在汉代以前连个名号都没有,后来才衍生出种种故事,也不知怎么的,民间就认定仙人们在古早之前就出现了,还给他们编造了种种显赫事迹。
好比黄帝之师广成子。
庄子写了篇黄帝问道广成子的文章,阐述自己的思想跟道理,结果天下间没有多少人能领会到他的道理,黄帝有个老师叫广成子的事却广为流传。
黄帝要是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出一个老师的事,不知作何感想。
偏偏世间又有个话本叫做封神演义,据说发生在商朝末年,话本里出场人物特别多,不管哪座庙供奉的神仙菩萨都进去跑了个龙套。
佛教的、道教的、野路子的。
——只有想不到没有出不了场的,甚至连送子娘娘都有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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